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诱饵
檀淮卿喉头滚动，半垂着头，神态有几分脆弱和迷茫。
“檀家如今只剩我孤身一人，我留在北疆其实也是无路可走了。”
军医：“檀少爷天纵英才，到哪里都可成就一番伟业啊。”
檀淮卿叹口气：“说得轻巧，可是我如今被通缉，为着和谢临渊的夫夫关系，才得以让谢家收留我。”
“天下之大，我又能去哪里呢？”
军医有些迫不及待的说：“可是留在定北军也不是长久之策，现在皇位空悬，可是新帝迟早会登基，到时候一样不会放过您的。”
“谢家的忠君爱国是刻在骨子里的，到时候万一新帝想要跟您算账，谢家难道会为了您一个外人抗旨吗？”
檀淮卿有些沉重的看了一眼军医，终于问出了两个人脑子里都在想的那句话：“依你看，我该如何呢？”
军医听到檀淮卿这句“我该如何呢”，心头猛地一跳，眼中精光一闪而逝。
他用一种近乎狂热的“急主人之所急”的忠诚，声音压得极低，却充满了煽动力：“檀少爷！天无绝人之路啊！小人在军中多年深知一个道理：树挪死，人挪活！”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身体前倾，像是要分享一个惊天秘密：“现下就有一条通天坦途摆在您面前，只看您……敢不敢搏一把？”
吴守仁这辈子都没想过，他还能有建功立业的一天。当年他被沈家安排到定北军里面，但是一直只能当个寂寂无名的军医，接触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几乎是要被沈家抛弃了，可是谁能想到还会有峰回路转的一天。
沈家嫡子竟然联系他了，要他趁机接近檀淮卿，想办法挑拨檀淮卿和谢家，或者直接将檀淮卿交给他。这件事若是让他给办成了，等到沈久闻那边事成，功名利禄金银美女岂不是应有尽有！
檀淮卿在昏暗的烛火下，眼睛静静地看着吴守仁：“博什么？”
“今夜，”吴守仁警惕的看了看四周，“就在今夜，在下接到风声，有人想要趁着武安侯去世，正是军心涣散之际，准备借着这混乱之际，给瀚朔的拓跋王子，递一份天大的‘投名状’！”
檀淮卿微微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有人想要？”
他紧紧盯着檀淮卿的脸，观察着他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语速又快又急：“瀚朔大军虽暂退，但并未走远且主力依旧悍勇，而半城已经经不起下一次的冲击了。”
“下一战不论输赢，他们这些世子爷将军们未必会死，我们却一定活不了了。”
“大家，也总要为自己的命挣一条出路。”
军医的眼神死死锁住檀淮卿，一字一顿，吐出关键：“可只是我们这些说话没斤两的，未必能让拓拔王子相信，若是檀少爷您！那就不一样了！”
檀淮卿低声道：“我该怎么做？”
“您只需……”
营帐内陷入一片死寂，炭盆燃烧的噼啪声显得异常清晰。
檀淮卿一直维持着那半垂着头、带着几分脆弱迷茫的姿态。
半响，檀淮卿缓缓开口了，声音沙哑而缓慢，带着一种行险一搏的沉重感：“瀚朔部能给我什么？”
吴守仁捕捉到了檀淮卿话里的一丝松动，急声说道：“此时若成，您就是瀚朔的大恩人！拓跋王子定当奉您为上宾，世代尊崇！甚至不需要在忌惮天子！”
“世代尊崇……” 檀淮卿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眼神飘忽地望向帐门外昏沉的天色，像是在做最后的权衡。
他沉默了许久许久。
久到吴守仁额头刚凝固的血又开始发热，背脊的冷汗几乎浸透了厚重的外衫。
终于，檀淮卿的目光缓缓收回，他极其缓慢地地点了点头：“好，我答应。”
帐帘落下，隔绝了军医的身影。
营帐内，再次只剩下檀淮卿一人。
他缓缓直起腰背，眼中方才的沉重和迷茫褪去得干干净净，眼睛干净明亮的冲着黑暗处说道：“准备好了吗？”
“一切妥当。”卫武轻声答道。
说完卫武犹豫了片刻：“檀少爷，您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檀淮卿摇了摇头：“别告诉被人，按照我说的办就行。”
子夜。
半城西门，风急如刀。
沉重的城门在黑暗中悄然滑开一道缝隙，微凉的夜风猛地灌入。
檀淮卿清瘦的身影一晃而过，他未着甲胄仅披着一件略显单薄的灰色斗篷，在黑夜里走的悄无声息。
吴守仁紧张地跟在他身后，浑身抖若筛糠，既是冻的，更是吓的。
两人走了约半个时辰，到了约定好的地点。一支仅有十余骑的精锐小队幽灵般从夜色中出现，为首之人身形高大魁梧，即使在黑夜中也难掩其强横体魄，赫然正是拓跋宏！
拓跋宏看着夜色中那道清癯的身影，狼一般贪婪而狠戾的眼睛死死锁定。
“檀公子， ”拓跋宏在距离檀淮卿一步之遥的地方紧紧勒住缰绳，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居高临下的看着檀淮卿，“你那投名状，小王收到了！”
檀淮卿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只有一片近乎空洞的平静，他微微躬身，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有些虚弱：“拓跋王子……请随我速速入城……”
“时间久了，只怕会被人发现异样，到时候泄露了消息，恐怕就不好办了。”
拓跋宏死死盯着檀淮卿的眼睛，想试图从中找到一丝欺骗或动摇。然而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除了疲惫和深不见底的寂静，什么也没有。
“好说，只是小王要如何信得过檀少爷？”
檀淮卿依旧平静的说道：“我人已经在这里了，拓拔王子还有什么不相信的？”
“哈哈哈，说得对！”拓跋宏大手一捞，猛地将檀淮卿挟上马紧紧勒在怀里：“那就请檀少爷贴身当我的军师吧。”
温热的气息擦着檀淮卿的脖颈而过，拓跋宏有些不由自主的深深闻了一口：“檀少爷熏得这是什么香，如此好闻。”
檀淮卿身形微微僵硬：“我并不用香，兴许是皂角的味道。”
拓跋宏直接贴在了檀淮卿的脖颈处：“是吗？那就是檀少爷自带的体香了。”
檀淮卿被这轻佻的行为和话语弄得差点反胃，狠掐了一把掌心：“拓拔王子是要在这里跟我讨论香气，还是要先攻城杀进凤阙？”
拓跋宏低沉的笑了一声，猛地一挥手，“进城！控制城门！发出信号！”
笑声未落跋宏手臂猛地收紧，将檀淮卿牢牢禁锢在身前，几乎是挟持着他策马前行。
“小王也不怕檀少爷使诈，若是真的是陷阱，小王死之前有檀少爷这等惊才绝艳的人陪葬，也算是死得其所。”拓跋宏在檀淮卿背后幽幽的说道：“更能让谢临渊心痛至死。”
檀淮卿身体僵硬，呼吸都有些不畅，拓跋宏身上那股浓烈的血腥气让他几欲作呕，但面上却极力维持着平静：“拓拔王子是说笑了，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可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绝色。”
瀚朔部大军马蹄铁踏在夜色映照的土路上，发出沉重而急促的“嘚嘚”声，如同敲响的丧钟一步步逼近，走进半城。
开门的是檀淮卿提前知会过的人，半城内寂静无声，似乎所有人都还沉寂在睡梦中。
城门口一片死寂，只有寒风在黑夜里呼啸，前锋阿骨心下一松，勒马挥刀示意后面人速速跟上。
一切似乎异常顺利。
可是走到城中央的时候，阿骨觉得有些不对劲，太安静了！
他刚刚挥手示意警惕，异变突生！
“轰！！”
一声震天巨响，门洞上方两侧厚重的大门毫无预兆地轰然砸落！
刚刚进入城门范围的瀚朔精骑连人带马根本来不及反应，瞬间被那巨大的、布满锋利铁刺的厚重闸门砸成了肉泥！
“有埋伏！” 后面的瀚朔精骑惊骇欲绝，下意识地勒马想退！然而太晚了！
“咻咻咻！！！”
尖锐得刺破耳膜的利啸声响彻夜空，城门两侧高墙上，早已埋伏多时的定北军神射手，对着下方挤作一团的瀚朔骑兵就是一片箭雨倾泻而下！瞬间又有数名瀚朔骑兵惨叫着跌落马背，被后来不及停下的战马踏碎筋骨！
原本寂静无声的城门瞬间变成了血腥的屠宰场，惨叫声、马嘶声、箭矢入肉声、骨头碎裂声响成一片！
“放火油！烧！” 城墙上传来一声厉吼！
轰隆！轰隆！
数个装满滚烫黑油的大陶罐被砸入混乱的骑兵堆中！随即，数十支燃烧着的火箭如同毒蛇般射下！
轰——！
烈焰冲天而起！滚烫的黑油瞬间被点燃，化作一片炽热的火海！
整个半城仿佛成了天然的焚尸炉，被点燃的战马和人形火球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拼命翻滚碰撞，却只是加剧了燃烧！
焦臭的味道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你敢骗我！” 拓跋宏目睹这一切，双目瞬间赤红如血，几乎要瞪裂眼眶！
他看着手心还在血流不止的伤口，双目猩红的看着那个趁乱给了他一刀，仓皇落马而逃的身影。
锁定了那个正踉跄着从满地血污和泥泞中爬起，企图逃去的灰色身影。
搭箭，开弓，一气呵成。
那双饱经战阵，天生巨力的双手，箭刃稳稳地锁定了檀淮卿踉跄奔逃的后背！
被弓箭瞄准的瞬间，死亡的寒意已经浸透骨髓，檀淮卿瞳孔骤缩，只能不顾一切的往前奔跑。
“咻——！”
一道锐利的破空尖啸几乎贴着拓跋宏的耳际掠过！
是城墙上射来的冷箭！角度刁钻！速度极快！直奔拓跋宏太阳穴！
紧急之下，保命的本能让拓跋宏一个踉跄翻身下马，迅速用马匹当做天然掩体，弓箭再次对准了檀淮卿的背影。
“小王可以失误一次，却不会再有第二次。”伴随着拓跋宏冷笑的声音，锋利的箭刃裹挟着骇人的杀意瞬间飞出。
“檀少爷！”穆元眼睁睁看着那支箭直奔檀淮卿而去，立马飞速放箭试图干扰拓跋宏的箭。
可是拓跋宏是草原天生的战士，那支箭不受任何影响的，“噗嗤”直直刺入檀淮卿的身体，巨大的冲击力下，一箭将人射翻在地。
檀淮卿狂奔的脚步戛然而止，身体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痛楚瞬间炸开，似乎将他体内所有的生命瞬间抽空！
意识如同退潮般迅速流逝。
他能清晰地感到生命力正顺着身后那巨大的破口疯狂涌出，四肢百骸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连抬起一根手指都成了奢望。
冰冷的寒意由内而外侵蚀着他，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冻结在这片战场之上。
好冷，他好像看见了一个急速奔来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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