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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酒,少年游(十四)
薛省感觉心都要炸了,呼之欲出。
原本如同死水的湖底像是被人扔进了炸药。将他的心思被一炸而空,湖水随着炸药在湖底形成了漩涡,把他整个人也炸得晕头转向。手脚都是飘的,等湖水恢复平静,天也就亮了。
他看着床边的帷幔发呆了半天,还是觉得不真实,像是忽然做了一场梦,梦醒之后昨夜也将不复存在。
他在床边找到了自己写的字,乱颤带着暧昧,上面写着,心悦之人的名字,每个字都清晰至极。他又往左边靠了点,枕头上是很浅的酒香,带着桂花的香甜,这才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今日是个好天气,阳光爬过窗棂打在地上,是不规则的竹影。薛省一头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在黑暗闷热里想,痴缠与暧昧,顷刻间绯红从脖子蔓延到了耳根。
他想要去找他。
薛省飞快穿好了衣服,他脚步轻快,飞奔似的跑到了前厅,又才得知霜温一直待在书房,他出门着急穿得单薄,秋天的冷风往他怀里钻,吹不灭胸膛那颗不平静的心。
薛省自从出走身体一直不好,落下了病根,霜温问他也不说,一直僵着。这不才一小段路,跑得背后生出了薄汗,他大口喘息,寒风灌入喉咙,刺得生疼。
霜温果然在书房,此时他正提笔写字,听到薛省来了,歪头一笑,吩咐春辛去备热茶和早饭。
“什么事这么着急,三岁孩子似的,鞋子都穿反了。”
薛省也不想着急的,可一个人放心里太久了,什么都怕,怕他跑,怕他后悔,所以关乎这个人的一切,他什么都是急的。薛省噔噔蹬跑到霜温面前,蹲下身子,和他平视。
他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我有话想跟师傅说。”
薛省比划着手势,因为有些紧张,有些不连贯。
霜温看懂了他的意思,倒也觉得不打紧,时间很长什么事都可以慢慢说,他点了点头,“等下再说,先换鞋吧,这样穿不舒服。”
薛省摇了摇头。但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写下昨夜两人的种种,郑重的指着自己又指着霜温,手指在他掌心摩梭,写下昨夜二字,眼神带着明亮的期许。
意思不明而喻,怕人跑。他想要呆着这个人的身边,不想他娶妻生子。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将一颗赤诚的心摆在这人的手掌上,任他剖白玩弄。
霜温合拢手掌,雪白的手掌还留着浅浅的红痕,有点痒,他唇角带着点笑容,嘴角是浅薄的粉色,“我知道了,穿鞋吧。”
薛省的笑容定在脸上,瞳孔收紧,如坠冰窖,仿佛自己的心脏被人慢慢地收紧,碾碎。那浅薄的笑容,在扭曲之中仿佛变成了无情的讥笑和嘲讽,忽然明白金尊玉贵的小公子从来不缺人喜欢,他的喜欢随处可抵,他这么迫不及待证明自己,而他的一句轻飘飘的知道了,就将他这个人打入了泥雪地里,又冰又冷又脏。
他想他现在的模样一定狼狈又可笑。
他碾着唇舌,几乎抛弃了自尊,他怕这是最后一次跟霜温说话,不想走得不明不白。
“昨夜是徒弟唐突,得罪了师傅,不管师傅如何作想,我今日也要胆大包天一回,徒儿痴心念想师傅,想与师傅长长久久一起,不是徒弟对徒弟的那种喜欢,是生同寝死同穴的那种喜欢。”
“啊?”霜温搓着他的脸,手用手炉暖着,带着温热的触感,“为师知晓,你又不是痴傻儿,干嘛学人饶舌。并非得罪,为师愿意,”他笑了笑,“倒是你,小小年纪哪来这么多心思?”
脸上的那只手带着温热,就一会,把他整个人都融化,薛省有些难以置信,“师傅,愿意?”
霜温点了点头,擦干薛省脸上的泪,“为师愿意。”
薛省趴在霜温的腿上,霜温的腿虽然感受不到太多外界的反应,但却能感觉到少年的泪,灼热又滚烫。
恰在此时,门外敲响了门,洛霖赶快从霜温腿上起来,背过身去。
春辛端着托盘,摆好碗筷,看见还背着身的洛霖道:“洛霖,你站在那里干嘛?”
薛省眼睛还是红的,不肯背过身让人察觉他的异常,可偏偏他又开不了口,说不了话。
“他啊?”霜温笑着说,“小孩,面壁思过呢。”
春辛倒是有些新奇,“犯什么错了?”
认识洛霖这么多年,没见过他犯过什么错。
薛省避着春辛往霜温这边挪了一点,微微回头,正巧霜温的目光从春辛身上移开,他的视线扫过洛霖眼睛的时候停了一瞬。薛省迅速避开。
眼睛都是红的,人也一惊一乍,霜温心想,像兔子。
“公子?”春辛道。
霜温回过神,郑重思考,“我还在想,等我拘上一拘,问上一问,应该就知道了。”
春辛:……
……
霜庭晴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缓缓后退,然后迅速跑到了大街上,大口地喘着气,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看到的画面。
他哥哥正吻着一个男人!还是他的亲弟子!
霜庭晴感觉世界都坍塌了,小城民风淳朴,根本就没听说什么断袖之癖,在超出认知之外的感情无异于洪水猛兽,简直不亚于□□。
她扶着墙壁,不让自己吐出来,男的和男的简直太恶心了。
“观音!”
霜庭晴忽然被叫了名字,吓得一惊,回头一看是霜夫人,嘴撅得老高,“娘,你想吓死我吗!”
霜夫人瞪了她一眼,“大白天的还能撞鬼啊,你也不看看你这副样子,同样爹生妈养你不能学你哥哥好好稳重一点吗!”
霜庭晴积压着怒火,她这位母亲怕是不知道他儿子干了什么好事吧!
一时怒火攻心:“学他?!学他……”
学他离经叛道,罔顾人伦吗!
话一开口,她就后悔了,霜温待她还算不错,心头那股火被浇灭,顿时没了话。
霜夫人气不打一处来,“你看看你什么样子,还学会顶嘴了!这么大姑娘没把自己嫁出去,简直丢人现眼!”
霜庭晴眼眶顿时红了。
“夫人!”霜老爷一声冷喝,“观音也是你身上掉下的一块肉,你怎么能这么说她!”
覆水难收,说出来的话也一样,霜夫人面露难色,显然是后悔了,拉不下脸。
霜老爷一把将女儿搂在怀里,“乖乖,别哭,爹爹在呢。哭了就不漂亮了。”
霜老爷让霜庭晴先走,他要和娘说几句话。
“夫人,有些话我不说不代表我心里不知道,观音和阿温都是你的孩子,我希望你一碗水端平。”
“我一碗水端平,我就一双手,我怎么端平!阿温的身体这么差我月子都没坐,日夜照顾他,就这样照顾了二十多年。那水和缸的重量是不一样的!你倒好,就知道在背后装好人,阿温生病你照顾过几回,观音招婿你又认真过几回!你只知道把所有东西推给我,事后放两句马后炮!我每天操心这一大家子,忙得要死,我就喜欢让我舒心的,我就是喜欢阿温,我有错吗!”
“妇人之辩!”霜老爷脸色涨红,觉得眼前的女人简直不可理喻。
霜夫人冷道:“你也别忘了,阿温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霜老爷顿时哑口无言,眼里全是对霜温的愧疚。
远处不曾远走的霜庭晴没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咔吧咔吧地掉。
“小姐。”身旁的小湫不知道说什么,递上帕子,“小姐不能哭了。”
霜庭晴接过帕子,“对,我才不伤心,我一点都不在意,不喜欢就不喜欢,我不稀罕!”
话是这么说,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下,她掐起腰间的一块软肉,这才停了下来。她吸了吸鼻子,“别跟着我了,我想一个人走走。”
小湫犹豫了一会,但看到霜庭晴红着的眼眶,顿时心软起来,要知道小姐她是个强硬又蛮横的人,她几乎从来不哭。
她最终点了头,“小姐,奴婢就在这等您。”
等霜庭晴走到一个巷子的拐角,正想放声大哭,一个黑衣人出现在巷子前面挡住了她的去处。
霜庭晴面色不虞,却还是拿出了好脸色,“郎君为何挡小女子去处?”
黑衣人转过头,面具之下两点猩红的血色,“霜小姐,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霜庭晴看到那张面具,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本能地感到拒绝,“不要!”
“是吗?”黑衣人并不慌,一个呼吸便来到了她的身边,按住她的肩膀,“霜小姐别急着拒绝嘛,我在霜小姐的记忆里看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我想霜公子并不知道和他同胞妹妹嫉妒地想要他去死吧,以及他这一身的伤病。”
“无稽之谈,我什么时候想要我哥哥去死了,你简直胡言乱言!”
黑衣人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霜小姐你忘了,你曾经失过一次忆。”说完,黑衣人宽大的衣袖在霜庭晴面前一遮,“我这就帮你想起来。”
……
小湫看着失魂落魄的小姐,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赶忙去搀扶人,却在扶的那一瞬间,皮肉里面的魂魄忍不住惊颤了一下。在普通人眼里霜庭晴并无异常,可在修道者眼里,霜小姐却是人皮鬼相,满身戾气。
而在他们身后,两个黑衣人相视而笑,“恶种已经播下,应该很快能生根发芽了。”
……
“啪!”
一声脆响打破沉重的宁静,霜夫人怒不可遏,眼里满是红血丝,“逆子,你简直大逆不道!罔顾人伦!从小你是要什么有什么,你妹妹有的你有,你妹妹没有的你也有,我何曾亏待过你,哪样没有满足过你!我最喜欢最满意的孩子,竟然和男的亲到一起去了,你说这不是不是一场天大的笑话?!”
“啊!”
霜庭晴看着手上鲜艳的蔻丹,脸上全然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哥哥啊哥哥,你不是最讨母亲喜欢,是家里最受宠爱的嘛,怎么样?跌入泥潭的感觉不好受吧,被冷落被失望被挨打……今后。
霜温侧歪着脸,脊梁挺直,“母亲,孩儿并未感到羞耻,他思慕我,我也一样。往日我母亲多纵容我,那今后也请纵容。”
“好好好!我养出来的好儿子!”霜夫人怒极反笑,一把将手上的茶盏砸在霜温身旁,顿时滚烫的茶水肆意,“那我告诉你霜温,只要我一日活着,就不可能纵容你!”
“爱他?思慕与他?”霜夫人冷笑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霜温,你当真我不会管教你!就算你不要脸!你妹妹她不要嫁人,家里的名声,你想整个霜家跟你蒙羞吗!你思慕他?你简直就是一个笑话!我告诉你,三日后陈家姑娘结亲!洛霖我也替你处理掉!”
霜温皮肤白,五个鲜红的巴掌印格外刺眼,“我知晓母亲最是疼爱我,扮女儿装,掩饰身份,不读诗书君子。母亲说的我几乎都做到了,可我不是傀儡,母亲没了我,还有妹妹。洛霖是我唯一挂碍,我不会娶陈姑娘,母亲杀他,便先杀我!”
霜夫人冷道:“好啊,你若是不答应,你今日便可以见到他的尸首。”
霜温袖摆下的手微微青白,“母亲是在威胁我?”
“是又如何?!”霜夫人拍案而起,“把大少爷给我关起来,一步也不能踏出去!”
她走到霜温身旁,停了下来,他们明明血脉相连,如此熟悉却又如何陌生,霜夫人始终无法相信那个在他怀中稚嫩乖巧的孩子竟会如此陌生,“霜温,我对你很失望。”
霜夫人暗暗咬紧了后槽牙。
这一切都是那个哑巴的错!是他把她的儿子教坏!是他让洛霖面目全非,亲疏不分!
霜温脊梁一麻,唇线抿着,显出几分冷淡。
随即,门被关上。门外天气明媚,将昏暗的房间分割成两个天地。
柴房。
薛省感觉到一激灵,一桶凉水从头浇到底,身上火辣辣的疼,几乎是血肉模糊,凉水刺激到伤口,他忍不住闷哼一声。
“你醒了。”
头顶上传来一个极其厌恶冷淡的声音,薛省抬头一看,赶忙将头低下。
夫人。
来人正是霜夫人,她年纪不大却比其他年纪的贵妇人还要老气些,显得不怒自威。倒是比她大几岁的霜老爷站她身旁,倒显得霜老爷年轻。
霜夫人挑起洛霖的脸,洛霖感觉到钳住他下巴的手越来越用力,逐渐呼吸困难。洛霖没反抗,也反抗不了。
“姿色平平,果真就不要脸。”
下一秒,一道劲风袭来,薛省脸上赫然出现一个巴掌印,他原本就受了杖刑,如今这一下更是直接将他打趴在地上,口齿溢血。但他没想到疼,而是霜温,就着血,一笔一画写着霜温的名字。
“师傅,如何?可……”
写到这两个字,霜夫人像是踩到尾巴的猫,脸色瞬间阴沉下来,鞋底直接踩上还在书写的手,用力碾压,“一介爬虫,何能质问我儿?我告诉你三日后我儿将与陈姑娘大婚,你最好是断了这龌龊心思!”
她蹲下身,薛省几乎疼得痉挛,却没吭声。
他不信,师傅跟他说过他不会娶陈家姑娘,他不信师傅是这样的人,“我不管你信与不信,我怜你在阿温身旁伺候多年,准你喝一杯喜酒。”
说完一脚揣在了薛省的心口上,薛省顿时被踹飞过去,闷咳一声吐出了一口血,显然用了十足的力道。
霜夫人站起身嫌恶的擦了擦手,“这三天什么东西都不要给他吃,只许喝水,留着命就行。”
“娘,你这样也未免便宜他了,也不能让哥哥死心。我有一个好办法。”
霜夫人转头一看,观音就站在门口,嘴里还拈着笑,周围的下人看到这个笑顿时发麻,可霜夫人没有任何察觉,几乎是下意识开口,“什么办法?”
“我想哥哥喜欢上男人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不如我们先替哥哥找个女子,让哥哥知晓女子的滋味,我想他也不会念着男人了,如何?”
“说得轻巧,良家女子如何折辱?”
“良家子没有,秦楼楚馆找个清白的姑娘却不难……”
姑娘?说得好听,进了青楼的女子哪能清白,分明就是妓子!薛省只感觉自己的大脑一阵晕眩,彷佛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炸开,竟然让一个身负重伤的人站了起来,一把扑倒了观音,掐住了她的脖子,血丝充斥着他昔日清明的眼球,他说不了话,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平日的他不发声的,一是说不了,二是不敢很难听,幼时他一尝试说话,就被人指着笑,还害得娘亲被指责。这时候薛省已经不管不顾了,他什么都不在乎了,他只想掐死眼前这个想要伤害霜温的人。
正当观音快要喘不上气的时候,薛省背后出现一道黑影,一棍子狠狠敲在了他的脑门上,他缓缓转过头,只看见霜夫人那张昔日漠然的脸上,全是紧张和狠戾。
下一秒,他倒地不起。
霜庭晴捂着喉咙干呕,整张小脸已经发白发青。霜夫人心疼地扶着女儿,她是偏爱哥哥,但不代表她不爱妹妹啊,一脸狰狞,这个白眼狼,不仅害了他的儿子,还要掐死她的女儿,简直岂有此理!
她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堪称一箭三雕,可也正是这个决定让她后悔终生。
她看向观音,“就按你说的做。”
刚出了柴房,午后的阳光炽热,霜庭晴却打了一个激灵,身体颤抖,身旁的小湫赶忙扶住了她,“小姐,您怎么了?”
霜庭晴眼神有些空洞,身上泛起了鸡皮疙瘩,缓了好一会才恢复过来,“我也不知道,最近老是昏昏沉沉的,记不住事,小湫去给个我请大夫吧。”
“还有,我脖子上为什么这么疼啊?”
小湫一脸的难以置信:“小姐,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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