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迷情

　　那之后，阿格里帕便总去打探那新人的消息。

　　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些无关大雅的小事情，毕竟再厉害的大将也不可能一天到晚都在打大仗。

　　奈特听了，有时候会偷偷浅笑一下，有时候又会撇撇嘴，通过奈特的表情，阿格里帕就能猜出来这个新人做的事是对是错了。

　　“听说他们现在已经快攻下半个高卢，在他们打下的地方都将田地分给百姓。”

　　奈特的嘴角勾起浅笑：“这是百年前格拉古兄弟的做法，一个乡野小子不可能做出这种决策，那小子肯定是有人指点才能做出来这种事。”刚说完，奈特又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道，“但毕竟是百年前的做法了，不能完全套到现在，要我来，就不会全分，他们接下来还得打仗呢，没有土地就没有粮食没有钱，还打什么仗啊。”

　　阿格里帕就撑着下巴，默默看奈特一个人在那边高谈阔论。即使是现在流落到这小小一方天地，他身上也依然有着让人神往的魅力，尤其是现在，聊到他擅长的领域的时候，简直好像整个人都在发光。

　　又过了几天，阿格里帕几乎是“飞”着回家来的。

　　他上蹿下跳的将今天听到的见闻说给奈特听，整个人容光焕发。

　　“今天，出大事了，那个年轻人遭到围剿，你知道吗？为了保护他，当地的百姓全部团结起来，死了好多人了都。”阿格里帕思索道，“你说这些人奇怪不奇怪，可以在我们那时候那么疯狂的排除异己，又可以在这时候为保护他人不惜生命，真不知道是为什么。”

　　“有的时候人们可以很高尚，有的时候又会很残忍，高尚的，残忍的，都是人们，无论如何，你不会想看到任何一种陷入极端的他们，因为这意味着你那时候一定陷入了绝境，如果可以，大家相安无事的冷漠最好了。”

　　“我明白了，主要就是分招不招人喜欢的区别了，那照这样说的话——”阿格里帕上下打量了奈特几眼，“你好像没有那个年轻人招人喜欢哎。”

　　奈特撇嘴：“那么那个年轻人肯定长得很丑，因为人们虽然名义上喜欢长得漂亮的人，但是实际上却很更信赖长得丑的人，会发生这种事不奇怪。”

　　阿格里帕：“……”感觉有被内涵到。

　　“说起来，这小子既然这样受人欢迎，那他本可以有更好的选择，怎么会被别人逼到绝境？”

　　“哦，这个啊，听说是……”

　　于是，两人又开始就当下的局势高谈阔论起来的，但是大多数时候都是奈特一个人在说，阿格里帕就专门负责倾听。

　　一聊起自己擅长的领域，滔滔不绝的奈特还如往常一样，浑身上下都在发着光。

　　“尤利乌斯。”等奈特说完，阿格里帕托着下巴看着奈特，突然说，“过一阵子，我们再离开这里，继续演讲吧？”

　　奈特脸上的笑容却是收起来了，他低下头，不说话了。

　　阿格里帕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伸出手去抓住奈特的手，说：“你不用担心我，我会一直跟在你身边，如果我出事，那你一定也跑不了，反正我一定会最优先保证自己的安全，当然，你如果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我都听你的。”

　　奈特低下头，没有回应阿格里帕的期待，悄悄将自己的手从阿格里帕手中抽出，他说：“再等等吧。”

　　阿格里帕淡淡点头，笑说：“我都听你的。”

　　很快，阿格里帕就开始庆幸起来，还好当时奈特没有听他的贸贸然就出山，而是等了一等。

　　因为这一等，很快就出了大事。

　　那个让人备受期待的年轻人，死了。

　　死因在于谋杀。

　　他没有死在他对抗的贵族势力手里，也没有死在战争，疾病，气候等任何天意手里，而是死在了他本想保护的同他一样最底层人的手里。

　　每个时代都有这种明明身处世界最底层却又畏惧变革的人。【1】

　　当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阿格里帕甚至都不敢告诉奈特，他怕奈特至此失去好不容易才打起来对生的向往。

　　于是，那之后一连许多天，阿格里帕回到屋子里，都是自己不断在编撰那个年轻人的有关事迹。

　　可是阿格里帕在大事件上的知识储备是有限的，他怕自己讲的多了就会露馅，偏偏奈特又逼得很紧。

　　“怎么一天天的回来的越来越晚了，快来给我讲讲，今天又发生了什么？”

　　“哎呀，哪里可能会每天都有新闻发生的呢？那伙人到了埃及行省后就根本没动静了。”

　　奈特当下就大叫出声：“怎会如此？到了那么好的地方还没有动作，他们这是在做什么？阿格里帕，是不是你今天偷懒没好好打听？”

　　阿格里帕本就为找不到敷衍奈特的方法而又慌又心虚，再被奈特这么一激，心虚的情绪伴随着愤怒一道喷涌而出，立刻炸毛了：“我又不是你的奴隶，这也要我做那也要我做，做不好了还要骂我，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一点吗？！”

　　刚说完，阿格里帕就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的失控，实在是该死，奈特现在本来就没有太多求生的意志，你再这么将他一骂，他指不定扭头就又要寻死去了，后悔得不行，连忙朝奈特伸出手去：“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对你发火的，今天，有点累。”

　　这回，奈特却没有露出阿格里帕预想中的受伤和绝望，反而伸出手去抱住了阿格里帕，试探了一下他的额头，语带心疼：“怎么了，也没生病啊，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家里没钱了？阿格里帕，你是不是出去做工了？所以才这么晚才回来，也什么都没有打听到？对不起，我刚刚不该那么说你的，我……拖累你了。”

　　阿格里帕没有想到奈特竟然就为他找到了说辞，并且自己说服了自己，立刻大喜，又强压着按捺住自己的情绪，说：“没，你别担心些有的没的，只是我们总不能坐吃山空，我也就干些小活，不累的。”

　　奈特眼中的歉意却还未散去，连说：“下次我也和你一起出去做工吧？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干活。”

　　“那怎么行？”阿格里帕一听，立马急了，“你现在最要紧的事就是养病，别给我制造额外的负担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别天天想些有的没的，有你的饭吃的，知不知道？”要是让你离开森林出去镇上，自己打探到了那年轻人的事，你还要不要活了？我又要不要活了？

　　奈特的眼睛低垂下来，他说：“我只是不想你这么辛苦。”

　　“你能好好活着，身体好好的，我就觉得最轻松了。”

　　奈特终于应了下来，也不再问阿格里帕多余的话了，最让阿格里帕如释重负的是，他开始体谅起阿格里帕的痛苦，不再死死盯着阿格里帕问那年轻人的事了，只是隔三差五问一下，问的时候，阿格里帕能够感觉到，他将他全部的希望和期待都投射到了那年轻人身上。

　　那一天，他又忍不住问了一次有关那年轻人的事，阿格里帕忙着做饭，随口将自己编撰了好多次的谎言脱口而出：“到了希腊了。”

　　他刚一说完，就感觉到身后的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阿格里帕隐隐察觉到气氛不对，转过身去看奈特。

　　却看见了奈特满眼的悲伤，他望着阿格里帕，眼睛里的光芒也黯淡了下去，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就跟他刚下船时一模一样。

　　奈特说：“他是不是出事了？”

　　阿格里帕心下警铃大作，却还是硬着头皮道：“怎么会呢？你在胡说些什么？人家还活得好好的，将来还要从希腊走出去，带领罗马的平民过上好日子呢。”

　　奈特说：“别骗我了阿格里帕，他要是还活着，是绝对不可能去希腊的。”

　　“也许，也许是有别的变数和想法呢？你又不是他，又不在战场上，也不知道局势怎么样。”

　　奈特说：“我的确不是他，可任何一个人都会知道，不该把自己的士兵往绝路带。”

　　“怎么就是绝路呢？希腊不是挺好的嘛？又有钱，地理位置也好。”

　　“的确很好，如果除去那里是安东尼的老家的话。”

　　阿格里帕彻底怔住了。

　　奈特继续说：“安东尼的家族就在那里，他们就是从那里开始发迹一步步走上来的，那里还驻扎着相当的军队，除非是想要寻死，否则正常一个革命者都不会在羽翼未丰的时候往那里去。”

　　阿格里帕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找出一个合理的借口，可是，找不到，根本找不到啊该死：“什么啊，这都是你的猜测而已，也许他是觉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呢？也许他是想要直接对国王发起总攻呢？你又不是他，也没有上战场，怎么知道别人怎么想的？”再开口，说得都是一些自己都不相信的胡言乱语了，像是被逼到了绝境，实在无话可说了，到后来，阿格里帕自己也意识到到了自己是在胡言乱语，就越发急了，看着奈特渐渐沉下去的脸色，仿佛所有的伪装与谎言都被这个人一眼看穿，他终于没了再继续伪装下去的力气，蹲到地上，抱住了头，不敢再面对奈特。

　　面前静悄悄的，奈特已经离开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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