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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拨
这句轻飘飘的话,如同最后一根压垮骆驼的稻草!
陶歌瞳孔骤然放大,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冻僵?
他平生第一次近乎冒犯般的抬头看向他的少爷,质问反驳的话几乎就要脱口尖叫而出,却对上了沈久闻的目光。
沈久闻的目光上下扫过陶歌那沾满污秽,破碎不堪的衣物和裸露皮肤上刺目的青紫痕迹。
如同在看一件被损坏,弄脏的物品。
那目光里,没有怜惜,没有愧疚,甚至没有一丝厌烦,只有一种冰冷的,衡量其价值的评估。
他微微蹙起好看的眉头,像是惋惜一件物品失去了原有的光泽:“我不该对你抱有什么期盼,赝品终究是赝品。学不到精髓,连供人‘消遣’的价值都大打折扣。”
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像把无形的刀,精准地剐在陶歌心上,“我早该猜到的,拓跋宏是何种人,岂能这样轻易被安抚糊弄。”
“回去收拾干净。王子日后若是兴致起来还要用你,莫要再……” 他目光扫过陶歌惨不忍睹的形容,斟酌着用词,最终只吐出一个无奈的字眼,“莫要再如此失态。”
陶歌站在原地,像一尊被瞬间抽干了所有魂魄的泥塑。
他听到了什么?
说他这个“赝品”连当玩物都价值打折?
让他回去把自己洗干净,等着下一次的侍奉?
原来他不是什么特别的玩物,他甚至不是一个合格的,可以被主人独占使用的玩物。
一直支撑着他活过昨晚,支撑着他走到这里的那点卑微的爱慕和扭曲的执念,在这一刻,被沈久闻用最优雅最残酷的方式,彻底碾成了齑粉。
眼睛里的光亮,那点无论经历过什么阴暗都未曾完全熄灭的,属于他自己的,对少爷的盲目热切的光,终于彻底湮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和死寂。
陶歌像一缕失去凭依的游魂,在原地僵立了不知多久。
他慢慢地转过身,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陶歌有些不合时宜的想到,若是当初他留在檀淮卿身边呢?
不!
他如今遭遇的一切,罪魁祸首难道不是檀淮卿吗?
明明他们两个长了一张这么相似的脸,为什么檀淮卿可以生来受尽荣华富贵,受尽众人宠爱。谢临渊爱他,沈久闻护他,就连皇帝也曾对他青眼,后来更是成为了长公主的座上宾。
为什么他却偏偏是伶人之子,生来低贱,被人赏玩,是一件靠取悦他人活命的物件。
是沈久闻养在身边的一条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还被当作礼物随意转送他人。
他这么努力的活着,为什么上天如此不公,要这么对待他?他并非是要如同檀淮卿那样,他只是想要一个真心善待他,爱护他的人。
为什么他们长着相似的脸,却判若云泥?
“为什么...”陶歌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沈久闻的温柔是假的,拓跋宏的践踏是真的,可他发现他最恨的人竟然是檀淮卿。
若是这世界上没有了檀淮卿?
要是檀淮卿死了,那么拥有这张脸的人,是不是就只剩下他了?
要是檀淮卿死了,是不是他也能拥有这些?
武安侯府,黑幔白幡。
冬日的惨白阳光吝啬地洒在府门前悬挂的硕大白色灯笼上,却照不进府内那一片化不开的墨色与死寂。
灵堂设于侯府正厅,厚重的乌木棺椁静卧于层层素幔中央,狮面衔环佩刀横陈其上,香烛缭绕,烟火浓郁,在肃穆的大厅里盘旋。
门外阶下,黑压压跪倒一片,妇孺老少,哭声压抑在喉咙深处。
整个凤阙的百姓,沉默地挤满了侯府门前的长街。
素麻如雪,人头攒动,却安静得只能听到呼啸的北风卷着地上的纸钱灰烬,发出呜呜咽咽的悲鸣。
哀戚无声。
武安侯谢袭,生于斯,长于斯,战于斯。
谢临境,谢将离,谢临昀皆一身素白孝服跪于灵下。
“时辰到——起灵!” 礼官高昂沙哑的声音划破沉寂,沉重的号角呜咽响起,厚重的棺椁被谢府亲卫肩起。
棺椁在沉重肃穆的气氛中缓缓前行,周围的百姓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压抑的悲伤瞬间化作一片巨大的悲恸,无数人朝着棺椁的方向跪拜下去,额头抵地,呜咽着送这位北疆守护神最后一程。
寒风呜咽,纸钱漫天飞卷。
谢临渊猛地从昏沉中惊醒!
“醒了?!少将军您终于醒了!” 守在一旁的军医惊喜交加,声音都变了调。
“你是谁?”谢临渊按了按太阳穴,缓解了一下眼前发黑的难受。
军医有些颤抖的说道:“世子爷和二小姐还有三少爷回去操办侯爷的葬礼,您可千万要保重身体。”
谢将离离开,伤员的重担落在了苍岭鸠身上。且谢临渊的身体没有大问题,只是昏迷,所以临时抽调了一名军医过来负责谢临渊。
听到军医的话,谢临渊猛地想起来了:“父亲!”
父亲,竟然真的.......
两人说话间,檀淮卿正好端着药进来,看来谢临渊醒了:“你醒了?还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谢临渊一把抓住檀淮卿的手腕,用力之大几乎要将人的骨头捏碎:“是不是...”
檀淮卿有些不忍的说道:“是....”
“给我马...我要回去送父亲最后一程......”
檀淮卿脸色微微一变:“不行,现在半城不能没有你!”
谢临渊充耳不闻,一把甩开檀淮卿翻身下床大步走出去,夺过大帐外的一匹马。
“驾——!”
谢临渊猛地一夹马腹,骏马长嘶一声,如同离弦的黑箭,朝着凤阙的方向绝尘而去。
卫武跟在檀淮卿身后,看着谢临渊快速离去的身影,有些沉默的说道:“檀少爷,此人难堪大任,没有侯爷半分风骨。”
檀淮卿回头冷漠的看了卫武一眼:“他如何,还轮不到你来说。”
军医也适时的开口道:“卫将军身为下属,怎么可对主子指手画脚。”
卫武愣了一下:“属下知错。”
檀淮卿似乎有些心烦,摆了摆手:“行了行了,你下去吧。”
他现在的确是有点心烦,谢临渊不在半城,这半城就落在了他的肩上,若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军医似乎是看出来了檀淮卿的烦心,端上来一杯茶水道:“檀少爷在烦心什么?”
檀淮卿斜了他一眼:“你这军医,什么时候干起来下人的活了。”
军医讪笑道:“像我们这种的,说是军医,其实就是下人,什么活都得干。”
听到这话,檀淮卿有些意外:“哦?听语气你似乎有些不满?”
“小人哪敢,功名利禄加官进爵都是大人们的,我们这些蝼蚁能有什么意见?也不敢有什么。”
檀淮卿淡淡笑着看他:“你到底是在说你自己,还是在借机讽刺本大人?”
军医似乎是没料到檀淮卿会这么说,扑通一声跪下:“檀少爷饶命,小的...小的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为您不值罢了!”
“你为我不值?”
“您本是苍鸿第一富商之子,京城的檀大少爷,为了一个谢家人,几乎是散尽家财,又跟着他跑到这苦寒地方吃苦受累。”军医一边说着一边悄悄看着檀淮卿的脸色,确认他没有生气,继续说道:“可是您有没有想过,等到一切结束,你又能获得什么?”
“卫将军是皇帝的人,虽然暂时为您所用,可他最终忠于的是皇帝。至于谢家定北军,逆贼剿灭,他们仍旧是人们心中的大英雄,北疆人人称赞的定北军。”
“可您呢?您为北疆,为谢家付出的一切,又有谁会记得呢?”
檀淮卿听完,眉心微蹙,叹了一口气:“我原本也不是为了这些,不过是夫夫一体罢了。”
军医的语气有些打抱不平:“您当小将军与您是夫夫一体,可是小将军却未必,谢家人却未必。”
“当初的赐婚,对谢家来说可是耻辱!”
檀淮卿听到这句话,猛地摔了杯子:“你是谁的人!谁派你来说这些话的!”
军医往前爬了两步:“没有人,小的只是,只是为您这样惊才绝艳的人不值!”
檀淮卿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会有人这么夸赞他,抿紧了嘴唇:“你再胡说八道什么!”
军医跪在地上微微抬头,小心翼翼地捕捉着檀淮卿脸上细微的变化,继续压低声音:“小将军他……刚愎自用,冲动易怒,如今更是为了私情置半城安危于不顾。您看看这满帐的军务,压在了您一个人肩上!”
“这样的人,怎么配做一军统帅!”
“至于卫武将军,他是陛下亲卫,终身的使命便是为皇室效命。他这一次来半城明面上是相助,难道就不是皇帝插在北疆的眼线,或者说是监视您的眼线呢?”
“现在北疆战事未平,皇帝还用得着谢家。可等北疆平定之后呢?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那时候,谢家凭借赫赫战功还能保全荣耀,被高高供奉在神坛上做个北疆大英雄。”
“可您呢,檀少爷?” 军医的语气陡然变得痛心疾首,“您手里有什么?您没有世袭的爵位!没有听命于您的嫡系大军!您只剩下一个富可敌国的空架子!”
“您为谢家散尽家财,耗尽心血所谋划的一切,到头来……都成了谢家的荣耀!成了他们稳固北疆的基石!等到利用价值被榨干之后……”
“彼时谢家功高震主,为了安抚皇帝和朝廷,难保不会推出来一个人来承担皇帝的猜忌,甚至说是牺牲一个人来让皇帝放心,同时证明自己对皇帝的忠心。”
“檀少爷,你有想过这个人会是谁吗?”
军医的声音像是淬了毒的刀,一字一句都狠狠剜向檀淮卿的心中。
“到那时,您就是最佳的替罪羊!既能平息皇帝的猜忌,还能顺手吞了您家的财富,一举多得啊!檀少爷!”
“小人说这些,绝非危言耸听!而是实在不忍心看到您……您这样风光霁月的人物,最后落得个凄惨下场!替人做了嫁衣,还要蒙受不白之冤,成为权力倾轧的牺牲品!”
军医说着猛地以头抢地,“咚咚咚”连磕数个响头,额头瞬间泛红一片,他近乎悲愤欲绝地嘶喊道:“檀少爷若觉小人心怀叵测,尽可立时拔刀斩小人头颅!”
檀淮卿沉默了许久。
他轻轻将那杯早已凉透的茶盏放在一旁的矮几上,发出轻微的“嗒”一声。
目光缓缓落在军医匍匐在地的身影上,军医伏在地上身体微微颤抖。
檀淮卿深吸一口气,出口的嗓音有些颤抖和沙哑:“起来的,难得有人同我说这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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