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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运
一盆盆血水染红了眼,燕舟满身发抖,紧紧握着燕铮的手,他浑身僵硬,战战兢兢,嘴里念念有词,却根本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方知有手也有些抖,拿棉布擦了血,动作却顿了下来。
江妳给燕舟倒了热茶,安慰道:“燕阁主福大命大,定然是有惊无险。”
纪庭中一向沉稳的面容割裂了几分,她坐在床榻边,看着方知有下手,问:“如何了?”
方知有比划了一下,“刀锋正中心脏,我只能保他一时。”
纪庭中眼眸一颤,手心不自觉收拢。
燕舟愕然呆愣,随后猛地扑了上去,哭得撕心裂肺,“不会的……我哥才不会有事……他是为了救我……为了救我才……”
纪庭中嘴角轻轻抽动,他拨开方知有,一遍一遍给床上的人输送内力,“他不会有事,他那么薄情寡义自私自利的人,他……”
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这是应来仙第一次看到纪庭中失控。
寒风怎么也挡不住的冷,屋檐上的雪一片片落下。
燕铮吊着最后一丝气息,回光返照一般,抓住燕舟的手,“小舟……别哭。”
燕舟声泪俱下,“哥……你别丢下我,我不要……”
方知有转身抹着眼泪,不忍再看下去。
燕铮苍白的脸上勉强扯着笑意,“你是……我的亲弟弟……你能接管好花语阁的,对吗?”
燕舟只是拼命摇头,泪水一滴滴滑落,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喉咙哽咽。
“花语阁交给你,我放心……还有辛前辈呢……”燕铮无力地扯动嘴角,他看向纪庭中,笑着说:“庭中……我……我这辈子欠你的……”
纪庭中偏过头,泪水先一步滑落,再也抑制不住,崩溃大哭。
燕铮心疼极了,可他抬不起半分力,“下辈子……下辈子我一定还你。”
“谁要你的下辈子!”纪庭中低声道:“燕铮,我死了也不会去见你的,别以为死了就能还清!”
燕铮:“我……还是放不下你。”
窗户纸被彻底捅破,却还是等来了这一天。
应来仙转身朝外走去,寒风吹得他直咳嗽,眼泪大滴大滴落下,谈从也从外面赶来,听着屋内燕舟的声音忽而拔高。
“哥——!”
尘埃落定。
谈从也伸手,接住了那滴滑落的泪水。
五万大军拦不住叶霁,极寒古境藏不住一辈子。
应来仙浑身发疼。
还在有人不断死去。
“是因为我。”
谈从也脑袋一热,抱过了他,“来仙,这一切不是你的错。”
应来仙知道,但就是两个思想在内心不断争斗。
若非因为他,燕铮不会中毒,也不会在恢复内力后还在虚弱,若不是因为他,燕家兄弟不会走这一趟,也就不会落得如今的下场。
“谈从也,我好笨。”应来仙爬在他肩头,“我救不了所有人,但他们都因我而死。先生是这样,燕铮也是这样。”
谈从也揉着他的发,细声道:“这个世界本就没有绝对的对于错,你的决定在我看来是对的就行,至少我会陪你一直走下去。”
应来仙闭了闭眼,他太恨了,他的先生,朋友,伙伴,他的身边人,都会成为叶霁发泄的靶子。
他恨得全身发抖,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的自私。
如果重来……
“来仙。”谈从也吻着他,轻声说:“别抛下我。”
应来仙窝在他怀里,最后一丝力气都被用尽。
这一夜,谁都没能睡着。
应来仙做了梦,梦见自己重来一次,他得知了叶霁的身份,可这世上还是没有人能够压得住他。
强者可以肆意妄为,可以摧毁一切,就是这么一个道理。
他在半夜惊醒,白日里的药全咳了出来,谈从也就抚摸着他的背,一句一句细声哄着。
这些日子实在是发生太多事,一早来时大伙都沉默着。
陈闻嫌这里冷,裹着厚厚的衣裳也不见暖,高盘的头发都散了下来。
燕舟昨日哭晕了过去,现下还没醒来。
纪庭中去安排了后事,准备将燕铮的尸体运回花语阁去。
一伙人心情低落,聚在一块也没了话说。
应来仙在等云州月回来,他才想着,外头有了动静,云州月听说了这件事,进来时也是满脸沉重。
“前辈。”应来仙起身。
“叶霁此刻在听风楼,但如今各派都听他的,手伸得长,便没有什么不能做的。上次他受了伤,内力不稳,如今是不敢亲自出手。”
“麻烦前辈了。”应来仙轻声道:“前辈是一城之主,已经帮了我许多,再不能再耽误下去。”
“青女对我有救命之恩,此事便算是我报恩了。你如今的身子还得每天调理,我留此处也好有个照应。”
云州月放心不下,他知道叶霁的为人,如今卫衡已去,辛灵还得帮着打理花语阁,对上其他人谈从也自然没问题,只是如此便是顾不上应来仙。
“我城中弟子一品有之,叶霁也不会去动我的地盘,你且放心,他还没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
应来仙觉得他说轻巧了些,叶霁这般已经是丧心病狂到了极点。
“我如今是穷途末路,前辈比我更清楚。”
“打蛇打七寸,这人也是一样。”云州月含笑道:“是人就会有弱点,来仙,你不是没有头绪。”
应来仙觉得云州月不像一个长辈,他能很快融入进来,甚至于现在已经对自己的城不管不顾。
倒是像极了谈从也。
“燕阁主的事是我欠考虑。”应来仙沉声道:“送他们回花语阁一事得仔细斟酌。”
谈从也抚着刀柄,说:“我去。”
“城主,我也去。”陈闻道:“我和您一块,保证将两位完好无损送到。”
花千迷道:“我和谈城主一块吧,若是遇上了,至少我对江湖各派的功夫都有了解。”
应来仙撑在桌案上,说:“庭中也去,再加谈城主和花掌门。”
“行。”陈闻爽快道:“那我留下照顾公子。”
纪庭中那边准备得很快,应来仙知道她无法从燕铮去世的伤痛中走出,先是最尊敬的先生,如今是放不下的爱人。
接二连三,可纪庭中身在朝堂,她如今本该待在榷都,就连这个机会都是陛下好心给的。
在送回花语阁后,她便要返回,或许以后就很难再见了。
师兄弟四人感情一向不错,应来仙是在极寒古境那棵枯死的巨树下寻到人的。
纪庭中背靠巨树,消瘦的身影藏在寒风中,她屈膝而坐,抬头一口一口灌着烈酒。
仿佛要将所有不顺心都抛掉。
应来仙走过去,不等坐下,酒已经被递到了他的面前,纪庭中似乎不知道来的是他,在看清人时轻声唤了句“师兄”,就打算收回手。
应来仙及时接过那酒,说:“我陪你喝点。”
纪庭中虽是伤心难耐,也还记得他是滴酒不沾的人,就要去夺。
应来仙已经自顾自地喝了一口。
一口下去,辛辣的气息刺激得眼泪都出来,他许久没有碰过这东西,如今一碰,竟觉得无比苦涩。
“师兄,别喝了。”
“就一点,不碍事。”应来仙道:“就当暖身了。”
纪庭中抬头,看着飘落的雪花,说:“我没想到他会死。”
应来仙哑然。
“他这样的人就该祸害遗千年才是。”纪庭中喃喃自语,“他那么在意他弟弟,临时前也没对我说几句话。”
“不过也是,要是不在乎,又怎么会成这副模样。”
应来仙安静地听着,他从前不懂,因为他不清楚这两人之间究竟隔着怎样的芥蒂,如今他不全然清楚,却是懂了。
燕铮放不下花语阁的重担,放不下自小疼爱却没几分本事的弟弟。
纪庭中走不远,不论如何都会回到榷都,她是这片土地上的将军,是纪家唯一的血脉。
两个很像的人,要么爽快抛弃一切,要么就分道扬镳不相往来。
“不是你的错,师兄。”纪庭中如此要强的人,如今也露出了柔软的一面,“先生曾说,当发现这世上平白无故多乱生事时,便是世道有问题,谁都解决不了。叶霁也只是导火索罢了。”
从长叶殿宝藏,到前朝玉玺。
天下人追求的不是财富就是长生。
这本就是烂到骨子里的脏东西。
“他的心愿是能护燕舟一辈子,能将花语阁发扬光大。”纪庭中苦笑,“到头来,一件都没办好,他比我还自负。”
“庭中。”应来仙低声道:“是我主动将花语阁拉入棋局的。”
“如果不是这样,花语阁就会站在我们对立面。”纪庭中道:“那时,也会想方设法除去不是。”
说到底只是立场不同。
应来仙从前为查明叶霁的身体用尽了手段,他也不能保证,若花语阁没与他成为盟友,他是否会袖手旁观。
但燕铮和纪庭中的关系摆在那里,当初他就是看中了这一层,所以不会有如果。
“我给辛前辈写了书信,她会在半途接你们。”应来仙拿着酒和纪庭中碰了碰,“一路平安,庭中,此事过后,你回榷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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