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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夏无墨着·异类
好难杀的一个人。
好会作弊的一身无解神功。
南宫荷风手握一笑剑,剑剑皆中。他一双如常嬉笑着的冰冷的月牙眼,优哉游哉地观赏着自囚于笨重盔甲中的蠢人。
哦?
这一张令人不禁想要欺负的乖脸,居然不笑了?
南宫荷风有些意外,又颇惊喜,他方才失去了梅初雪这一个同类,此时此刻,他从对面那一脸熟悉的神情中,敏锐察觉到了与他同为天生异类的凶残气息……
南宫荷风真心快乐地笑了。
人生在世,知己难求,挚爱比幽魂更难邂逅。
江湖茫茫,能遇见一个同类,且还是一个与他同样天才、戴着同样一张笑面的异类,已是庆幸!
既是同类,他必须全力以赴、杀得酣畅淋漓!
“宝夕篱,一笑剑,再来也!”
在场剑客们看得很清楚,那一柄令人看不穿潜力、望不见顶点的一笑剑,居然还能变得更快!
在万众寂寂的难言沉默里,聂长柳,这一位尚且年幼的剑客,是为数不多的满眼兴奋的专注看客。
在恍若新生的大梦一场后,他感觉他自己通体爽透,尽管他依然斜倚在病榻上,可他从未看得如此清晰,他自己究竟是谁,来日,他将会长成何种面目:
他绝非肩负双亲过往恩怨的复仇锐刃;
眼前二位天才少年,便是他最明净的镜子!
聂长柳既好奇那竖眉大笑的金刚铁面之下,必定与笑面医师一样年轻的面容,更好奇花海医师奇异莫测的万华神功中,仍在有意隐藏的真正实力。
药师,乃真剑客;
一竿竹剑的出招,却不能算精熟……
纵使宝夕篱不再笑了,但他依然呆在他的真气铠甲里原地打转,依然玩闹似地耍着他那一根破竹竿,如此消极应战,南宫荷风一点都不急,他的耐性,早已把控得张弛有度,他必不会输给宝夕篱。
环绕于夕篱周身的那一粒飘飞虚影,愈发嗡闹。
夕篱一遍又一遍地深深吸气、徐徐吐气,尽力按耐下他体内另一半蠢蠢欲动的内力。
此虫,不是梅初雪。夕篱一次次告诉他自己。
它无法如本能一般随时随地沉入心流,修炼出与剑术一样高竿的内功。它的内力,较之夕篱,绝不算多。
夕篱自信,他只须立在原地,以不变应万变,便足以耗尽这一粒小小飞蝇的浅浅剑气。
区区蚊虫叮咬,如何比得他千百次的走火入魔?
控制你自己,你可以做到,你必须做到……
夕篱一次次提醒他自己。此时此刻,他嗅识尽封、目不辨人,在他专注维持住他那一身顽固真气铠甲的同时,他心中,默默想着梅初雪。
他想着他名为“初雪”的好听的名字;想着群山间升起的巨大月亮,辉映着他一袭雪青白裳;想着他的“空枝”剑,剑穗里悬着一缕名为“白白”的柔软鹰绒;想着他在黑暗里朝他走来,清晰地叫他的名字:
“宝夕篱,是冰川移动的声音。”
言语与画面,比气味永恒,也更容易回忆起。
夕篱在心中,一笔一画描摹起梅初雪长发飘拂的轻柔形态、眉眼精巧的转折、鼻尖一点的微光……
梅初雪的唇色,很健康,是鲜血稀释后的粉;
他那蓦然勾起的唇角,那样锐丽惊人的线条,是夕篱摹写一万遍,也学不来的“遒媚”之笔锋……
但幸好,夕篱可以在心中回想万万遍。
梅初雪的面容,在夕篱心中,愈发完整……
“!”
痛!好痛!
夕篱心口处,遽然传来一刺剧痛!
聂长柳听见了了药师吹出一声欢谑的哨音。
但他从夕篱医师一动不动的静默姿态里,无法确认一笑剑是否真的刺透了那一身恐怖的护体神功。
南宫荷风非常确定,他刺中了。
好简单的一个人。
好不会说谎的一张乖乖的脸。
南宫荷风一面加快出剑,一面又维持着每一次剑招里同等烈度的剑气,于是,此人和他那一身顽固铠甲,便渐渐“习惯”了一次次袭来的“轻伤剑气”。
当对面逐渐涣散的脸上,再度露出那种傻笑时,南宫荷风果决使出十分功力,一剑飞出他真正的狠毒剑气,向着那致命处,决不怜悯,一击即中!
对方一定很痛。他又不笑了。
夕篱仍旧呆立在原地,一声不响。
一个人,受了痛,自然是要逃的,或是喊痛。
但夕篱千百次从走火入魔的剧痛里死而复生时,他必须一次次保持清醒,强行镇压住他沸反盈天的心海,他早已习惯了安安静静地禁受一切痛楚。
与夕篱心中想念着的面容一同惊飞的,还有那新制的团花袍上,领襟处拼接的那一段雪青色白绸。
“?”
夕篱缓缓垂下头,看着他领襟处的破损。
此虫居然敢啮坏梅初雪为他特制的新衣!
夕篱登时陡然大怒,胸中狂浪,哗的腾起———
“轰!”
毫无预兆的,一泻量级堪称恐怖的真气,自花海医师原本静立于江心的足下,猛地爆炸开来!
“长柳!”
出于女人和母亲的直觉,沈妙娥在听见了了药师那一串胜利的哨音、在感知到夕篱医师静默背影里的不同寻常后,率先抱起了她仍在好奇张望的孩子。
“噗、噗、噗———”
一波接一波的巨浪,重重拍打在横剑挡护在妻孩面前的聂伟锋的身上,掀翻了近江处一切船舶,溅湿了水岸间大部分来不及反应、后撤的无辜看客!
聂伟锋握剑的手,不禁有些微微颤抖。
纵使花海医师治愈了他的孩子,他亦不能便因此,听信了其“唯有病患,毋论其他”的大义宣言。
聂伟锋在江湖里浮浮沉沉了大半生,看过太多的虚词假面,见惯了人性的至暗风浪,但笑面少年毫无预警即轰然大作的凶戾脾性,仍令他感到惊诧。
他看见了,江水中陡然浮现出一团团乌红,以笑面医师双足为圆心,随着一圈圈掀荡开来的巨浪,一波波向外扩散、稀释、溶淡,飞速消融……
那是江水中被无辜波及、炸成骨沫肉屑的鱼虾;
也可以是今夜在场任何一艘船上的任意某些人。
聂伟锋非常清晰地读懂了那一尊无言背影里的傲慢宣言:
他诚然,不在乎。
他不在乎死的,究竟是鱼,又或是人。
他站在江心时,死的,便是一条条烂鱼臭虾;
他立于高楼时,死的,便是他脚下的人———
纵是他方才精心治愈的病患,他亦毫不可惜。
“医师,好毒的杀招哇。”
了了药师笑眼如常,笑语吟吟。
作为笑面医师方才真心欲要碎其身骨、葬其一生的真正目标,了了药师以不输于沈妙娥的机敏直觉,及时回剑撤身,让一江鱼虾作了他的替死鬼。
“一竿小医师,看来我们的医术,乃师承同宗。”
南宫荷风此刻完全确认,宝夕篱,与他实乃同类,他们操行的,实乃同一种“天道公正”的医德:
这人一死,什么绝症、如何心疾,便都好了!
“药师琉璃光如来,一笑……”南宫荷风轻抚过一笑剑,温情得仿佛是在爱抚他从未存在过的爱人;
他执剑立在囚月楼最高一层的脊檐上,再一次向全江湖高声宣言他作为“佛尊药师”的“大悲大德”:
“药师琉璃光如来,一笑疗之众病休!”
在南宫荷风身后窗框里观望着的,正是新一代的四季少年:墨荷双生子、梅初雪、秋可归、以及梅冷峰。
黄小鹤誓要在来日的簪花挑战赛中一雪前耻,故此云千载陪着他在不返船里闭门练剑、打磨新招。
而梅冷峰,他有他必来旁观这场闹剧的理由:
“好好看罢。”梅冷峰望着江心那一点黑影,又瞥一眼身旁的梅初雪,他早已提醒过梅春雪小师弟,这一根歪竹竿,面白心黑、情懒性残,实乃大患。
长夏亦道:“姓梅的,若他胆敢一爆真气炸毁我家的囚月楼,我便淹了你梅林。”
梅冷峰冷笑道:“堂堂墨荷坞十九大港主,成百上千座巨船战舰,居然不敢去找他花海讨债么?”
秋可归笑而不语,轻抚着怀中五弦琵琶,怀想着那一方美丽花海,与他青菊谷截然不同的花海。
“他不会……”梅初雪话音未落,一声悚然如静夜断弦、由恐怖剑气拉鸣出的尖刺厉音,撕空振响!
对面高高抬起的那一竿竹剑,直指的,正是囚月楼,正是囚月楼上的了了药师!
“无妨。”夏时提前按住了梅傲天的傲天剑。
夏时看得很清楚,那一竿竹剑,实是花招幌子。
迎面冲来的诡异剑气,拂动了南宫荷风覆戴着的沉重铁面,照亮了笑佛面具之下疑惑的双眼:
掺杂着硝粉辛辣气味、极度凝集的真气,疾声擦过南宫荷风耳畔,略无停顿地射向无尽夜空———
“噗滋噗滋!”
在重峦叠嶂、遮星蔽月的楼棚复道之上,在星月瑟瑟、黯淡无光的夜空里,在众目意外的仰望之中,那一道无形剑气,化作一线银白,遽然升停,怦然旋绽出一朵磅礴壮观、华光晶耀的六棱冰花!
又来了!
它又来了!
那一声声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响彻在耳心的诡异低语,犹如毫无征兆的鬼神,再一次降临于世:
“诸位,在我们花海里,春日永恒、四季如一,日日花开不败、时时流香溢彩、夜夜花落如雨。
“故此,我从未看见过冬日落下的雪花。
“可惜,我错过了今冬的初雪。”
那近在耳畔、鼻息宛存的叹息,忽地移远,却依旧不曾消失;声音的主人,蓦然回忆起遥远的过去:
“我幼时,郎中师傅常对我说,’来日花会开,风味将更好。’
“人,先须活着,才能去看下一季的花、或者雪。”
群群众目中一同照映着的凌空闪耀的那一朵巨大焰火,六出银白花瓣,旋开旋灭、旋灭旋开;
焰熄成烬,簌簌落下,仿若白雪、胜似飞花。
自远方传来的声声沉语,再一次骤然逼近:
“诸位,人命珍贵、无可复生,万务爱惜———
“无论是我的、你的、还是他的。”
比鬼神更为霸道、由耳心灌入脑中的强势低语,兀然抽离,徒留下一众骤时觉得空荡荡的心。
与此同时,空中晶烁冰花,倏然熄落。
依旧仰望着夜空的群群众生,心有戚戚、万般留恋……
“嘁。”了了药师一张笑面,如常透出冰冷气息,“医师,何必转做手工匠人,弄这一出的妖术惑众。”
医师自持温良,他便自行出击!
南宫荷风踏足出剑,一跃下楼,朝着依旧呆立在江心、不屑移动分毫的宝夕篱,急速俯冲而去。
果然,又是老招数,又是筑起一身真气铠甲。
环绕如风的密集剑气,再一次将嗡鸣着响起。
但这一次,众人皆看出,剑招明显大有不同:
他们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那每一击击快到离奇、本应无形的剑气,竟拖曳出一道道绚彩夺目的光;
成百上千道的剑光,千丝万缕般地编织成一枚巨大的茧,将自囚于笨重盔甲中的蠢人,牢牢裹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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