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在下

作者:南渔安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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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桂花酒,少年游(十三)


      洛霖走后的第一天,霜温就大病了一场,整个人陷入了昏迷,霜夫人看着自家孩子消瘦,恨不得躺在床上的是自己,每天是衣不解带地照顾,忙前忙后。

      眉如远山,肤如盈雪,眼睛闭着。要不是脸上有不正常的潮红,小桃只怕要认为霜温只是睡着了。

      小桃看着虚弱的大少爷,心中愕然,道:“我去给小姐打盆水来。”

      她入府已经有好几年了,已经不是初出茅庐的小丫头,什么事都懂了好多。从前让她脸红得心跳的小少爷现在更多的是怜惜和可怜。没有健全的身体,明面的身份,就连活着都是那么辛苦。

      霜夫人摆了摆手,“去吧。”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那个哑巴孩子呢?”

      小桃摇了摇头,“奴婢不知道,奴婢这几日没见过洛霖。不过听春辛说他去陪城外的张大夫采药去了,要过几日才回。”

      霜夫人柳眉倒竖,脸几乎是瞬间黑了下来。昨天张大夫刚来,洛霖根本不可能陪张大夫采药,再加上那个道士在府里的风言风语,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讥讽一声,“哑巴白眼狼。”

      转头对小桃道:“下去吧。”

      “是。”

      某个山洞内,老道士看着面前的人,“你确实好了吗?开弓没有回头箭,要知道这可是改命,生死由天。”

      黑暗中,少年眼眸黑白分明,打着手势,“道长,我问你人到底为什么而活着?”

      老道士睁着一双浑浊的眼,“娃娃大小,问这些干嘛?”

      少年没说话,老道士也没说话,两个人就这样僵持。老道士轻叹一口气,“活了大半辈子,说实话我也不清楚。没收过厉害的弟子,也没杀过厉害妖魔,更拯救过天下苍生,就这样。”

      老道士脸上的皱纹耷拉着,喝了一口酒,“怎么样,还做不做?不做老夫赶时间。”

      “我为他而活。”

      六日后,霜温于九死一生中脱险。霜家夫妇高兴得垂泪不已,其实第四日霜温都快没气,大夫纷纷摇头默哀说撑不过今晚,劝说准备后事。

      霜老爷已经派人准备好了棺材,但被霜夫人看见一把劈了,蹲在地上像个村妇一样嚎啕大哭。

      峰回路转,一个晚上霜温的呼吸渐渐平稳,脉搏也渐渐沉数有力。

      霜夫人大喜过望,大骂大夫庸医,连夜奔波到城外请了最好的大夫,帮忙诊治霜温的身体。

      霜夫人脸上带着笑意,霜温的情况越来越好,没过两日就彻底醒过来了。

      霜夫人热泪盈眶,抱着霜温大喊宝。霜温也不局促,回抱了她,“好了阿娘,儿子没事,放心。”

      妇人泣不成声,死死地抱住她的孩子,力度之大几乎想把他重新塞回肚子里,不让他受一点伤害。

      霜夫人是在霜温的怀里睡着的,这几天一直不眠不休,脑子里一根弦紧绷着。现在弦松了,人也垮了下来,足足在床上躺了两天。

      ……

      朦胧迷幻中,意识不断地下沉坠落,霜温感觉自己又轻又重,很奇怪,恍惚间他看到一个人,他疼得在地上滚,捶胸顿足,嘴巴里发不出声音,喉咙只有沙哑杂乱声。

      霜温莫名觉得有些心疼,他想可能是医者仁心的原因,他飘了下去想抱住他试图安慰他,可惜他的身体像是透明的,像是一阵风,轻触过后就离散,留下一句,“别哭,别怕。”

      等风散去,地上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痛楚席卷他的全身,连声音都是颤抖的,他低喃一句,“师傅……”

      ……

      梦被惊醒。

      “洛霖?”霜温醒了过来,哑着嗓子问。

      可是,除了自己的声音,没有任何应答。

      他的身边是空的,香炉里也不是精心调制的药香。霜温忽然想到前几日老道士的话,手停在半空中,顿住了。

      听到声音的春辛,赶忙跑到公子身前,“公子?”

      “洛霖呢?”看到是春辛,霜温的声音停了一瞬。

      春辛有些为难,却还是撒起了慌,“他上山采药,要过几日回来。小姐,您有哪里不舒服吗?”

      霜温摇了摇头,“并无,只是觉得心里有点堵。”

      霜老爷忙着照看霜夫人,是霜霆晴守着,此时她手上正削着苹果,“我要是你也真够堵的,养了一头白眼狼,有点好处就跟人跑了。”

      春辛瞬间白了脸,心想大小姐真是哪开不壶提哪壶,明明大少爷才刚醒。

      他仔细观察霜温的脸色,却发现,少爷只是顿了顿,眼睫垂下,平淡道:“他只是我的徒弟,又不是我的奴才,去哪从来都是他的自由。”

      霜霆晴恨铁不成钢,“你啊,怎么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争。真不知道你为什么是哥哥,我是妹妹!洛霖是你捡回家的,要不是你他早就没命了,而他却在你病重之时,一走了之,简直无情无义!”

      霜温淡道:“我倒是没想那么多,我以为他想走。”

      霜霆晴把削好的苹果递过去,霜温接着问道,“是小葫芦吗?”

      大小姐依旧脸黑,“不是,是白色的你看不出来吗?是雪人。”

      霜温笑道:“好,是雪人。”

      霜霆晴拿手帕擦了擦手,“好了,你休息,我出门办点事。”

      霜温感觉没好事,有点不妙,道:“什么事?”

      “你傻吗?自然是把那头白眼狼给打一顿,给你出气,我家的饭可不能喂白眼狼!”

      霜温叹道:“算了,不用。”

      “霜温!”霜霆晴怒道:“你到底还是不是个男子,别人都叫你大小姐你就真当自己是大小姐,现在就不应该就这么算了!”

      春辛震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霜温克制着声音,一字一句道:“小妹,我说算了。”

      霜霆晴一把夺过霜温手里的苹果雪人,杏眼里全是对他的怒气,原本想把苹果扔地上的,但她看到霜温苍白和她有几分相像的脸,心软又气不打一处来,一口啃下雪人的头,甩袖而去。

      冷道:“你的事,我再也不管了!”

      最后,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疾驰的脚步停在门框,手扶着门,门外的天气并不好也衬得她的脸有些刻薄和无情,“哥哥,有时候我真觉得你……”

      霜霆晴没说完,冷哼一声,就把门给关上了。

      无声静寂。

      待人离开后,霜温紧接着就是一阵闷咳,像往常一样压在嗓子里,不出气。

      春辛自发觉得有些不妙和难过,开口询问,“小……”

      话音未落,霜温的咳嗽停下,“春辛,你出去吧,别告诉老爷夫人。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是。”

      人走后,房间空荡荡的。

      霜温把人埋进被子里,手紧紧抓住被子,直到指节变得青白,他才松手,他知道妹妹想说什么——

      他努力挪动身体,用手臂支撑身体的力量,爬到床边,试图站起来。这个是从小一直到现在的梦想,可惜霜温高估自己了,他甚至都没站起来就摔倒在地,疼痛又麻木。

      想起小妹没说完的话,他自嘲地笑了笑,——窝囊废。

      ……

      下雪了。

      洛霖是在三个月后,出现在霜府门口的,整个人被绑在一匹枣红色的马背上,浑身脏兮兮的。也不知发生了,整个人变得瘦骨嶙峋,像是被什么吸干了精气。

      小桃看着薛省,却没有几年前的怜悯之心了,只是冷眼旁观。

      府里的流言飞天,说薛省为了仙途丢弃病弱的公子,她刚开始是不信的,那个瘦小削弱的孩子会背叛人,可当少爷陷入生命危险他都不在,还撒谎去采药,简直怒上心头。薛省他枉费少爷的照顾,像夫人所说是头白眼狼!

      小桃冷声道:“把人给我赶走,如有下次直接给我见一次打一次,霜府不需要无情无义的人!”

      底下的小丫鬟面面相觑,“是。”

      “小桃。”霜温不知何时到了她身后,身后依旧是春辛,他看着门外面的薛省,一同六年前的雪天,“接他进来,去请大夫。”

      “可是,”小桃皱眉,欲言又止,“老爷和夫人是不会同意的。”

      他抿着唇,“他是我的弟子,我有资格管教他,没有听他亲口说他愿意离开,我是不会信的。”

      霜温顿了顿,“小桃,洛霖也算你从小看着长大的,你该信他的。”

      小桃一愣,本想反驳两句,但看到在自己底下瑟瑟发抖的小丫鬟们,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少时最讨厌的人,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过来好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奴婢这就去找大夫。”

      马背上的人强撑着睁开了眼皮,那道人影依旧是在,一如当年,小公子闷声咳嗽,说,把他抬到我房里。

      他也如同当年一样,缓缓闭上了眼睛,当年他不知道这是他的归处,这次他知道了,这是他的家。

      ……

      大夫摇了摇头,“他没什么事,就是身体太虚弱了,加上有些亏空,等下我开几副药休养几日就行了。”

      霜温确认过药方后,交给身后的春辛,让他去抓药。他亲自给洛霖擦脸,六年了,当初的瘦小削弱的孩童已经长大了,眉眼浓烈,似素白稿纸的一抹帛红。

      说实话霜温喜欢他,喜欢他白里透红的皮肤和健全的身体。看着那张脸,他不自觉掐了上去,嗯,还瘦了……

      等他擦完左手,擦右手的时候发现右手握得很紧,怎么都掰不开。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张管家的声音,“小姐,夫人叫你过去一趟,她想和您谈谈。”

      听到这个称呼,霜温已经没有了任何反应,毕竟已经习惯了。他给薛省掖好被子,平静道:“好,我知道了,麻烦张叔了。”

      转头轻声道:“我信你,但别走了,好好休息。再走,为师保不住你。”

      霜温被小桃推出去了,等他离开,房间也顿时陷入了安静。

      香炉熏香袅袅,感受到熟悉的气息,薛省缓缓睁开了眼睛,将自己拢成一个虾子模样。

      被子是熟悉的味道,霜雪混合着淡淡的药香,很安心。

      霜夫人满脸寒霜,“阿温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应该知晓阿娘最不喜欢什么人吧。”

      霜温缓缓抬起头,“娘,洛霖是我弟子,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儿子认为是有资格管教他的,而且,”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我信他,他不是这样的人。就算他真想要去修仙修道,我也会放他离开。”

      霜夫人冷哼一声,“你就护着他!这些年也是,为了他府里……!”

      “阿娘……!”

      霜夫人轻叹一声,“算了,总归是个外人。”她握着霜温的手,“阿温,母亲始终对你有所亏欠,如若你是个健全的孩子,能跑能跑,开怀大笑,母亲绝不会是今日这样。”

      说到这,她声音有些哽咽,“你记住,母亲绝不允许出现伤害你的人,如有下次母亲绝不会像今日好说话。”

      霜温反握住她,压低声音,“母亲我知道了。”

      空气逐渐安静。

      洛霖坐了起来看着床顶的帷幔,盯了许久,余光扫过旁边正削苹果的师傅,瘦了很多,下巴露出一点尖,缓慢打出手势,“师傅,你,不问我吗?”

      霜温坐在床边削苹果,听到人说的话,手指微微停了一瞬,摇了摇头,“你若想说,我便听,你若不想说,师傅也信你。”

      洛霖不知道用什么词形容。

      那是靠近心脏的地方,酸涩又掺杂着蜜,他想抓住床栏却一把抓空,霜温下意识扶住了他。

      他就这样摔在了洛霖的怀里,周身的药香更甚,他抬起眼,才发现当年的小公子已经长成青年,浅眉凤眼,雪肤檀发,他们之间的距离呼吸可闻,带着浅浅的暧昧。

      薛省不知道自己心中为什么会冒出这样想法,他想抽身离开,但又想一直这样。就在他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霜温嗓子里压着闷咳把他拉回了现实。

      他迅速几乎是慌乱滚了下来,摔在地上,匍匐在霜温脚边,霜温咳嗽根本无力扶起他,还是赶过来的春辛将薛省扶起。

      霜温的声音已经哑了,但他还在笑,“洛霖,好好歇着,师傅明日再来看你。”洛霖莫名地想哭,像是心脏末端被人狠狠揪起。师傅,师傅是想把他扶起来的,可是他人就在咫尺,却无能为力。他看见了师傅藏着的东西,那是一种对自己的无能无力。

      霜温在一病之后,仔细养着,身体好了很多,他开始教导洛霖各种药材的特性,凡是不假手于人的通通是自己亲手教导。晚上他就更加奋力的练习摆脱轮椅的束缚,而薛省就在门外守着,看他的师傅百折不挠。

      日子就这么过去,一经数年。

      阳遂鸟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只知道那时候它喜欢栖息在霜家的树上,那家的主人会笑着给他喂黍米,尽管它不吃这玩意。后来,知道木雕摆满了整个桌案,它才知道少年已经长大。

      当年的孩提长成很高的少年,小少爷也是身长玉立的稳重青年。他不再是霜家的小姐,而是霜家的大小爷。

      这些年霜温带着洛霖开始出诊治病,甚至能够走两步。霜家夫妇的脸上肉眼可见的高兴,逢人便笑。

      反观洛霖这些年,身量长高了很多,脸却苍白虚弱了很多。霜温不能揉脸,还低头埋怨过,他养不胖。

      薛省看着手里握着一只热茶盏,坐在轮椅上发呆的霜温,见他身形单薄,上去添衣,“师傅因何忧心,说与徒儿听?”

      霜温微微抬了抬眼,“你看出来了。”

      把衣带的系缨打好,薛省打着手势,“不难,师傅不爱吃茶,平日都是喝的山泉和封坛的雪。”

      霜温将手中的茶盏递过去,庭院外的竹子的透过窗棂在人脸打上分明的轮廓,病气中多了几分修雅的俊美,“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母亲想要我同陈家的姑娘结亲。”

      没接稳的茶水洒在手背上,白皙的皮肤顿时燎起一片红。他没来得及顾手上的伤,紧紧抓住霜温的手,看着霜温那双带着惊慌的眼睛,可忽然,他颓败起来,心里是难言的心酸,手中写道:“师傅,烫着你了吗?”

      霜温赶忙摇了摇头,抓起桌旁边的药瓶,“这么大了,还这么笨手笨脚,以后娶亲了怎么办?来伸手。”

      很安静。薛省既没写字,也没打手语。

      霜温看着薛省的眸子,不同于平日的乖巧,染上了名为难过和许多说不清糅杂的情绪。他没说话,只是强硬地拉住那只手,慢慢地敷药。

      药敷在伤口上很清凉,很舒服,此刻薛省却很想哭,平日被霜温夸赞的书法也有些走形,“师傅,你喜欢她,你要娶她……”

      最后一笔,薛省格外用力,没有留钩,而是带出长长的一笔。

      “我和那位姑娘并未见面,谈何喜欢?只是母亲一直盼我娶妻生子,我身有残缺,是怕误了人家。”

      薛省眼睛一亮,随即又落了下来,“可师傅不喜欢那位陈家姑娘。”

      “喜不喜欢不重要,重要的是师傅没有理由拒绝,我母亲当年嫁与我父亲时他们也未曾见过面。”

      “那,那那……”薛省指甲深深掐进了肉里,同霜温学了十多年的学识顷刻在脑海里消失,不知道要说什么,该做什么。

      哑口无言,举手无措。

      “正是因为才烦。洛霖师傅告诉你,师傅拒绝不了,你也知晓,我先前都是女儿家身份,母亲等这一刻已经好多年了。”

      两人相对无言。

      夜晚。

      霜温在床上辗转反侧,想的都是小徒弟那双充满不舍和难过的眼睛,横竖睡不着,睁开眼睛,点上油灯,看着桌案上堆积的病案,用朱笔写出诊治的方子。

      等他写完的时候,眼睛已经有些酸胀的痛意。打开窗,想吹吹眼睛。当风吹在脸上的时候,很舒服也很自由,他想要伸手去抓,抓住了又没抓住。这样推开窗吹风,霜温想,在以前他怕是得咳嗽好一会了。

      正当他准备关窗的时候,余光一瞥,看到一个人影,他就抵靠在门上,眼睛浅浅闭上,长而翘的睫毛洒下一片阴翳。在空旷的月光里显得很是单薄削瘦,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

      薛省是被暖意里烫醒的,他抬起眼青年一脸的心疼又无奈的看着自己,“谁准你在这里守夜的,”霜温伸出右手,“起来,同我回房。”

      刚迈进房间,薛省感觉有些拘束。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等他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就躺在了床上,旁边还躺着霜温。薛省手心都在发汗,打着手势,“师傅,这样,于理不合……”

      可霜温是闭上眼睛的,等于是白打了。忽然,一只温暖的手覆在了他眼睛上。他能听见旁边人的声音,仿佛在他耳边,有浅浅的呼吸声,心脏不争气地漏了一拍,“还痒,抓住夜猫子了,睡一觉,明日一切都好。”

      他轻轻地抠了抠青年的手背,表示赞同。还没来得及缩回,就被青年一把抓住,“手这么冰,要是冷就靠过来。”

      薛省没第一时间过去,而是等自己有一点暖意,才敢靠过去。黑暗中,少年感觉自己身上盖着的被子又被人压上了一层,还掖好了。

      他缩了缩脖子,如幼崽放松眉头,放肆一些,手忍不住搭上了青年的手臂。已经很多个夜晚,他不知道温暖的被窝是什么样了。

      第二日,霜温和霜夫人大吵一架,原因是霜温拒绝娶陈家小姐。霜夫人气得直接叫大夫,霜温跪在地上,沉默不言。

      霜夫人是悲愤交加,可她就这么一个儿子,更是打骂不得,还得叫人把霜温扶起来,眼睛里尽是失望,“阿温,你是成心想让我难受吗?你告诉我,母亲到底做错了什么?”

      霜温把头一低,“母亲,我、我想试试。”

      “你想试什么?!拿你的命试嘛!你难道不知道那道士说什么吗!”霜夫人怒急反问。

      “我知道,可正是因为我知道,我就更不想这样浑浑噩噩过一生,”霜温语气缓了一下,“娘,我这身子骨,我只想快活一回。”

      霜夫人没拒绝也没同意,只是将婚期延后了三年。

      回头霜温把春辛叫到了房里。

      “公子。”

      霜温顺势停笔,温言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也知道我不喜人守着,今日起就不要让洛霖守夜了。”

      春辛眼里明显有些惊讶,“洛霖没跟公子说?”

      “说什么?”

      春辛是从始自终一直相信洛霖的,哪怕是几年前闹得沸沸扬扬的出走。他能看出来洛霖是对霜温真心实意的好,不然他不会让洛霖那么容易走到公子身旁,成为公子的弟子,论资历和聪明自己并不输他,更何况洛霖还是个哑巴。

      他道:“这些年一直是洛霖一个人帮公子守夜,他这人很轴,我还以为您知道呢。”

      霜温叹了口气,看起来有些头疼,“洛霖,他守多久了?”

      “记不清了,”春辛摇了摇头,“应该快十年了。”

      “十年……”霜温回想着,那时候他才多大啊……

      ……

      霜温有意观察,发现洛霖每次都能抓到人,一晚不落。

      霜温问洛霖,“一天不落下?”

      洛霖点了点头。

      霜温有些头疼,“那夏天不怕蚊子,冬天呢?下雪你不怕冷?”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这句话并不是空谈,人对于伤害或是无法抗衡的东西会下意识地退避和害怕。

      他记得遇见洛霖的时候就是一个雪天,他倒在雪地里瑟瑟发抖,仿佛下一秒就会死去。

      薛省执笔回应,“不觉得,忍忍就会过去。”

      “回屋睡。”

      薛省摇了摇头,打着手势,“我要守着师傅。”

      霜温没办法,牵起他的手,把他拽进屋子,语气颇为无奈,“劝不住你,那就同我一起睡。”

      月明花清,皓月高悬。

      说起也巧,两个人同一天生辰,一个阴历一个阳历。和很多年前一样,霜温从无聊的宴会脱离出来,悄悄守在洛霖旁边。

      “在看什么?”霜温道。

      薛省抬头,指着天上的圆盘,很明显是月亮。

      霜温没抬头,反而看起了地上的月亮,说,“月亮凄苦,无人相伴。”

      洛霖在纸上写,“它不凄苦,人也只是托物寄情,月亮相思不相思,谁知道呢?”他缓缓转头,看向包裹严实的青年,微微放心,又写道,“或许只是人的一厢情愿。”

      霜温看着他,没有说话。

      擎苍中的皎月被黑云遮掩,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们隔得近,两个人的影子在云的遮掩下缓缓靠近。

      霜温目光微微下瞥,落在地上的影子上,忽然说了一句,“我说的不是天上月,是地上月。”洛霖一愣,趁着这功夫,霜温点了点他的头,笑说:“人小鬼大,哪学得这么多道理?”

      洛霖没说话,走到树下折下一支开得最盛的桂花放在霜温腿上,脸有了片刻消融,写出来的字笔锋流畅顺通,看起来心情不错,“师傅,生辰快乐。”

      在下界折枝送桂,寓意吉祥平安,在某些国家还寓意及第,而在以桂花闻名的青山城,更是男女表达爱慕之意的物品。

      霜温拿着桂花,娇嫩的桂花在他手中显得失色,莞尔道,“不是应该先说,月夕快乐的嘛?”

      “都一样,不过师傅比月亮重要。”

      霜温笑了笑,“那好,那就把藏的桂花酒拿出来让为师尝尝。”

      洛霖摇了摇头,打着手势,“不行,大夫说了病人不得饮酒。”

      “哪个大夫说的?”

      “我。”洛霖指着自己。

      “那是大夫说不让病人饮酒,可我是师傅啊,我也是大夫,知道的,喝一点点就够了。”

      洛霖终究是没执拗过霜温,酒醉糜烂,有人千杯不醉人自醉,有人一杯就倒。青年的脸上带着不自然的酡红,少年寻找酒味,扑进了青年怀里,仰着头,靠了过去。

      云雾消散,月光见证着他们的影子越来越近,两人交错的鼻息带着试探和暧昧,迷乱又安静。

      薛省觉得自己要疯了。

      只不过一觉醒来后,瞋痴暧昧,才觉很多事已经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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