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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逢
我是一只鬼魂,游荡在这里已有三年多了。自从岚山镇不再被什么傀儡师控制之后,这里的鬼魂们的日子倒也还算逍遥。我心里尚存着一些执念,没有消散,时不时与其它鬼魂去四周逛逛,日子也不算太糟。
只是,最近有了件新鲜事。我们这里来了个年轻鬼魂,是个温文尔雅的清俊公子。他有些清瘦,不过也并没有瘦得脱相,一看就和我们不一样。
这里的鬼魂很多,但年轻的却很少,除了像我一样病死的,基本都有些年岁了。
他脸上带着点忧郁神色,也不太喜欢说话。不过这都是正常的,刚来这里的人没有哪个整天喜笑颜开。
“公子贵姓?”我被其它人推出来和他搭话。
“鄙人姓苏。”他此时脸上的神情平静而温和,出于礼貌带上了一点笑意,只不过有些勉强。
“我姓许,名字什么的……倒也不重要。”我简单介绍一句,低头瞥见了他衣服上的血迹,“我给你拿件衣服吧,沾着血……不吉利。”
我知道鬼魂没有资格谈吉不吉利,毕竟我们的存在对于很多人而言都不大吉利。
“多谢许公子。”他没有对我的话做出什么表示,只是礼貌地向我点头致意。即使生前或许经受过许久疼痛的折磨,他脸上也只是微微露出一点疲惫神色,一举一动仍像个贵公子,没有失态半分。
我给他拿了一件衣服,他又向我道谢,倒是让我受宠若惊了。
他似乎不太喜欢多话,是个温和但沉默的人。只有我们主动与他搭话时他才会礼貌地回应,别的时候都不说话,好像一直在思索着什么。
“苏兄?”有一天,我给他送了一些茶来,敲了敲他的房门。
门很快就从里面被打开,他一边行了一礼一边侧身请我进去,温声道:“请进。”
“苏兄,咱们都这么熟悉了,这些礼数没必要了吧。”我一边笑着和他开玩笑,一边拿着茶走进门。
刚才的话其实不全是开玩笑,他每次做出这些礼节都会让我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做出什么回应。
他坐下来,为我倒上茶,他倒茶时的礼节也非常赏心悦目。倒好茶才笑笑:“许公子是贵客。”
“哪里哪里,不敢当不敢当。”我连忙摆手。
“苏兄,我很早就想问你了,你……是为什么到这儿来的?”
“我……”他迟疑了一下,“是因为岚山镇的那场动乱。”
“这么说你打傀儡了?”听到这个,我有点兴奋。虽然我早早的就死了,但我看着那些傀儡肆虐还是很着急,不过我也打不过就是了。
“……是……”
“苏兄,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呢,深藏不露,深藏不露啊。”我笑着去揽他的肩膀,他的动作僵硬了一下,不过也任由我揽住了。
“不开玩笑啊,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以为你不会挥刀舞剑的呢,怎么没见你的剑啊?”
“啊……”他迟疑了片刻,“可能不知道丢在哪里了。”
“可惜可惜。要是剑还在,一定要给我们露一手的。”我笑笑,也没有继续说什么,他对这件事应该比较介意吧,不然也不会用这种话搪塞我。
“对了苏兄,你家里是做什么的?怎么从没听你提过。”
“我是桐庐人,父亲是教书先生,母亲在刺绣上颇有造诣。家中兄弟三人,我的兄长和胞弟在外做商。我自幼身体不好,只在家中帮衬一些事情。”
“哦。”我应了一句,不知该说什么,于是为他添上茶水,“苏兄喝茶。倘若我刚才的话哪句冒犯,你别见怪啊。”
他向我微笑一下。
依苏兄所言,他的家境应该不算多么富有或殷实,大多的钱都拿去给他治病了。
我原本以为就会这样一直下去了,可所有事情都在这一天变了。
我们这个地方来了个姑娘。
这个姑娘生的好看,但好像年岁不大。她是来找苏兄的,我虽然只见了那个姑娘一面,但老李告诉我,那个姑娘向他打听苏兄的下落。
“苏兄,这姑娘是……”我将这件事告诉了苏兄,他脸上出现了片刻的空白以及一点我觉得我大概永远都不会从他脸上看到的惊讶。
见他没有反应,我又说了一句:“苏兄,你若是有什么难处,我帮你回绝了便是。”
“我……”他挣扎着开口,“我不知道……”
我看他一时半会儿做不了决定,就默默出去了。
出门没多远,我就看到了那个姑娘。她穿着一身紫粉色的衣裙,一身有些朴素的衣服被她穿出了几分娇俏的意味。她有些焦急地来回踱步,清秀好看的眉眼微微皱起来。
“姑娘……”我叫了她一声,她回过头来,见到我眼睛一亮,快步向我走过来:“公子可知道这里有一位名叫苏淮清的人,他在何处,可以带我去见么?”
“呃……我带你去。”我打量了他一下,她看上去娇娇弱弱的,也不像那种能让苏兄再死一次的人,大概不会对苏兄不利,就同意了。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唐楣。”她回答得心不在焉,我知道她是因为着急。
“你与苏兄是……”我看着这位唐姑娘不像是坏人,不会……不会是苏兄生前欠下了什么情债,辜负了人家吧……
这……这这……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罢了,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吧。
“他……是我儿时的玩伴。”
“啊……哦。”我不认为这个“儿时的玩伴”是很深的羁绊,不至于让两个人都阴阳两隔了还如此惦念。
好吧,虽然很想知道,但我还是决定不多管闲事。
“唐姑娘,苏兄就在里面了。”我把她带到苏兄在的那个屋子,“我就在门口等着,你有事随时喊我?”
“不必。多谢了。您若是还有事,就去忙吧。”她向我行礼,但我明白,这就是一句让我走的逐客令而已。
“好,那你们慢慢聊。”
离开了那边,我一边有点担心苏兄,一边想去那边找其他人讲讲这件事,却突然撞上了一个人,对方身形一晃,发出一阵铃铛的轻响。
“抱歉,您没事吧。”我撞上的是一位年轻的小姐,她看起来并没有生气,只是问:“请问刚才那位姑娘现下在什么地方?”
“她就在前面那间屋子,一直往前走就看得到了。”我指给她看。
“多谢。”她向我道谢,“保重。”
我向她道别,看着她走远,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好默默好奇着屋子里发生了什么,如果苏兄愿意说的话,一会儿可以去问问他。
在那间屋子里,唐楣推开门,就这么和正坐在桌边的苏淮清四目相对。
房间里的空气都凝固了,只剩下年久失修的木门发出一阵嘶哑的“吱呀”声。
“……疼么……”唐楣开口的一瞬间,声音就被颤抖和哽咽填满。
苏淮清本能地摇头,缓缓起身:“没有,不疼。你……你为什么……”
“我来找你!”唐楣打断了他的话,一把紧紧抱住他,哭喊出来,“我做的那个梦……那个梦……是真的……我对不起……对不起你……我……”
一开始的哽咽变成了号啕大哭,苏淮清回抱住她,安抚着上气不接下气的唐楣:“我真的没事,别哭别哭。”
“你怎么……怎么没事……你都……你都……”唐楣说不下去了,“你都不要我了……你说……你说好了要……要给我叠小船……你……你骗我……”
“不哭,我不骗你,我们现在去叠小船好不好?”
“嗯……”唐楣擦干眼泪,点了点头。
“所以,你们带我来就是为了……”唐柘说一半说不下去了,沉默一下才继续开口,“就是为了让我看阿姐和旁人……这般亲昵么……”
严星阑淡淡开口解释:“你虽然也曾是死士,但接受了娄诗泠的改造,有法力傍身。但你姐姐没有,法阵里的法力场很有可能会影响到她。你在这里,也好有个照应。”
唐柘一时语塞:“我……”
“她为了这次见面,光是休养身体就休养了四年之久,唐兄就莫要打扰了。”严澋煜拍了拍唐柘的肩。
唐柘默默闭嘴。
“你的手怎么这样凉……”唐楣微微蹙眉。
“我没事,不冷。”苏淮清轻声安慰她,“你别担心。”
“这个还给你。”唐楣将那个蓝白相间的水墨香囊塞进他怀里,别过头去,声音里还带着哭腔,“我不要了。”
“为……为何?”苏淮清一愣,拿着手里的香囊有些不知所措,“是因为里面的香气已不浓了么?还是因为不喜欢上面的纹饰?”
“我对不起你……”她说着说着又要哭,“我不配拿着你给我的东西……”
“别这样说,这就是我送给你的,你别哭。”苏淮清看见她掉眼泪,更加手足无措,一边忙着替她擦眼泪,一边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安慰她。
“我身体不好,家里花了许多银子给我治病。之前同你不辞而别,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我从未怨怪过你,因为我知道自己没办法活下去,即使侥幸存活,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苏淮清认真道,“你不要这样想。”
“我……好……”唐楣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应了下来。
苏淮清侧过身,重新把香囊给她系好。唐楣垂眸看他,眼睛因为泪光有点模糊。胸腔里有一股腥甜在蔓延、上涌,她知道自己根本不能长时间留在这里。
她用力眨了眨眼,眨掉了那些泪花,好让自己的视线更加清晰一些。因为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见面,她想努力记住眼前人的样子。
从儿时到今日,他变化倒不大。唐楣的目光细细描摹着他的眉眼。
系上了香囊,苏淮清为她整理好衣裙,轻声说:“联结阵对人的伤害不可估量,你……”
“我很好!”唐楣急急回答,随后声音缓缓变低,“特别好……”
苏淮清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只是轻轻点头,然后继续把手里的那只树叶小船叠好,放在唐楣掌心。
唐楣接过来。那阵血腥味越来越浓,她感觉自己不能在这里继续留下去。
“淮清!”唐楣深吸了一口气,“那纸婚约还作数的!你真的特别好!我……咳……”
她情绪有些激动,加上一时间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喉咙一痛,猛地咳出一口血来。
苏淮清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细细思量唐楣说了什么,只是赶忙伸手去擦她嘴角淌下来的血。
唐楣用袖子抹了一把嘴角,紧紧抱住他,哑着嗓子,却无比认真:“苏淮清,你不软弱,也不自私,在我眼里,你就是这世上顶好的人!”
她看不见苏淮清的脸,但听见了他也微微发哑的声音:“唐楣,你也是。”
她的眼前微微发黑,看到的东西渐渐模糊起来,但就在意识已经逐渐不清楚的时候,她听见苏淮清轻声说:“好。”
“只是有些伤元气,她不会有性命之忧的。”过了很久,听到一个女声传过来,苏淮清回过头,看到了严氏的二人。
苏淮清起身向二人深深行了一礼。
“不必这样。”严澋煜扶了他一下,“从前严氏承蒙苏氏关照,家父家母一直感激不尽。本想等一切都安稳之后再欢聚的,可惜……命运无常。”
“是啊……”苏淮清轻声叹气,把唐楣扶起来,交给严星阑,“她……这些年还好吗?”
严星阑垂眸:“实不相瞒,这些年里,若不是还有想见你这一个心愿在,她恐怕……”
苏淮清沉沉地出了口气:“那……往后呢?”
“往后,我们会想办法。如果她的身体状况很好、我们也能找得到合适的护体的灵器,你们还可以再见面。”
苏淮清再次深深行了一礼:“多谢。”
只要脱离了联结阵,唐楣的身体状态马上就稳定了下来,只是有一点头晕,别的不适都消失了。
她看着手中那只树叶小船愣神,眼底里涌出一点潮湿,最后竟是露出笑意。
严星阑和严澋煜不去打扰她,走到一旁说话,只是唐柘默默陪在她身边。
“护体的灵器可遇不可求,若是和她体内的灵力搭配不好,说不准还会遭到反噬,后果要比进入联结阵重得多。”严星阑蹙眉,“严氏护体的灵器也大多在当年那场大战里消耗殆尽,没有用处了。”
“别担心。”严澋煜安慰,“先让她试试剩下的几样灵器,若是不行,我们再想别的办法就是了。”
广陵,酒肆。
“护体的灵器?”萧鸢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察觉到味道不对,打开壶盖一看,才发现里面泡的是姜和桂皮,向坐在一旁的俞轻风投去一个眼神,俞轻风有些心虚地轻咳两声:“为何看我,怎么了吗?”
萧鸢打算一会儿再和她计较:“为何突然需要这个?”
“我想通过与鬼魂的联结阵见淮清,但是常常力不从心,不知是否可以借师姐护体的灵器一用。”唐楣开口。
严澋煜跟着点点头:“严氏的几样法器我们试过了,但都不尽人意。”
萧鸢思考一会儿:“我这里东西不多,倒是的确有一样法器可以做护体之用,只是……”
“几位先稍等片刻。”
待萧鸢将东西拿过来,在座几人除了俞轻风,皆是吃了一惊。
她手上的正是沉灵阁的法器,血眸。
唐楣看到这个,登时倒吸了一口气。
“沉灵阁阁主与家母师出同门,第一次与我见面时就将这个东西赠与我,姑且算是她对后辈的些许关怀罢。”萧鸢道,“它不算是血眸最成熟的形态,只是护体的话,不会伤害到自己,可以拿去一试。”
她掌心的血眸眼睛转了一圈,好奇地把目光移向唐楣。
“这样法器有点贪吃,平时还是要好生养着。”萧鸢把血眸递到唐楣手里。
“贪吃?”唐楣蹙眉,“莫非……是需要用人血滋养么……”
萧鸢解释:“不,只是吃东西而已,人吃什么,分给它一点就好。”
唐楣:“……”她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法器。
“多谢。”唐楣起身,深深躬身行礼,“唐楣无以为报。若是今后二位有了什么难处,我定万死不辞。”
“唐姑娘莫要太客气了。”眼见她拿出了那套死士的话术,萧鸢扶住她,“这样法器我们收藏已久却没有用武之地,如今也算寻到了合适的主人,我们心下也高兴。”
“一路从溧阳奔波至此,想必二位也都有些倦了。”俞轻风接过话来,笑着道,“不如在此小坐。”
唐楣急着去试血眸的作用,只是匆匆告辞。
严澋煜示意了一下唐楣的背影,苦笑一下:“看样子今天是没法小坐了,改日一定再登门拜访。”
俞轻风笑笑,站起身:“那严大哥快些去吧。我送你们。”
送走几人,俞轻风回来就看到萧鸢还是在幽幽喝茶,避重就轻地坐下感慨:“当真是风风火火。”
“是啊。”萧鸢把一杯茶推到她手边,“都这么风风火火了,怎么还要备着姜茶?”
俞轻风却委屈道:“我真是好生冤枉。这些东西分明是褚医师给我的,今日凑巧看见,心下好奇,冲泡一壶来尝尝味道,阿鸢可莫要怪罪我……”
萧鸢“哼”了一声,用扇子抵住她的心口:“你少装委屈。不过是你和褚玉烟合起伙来欺负我罢了。你竟还找借口辩驳,罪加一等。”
俞轻风握住她拿扇子的手,垂下眼睛:“不光是褚医师,你忘了么,严氏的那位老医师也说你身子不大好,需要温养着。你偏偏喜欢那些寒性的东西,如此一来,怎么能养好嘛……”
她眉眼低垂的时候,清亮的瞳色会稍稍暗下去,像笼了一层水汽似的朦胧,只是被她这么小小凶了一句,就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萧鸢最看不得她这种表情,几乎是看到她眼睛的一瞬间就心软了,凑过去亲她,轻声含糊着开口:
“行吧,不怨你。”
“是姜茶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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