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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危
醒来的时候迷迷糊糊,窗外莹莹雪光,不知天色几时。
朱明镜先醒来,听着外面有其他气息,起身将半开通风的窗子掩上后,披上衣服到门外,见一只妖冻得脸色发白,守在门口不离,肩上风雪覆白,像是等了有一会儿了。
朱明镜怪异看他,瘦削不失力量的少年,冒着大雪等在他们门口,也不出声,默默站着。
他出现后那少年还是一动不动,不出声说来意,朱明镜打算汲水去,走出几步后又转身,问他,“你找谁,有什么事吗?”
少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扯开一抹僵直的微笑,看得朱明镜瘆得慌。
“今日和你一同来的那人可是姓陆?”
朱明镜:“你认识他?”
屋内正好有动静传来,少年闭口不言,满眼期待地看向门口,朱明镜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观望。
陆渊源整好衣衫走出房门欲找朱明镜,入目就见一道白色身影扑向自己,他忙不迭躲开,身影更加迅捷,一把抱住他的手臂。
朱明镜脸色渐变,上前扯开,那人也未用力,顺从松开了。
陆渊源看着眼前身量相差无几的两人,才发现白衫人影面熟得很。
“陆陆。”
熟悉的称谓唤醒了陆渊源的记忆,“廿五?”
朱明镜见又是陆渊源认识的妖,面带融融笑意,道:“哥哥,这又是谁啊?”
陆渊源咳了一声道:“说来话长,他是只白犬妖,好多年前熟识。”
廿五看了看朱明镜,又看了看陆渊源,板着脸道:“我是陆陆养活的妖,陆陆是我的救命恩人。”
这么说也不错,他生母杀害凡人,虽是有其缘由,但生产之际碰上了除妖卫道的冯项,没有陆渊源不一定会流落何方,说是救命恩人并不过分。
朱明镜心说,那不就是当儿子养的吗?
廿五道:“这位大人带你回来的时候,我远远看了眼,看着有几分相像,就来这儿等,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你。”
陆渊源也没想到还有再见之日,说到底,他配不上廿五这句救命之恩,甚至心底存有愧疚。
廿五从一个小矮子孩童长到少年成人,陆渊源并未尽到任何长者的责任,相反还有些浑浑噩噩,有时甚至多亏了廿五的照料陪伴。
是以他不好腆着脸认下这恩情。
“你怎么会到昆仑山上?”陆渊源问道。
“从你那里离开后我就去了玄铁长城北边的犬妖部族,他们收留了我。我时刻记得你说的,群则倚,独则立,没有找千岭宗报仇,也没有残害人族,跟着大部分妖族迁往昆仑……”廿五窘迫想到,都是些琐碎,好像没什么可说的,便道:“总之,就是最庸常的一只妖。”
并非埋怨陆渊源教他做了这样一个庸庸碌碌的妖,相反,廿五很感激,但见到他身边的朱明镜的时候就有些不怎么开心了。
“陆大哥,你知道他也是妖吗?还是特别凶残的那种。”
陆渊源笑,望向朱明镜,“他这不是挺乖的。”
廿五正色道:“他刚来的时候一把火烧了昆仑山的半山风雪,和你说的乖巧根本不沾边。”
朱明镜向上翻了个白眼道:“你怎么不说,是你们妖族的老大看我不顺眼,非要拉着我比试,打不过还要我召人手打群架呢?”
说完他还无奈摊手道:“哥哥,我势单力薄,只有你一个人,当时你不在,我哪里有其他人手。”
廿五不服气地鼓了鼓腮帮子,陆渊源劝道:“难得别处相逢,雪夜好景,别伤了和气。”
朱明镜指使廿五道:“寻摸些酒菜来。”
“早备好了,看到陆大哥的时候就备好了,移步到温泉边上就行。”
朱明镜多看了他几眼,早在看到疑似之人的时候就备好了酒菜,却到屋前踌躇不决,到底是近乡情怯还是有所图谋。
陆渊源拍了拍朱明镜的手,笑道:“你别想太多,廿五没有坏心思。”
这话说得陆渊源自己都有些呆住了,时日渐长,年岁渐长,他历经这么多反倒有了天真的想法。
无非还是贪恋当年初来到,幼年的廿五陪伴之情。
彼时人与妖的关系不明朗,陆渊源不曾相信过除朱明镜之外的任何人,竖起的高墙隔开了廿五。
反而是遇见朱明镜后他居然多了慈悲善心,期盼着多做好事能换朱明镜平安喜乐,现下想来,将一个分别数年的人当做纯良真诚,可不就是他太天真。
温泉附近是鳞次栉比的高树青木,缤纷十里。
甫一靠近,层层花果香氤氲,清酒伴雪。
妖精们时常寻着由头在温泉附近开宴,碰到天大雪、天大晴、明月星辰刚刚好,都能做吃喝玩乐的由头,这时候闲暇的昆仑弟子要凑热闹,点一堆火,舞一段激起千堆雪的剑。
逢烛挑花,见月对影。
虽然朱明镜早知道这伙人和妖什么德行,没什么心机和花花肠子,但身旁有了陆渊源后还是下意识提心吊胆。
见到付青玉也在的时候,朱明镜安心了不少。
昆仑派大弟子也在,那应该就是简单的饮酒作乐。
付青玉一下就看见灼灼逼人的二者,笑话他们,“你知道你们睡了几日吗?”
陆渊源:“不是天黑了吗?”
“天黑了是没错,可咱们是昨日晌午到的,你们不吃不喝睡了十二个时辰不止。”
陆渊源不由得看朱明镜,他也是一副全然不知情的神情,只好默认了付青玉的说辞。
“我说怎么一觉醒来伤口都不怎么疼,想来该是好得差不多了。”
付青玉道:“这跟睡觉应该没啥关系,你家那位给你用的药可是我师父珍藏的疗伤圣药。”
“那多谢你家师父了。”
陆渊源想起昆仑掌门人,还觉得不怎么真实。
付青玉笑着承下陆渊源的礼数,质问领他们过来的廿五道:“他们一个还不能喝酒,一个一言不合放火烧山,过来做什么,败坏咱们饮酒作乐的兴致!”
廿五不吭声,妖族盘腿居于首位的出声,“付仙长别急,左右瞒不过去,也无人说要推他们出去换一时安稳,宴饮而已,及时行乐。”
陆渊源看向付青玉,等着他解释,一片沉寂之时无人出声,廿五只好说道:“……是今早,凡间人族乘凰鸟而至,扬言声称妖族中有一红衣男子,面若好女,出手就是幽冥之火,实是魔物克星。他们抓了许多妖到神山,还说……要么砍断那些妖族的手脚,神火飞鸦降临他们身上,之后,凡人与收留妖族的的仙门势不两立,不死不休。”
廿五只说到此处,陆渊源问:“还有呢,要么怎么样?”
“……要么,昆仑山交出红衣妖族,仙门和妖族不插手人间事,自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初初听到这话的时候,昆仑仙门上的人和妖还问道:“是我们疯了还是凡人疯了?”
那些神经病!
话说起来容易,可仙门做不出来舍人为己的背德之事,妖族也觉得不可理喻。
然而痛骂一通“人族卑鄙无耻,小人行径”后,还是叫来了朱明镜和陆渊源。
夜已过半,好好的宴席因着三言两语沉闷得风都要凝滞了。
好在死一样的寂静没有持续太久,闪耀的晶莹自空中落下,蒸腾在温润的水畔,柳叶朦胧轻烟,红梅傲霜枕冰。
“下雪了。”
昆仑下雪是常态,付青玉不当回事,转而对朱明镜道:“你说你来喝酒就喝酒,他有伤在身,你是故意坏心眼馋他吗?”
朱明镜心知付青玉是为了打破沉默随口一说,真正同陆渊源共饮的人都知道,三杯倒的酒量不可能馋酒的。
不好拂付青玉的面子,本就是主家在为他们解围,朱明镜笑道:“他不能喝我喝呀,醉了他扶我回去。”
付青玉仿若忽然想到,坏笑道:“客从远方来,怎能两人屈就一间屋,是我考虑不周,竟教一人一妖同居一座屋檐下。”
陆渊源无语嗔他,就见一众人和妖都看向他们,压低了声音说的话还是能听到。
“一个是人,一个是妖,人妖……殊途啊!”
“欸,重点在这里吗?”难道不是这俩人来时还腻腻歪歪牵着手更有看点吗?
前些时日送花的女妖也在,栀子清香阵阵,是位拿得起放得下的,遥遥施过礼后也不曾难为情。
廿五哀哀叹气,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的,如果朱明镜是“朱明镜”的话,那确凿无疑是陆大哥找寻的人。
为他得偿所愿欢喜是一回事,但朱明镜太过不俗。
好,也不好,如刚刚一言带过的话题,迟早要有个决断。
酒正酣时,眼见东倒西歪的妖显形,鬼哭狼嚎一片,衬得雪夜愈发凄清,还是领头的大妖觉得不像话,叫清醒的妖抬走的。
半醉半醒迷离的话吐露不少。
“不想分开,不想离开昆仑山,可是……”他可是了半天就见付青玉眸光凛凛看着首座的妖王,像是再说,为了让朱明镜自愿去死你可真是不择手段啊!
妖王看懂了付青玉的眼神,斟酒饮下,神情藏在衣袖间。
之后就听那被拖下去的小妖略带哭腔说道:“可是老大说,山上被我吃穷了……”
陆渊源哭笑不得,群妖尊称老大的仿佛不见付青玉方才神色,尴尬一笑,催促道:赶紧拖下去。
廿五一直保持最后的清醒,提防他们骤然提及之前岔开的话题。
付青玉也始终都在。
剩下无几清醒之人的时候,为首的大妖骤然出声,飘逸之声问道:“陆仙长不愿意牺牲朱明镜一妖,置于仙门和妖族于何地?”
付青玉半眯着眼微醺的神情,剑眉横挑,无声笑道:“大妖你狡猾得很,想推出去朱明镜怎么还要和陆渊源商量一下?”
无非是看透了陆渊源和朱明镜的关系。
“朱明镜愿不愿意为了大局牺牲有什么要紧的,他不愿意,逼得陆渊源大义在侧,挚爱之人逼迫,他还有什么不去死的理由?”
“反过来,他心甘情愿,陆渊源不愿意,你觉得他会轻易牺牲吗?”
陆渊源静静盘坐在朱明镜身旁,深深看向朱明镜。
他酒喝了不少了,脸颊酡红,眼含秋波,听到这话的时候再清醒不过。
像是有片冰凉的雪花落在柔软的掌心,渐渐融化,和掌心一样温度,他伸出手想攥住的时候,就怕化成一滩水的花从指缝间流走。
他一本正经拽着他问道:“哥哥,你愿意吗?”
让我为大局赴死,你愿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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