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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
眼睫轻轻地落下，月见里月见的眼前不知怎么的就浮现出了成年后的芥川龙之介与中岛敦对她说的话。
——如果不知道的话，就用嘴大声地、大胆地问出来吧。
而后是年轻时的他们在她真的问出这个问题后对她的回答。
——我喜欢月酱！
——总之，在下说过的话是不会收回的。
那些人的面容和曾经说过的，却被她刻意所忽略的话都一一涌现在眼前。
有八神和麻那叼着烟，慵懒又带着轻笑的：“走吧，翠铃已经做好饭在家等我们了。”
有翠铃抱着她，生气又心疼的：“以后不可以再做那么让我担心的事了。”
有织田作轻轻撩开她的额发，露出很轻很轻的笑容的：“我一无所有，你如果真的是一个骗子的话，想从我这里骗走什么，那就骗吧。”
有森鸥外那难得真心实意的愉悦的：“欢迎回家，我的月亮。”
有福泽谕吉轻拍着她的头，安抚又温柔的：“那就把我的机会给你。”
有广津爸爸那带着笑，满含宠溺的：“对，我的女儿世界第一棒。”
有江户川乱步那信誓旦旦，犹如向她承诺的：“那就我来需要你。”
就连太宰治对她说的那句：“小姐，你可千万要照顾好我的命啊。”也都历历在目。
最后，是眼前这个人，是他拥着她，毫无朝气又痛苦的那一声：“小混蛋。”
眼前的一切忽地就模糊了起来，染花了视线的眼泪没有任何预兆的就从眼眶中掉了下来。
就连月见里月见也不知道自己会那么轻易地落下眼泪，她无声地掉着眼泪，连哭都沉默。
怎么会有这样的一个人呢？
不用丝毫的言语，你就能读懂他眼中的万千情绪。
不用丝毫的言语，他就能明白你的固执和坚持，去爱你所爱的，去保护你所想保护的。
又怎么能有这样的一个人呢？
明明是那样固执己见的人，却轻易地在他的眼神下卸下身上的无处宣泄的负担露出这样脆弱不堪的表情。
明明是那样脾气暴躁的人，却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只是沉默地包容着她，将自己的温度传给她。
月见里月见伸手揪住中原中也的衣襟。
她先是沉默地哭，眼泪混在喉咙里变成哽咽的抽泣。
而后逐渐的，那无声的抽泣开始变得微弱，最后变成了嚎啕大哭。
“我不想再这样了，中也先生！”
——这是和遇到广津柳浪时截然不同的感觉。
黑发少女犹如一根绷到了极致后，终于断了的皮筋，崩溃似的揪紧了中原中也的衣襟失声痛哭着。
——她在第一眼看到老爷子的时候，就忍不住哭出了声，因为那是父亲。父亲永远都爱着他的孩子，无论孩子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他都会一如既往地爱着她。月见里月见深知着这一年，才会毫无防备地在他怀里痛哭着。
——但也恰恰是因为这一点，她才永远都不会将自己的经历向他袒露。因为与父亲永远都爱着他的孩子相对的，女儿也永远都会爱着她的父亲。正是因为这份爱，她才更不愿意将那一切都说出口。
——爱让她肆无忌惮，也让她畏葸不前。
但中原中也却是不一样的。
月见里月见可以在他面前肆无忌惮，也可以在他面前无所顾忌地说着那一次又一次的轮回。
“我好痛苦啊，中也先生！”
“我一次又一次地看着他们死掉，又一次又一次地自己死掉！”
“我好难受啊！”
“我好疼啊！”
“我好痛啊！”
“我一直都在努力，一直都只有我一个人！”
“没有人来帮我，没有人来救我！”
“我以为你们都不爱我！”
“我以为你们都想我死！”
“我以为没有一个人爱我！”
“我以为没有一个人来救我！”
她哭的沙哑又绝望，连说出口的话都有些颠倒而混乱，让中原中也的胃都像是一股无形的力量用力地攥紧了，痛苦而难受。
“我以为我可以不在意的啊！”
“我以为只要大家幸福了就好了！”
“但是我好痛啊！”
“我也想幸福啊！”
“我也想被爱着啊！”
“我也想好好活着啊！”
她哭的几乎都要呕吐出来。
中原中也用力抱紧她。
像是溺水之人看见了那一只从水面之上向她伸来的手，月见里月见死死地握紧了这个怀抱。
“救救我啊！”
她说。
“救救我啊！”
那是六世都不曾向谁亲口吐露的话。
那一颗裹在黑夜和冰雪中的心脏到底是在重重的阳光下化开了冻。
触不可及的月亮终于踢开面前拒绝所有人靠近的墙壁，迈出了独自一人的圆圈，哭泣着向其他人伸出手。
“你救救我啊，中原中也！”
救救她吧——
把这个哭泣着向他求救的人更加用力地按进怀里，中原中也用力地吐出了一口气：“月见里月见。”然后他叫出了她的名字，“如果你不想这样，那我就帮你脱离这一切。如果你畏惧死去，畏惧痛苦，那我就保护你。如果一直以来都只有你一个人走在这条路上，那我就陪伴你。如果你想要拥有幸福，想要被爱，那我就来爱你。如果你向我求救，那我就来救你。你所希望的，我会帮你做到。”
他这么说，“——但只有一点。”
月见里月见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眼，愣愣地看着他。
曾经与现在的记忆壁垒在脑海中慢慢地摇晃了起来，那一世接着一世的画面一点一点涌到眼前，中原中也捧住她的脸，“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都爱着你，希望你好好地活着、希望你得到幸福、希望能够一直陪着你。”
月见里月见的眼瞳霍地睁大。
中原中也认真地看着她：“你向我求救，可实际上只要你往前走一步，再走一步，你就能得救了。”
并且，那救赎她的并非是一条细细的、一扯就断的蜘蛛丝。
只要她主动迈出了脚步，她就能发现，她已然踩上了一条平坦的、开满了鲜花的救赎之路。
不用再那么如履薄冰，不用再将那悬于头顶的细细的蜘蛛丝当做救赎，不用再将全部的渴望倾注在一个人的身上、化成与这个世界唯一而扭曲的联系。
“月见。”中原中也道，“你早就已经得救了。”
“我……”眼泪再度涌了出来，月见里月见抽泣着，“我得救了啊。”
她得救了啊。
她被救了啊。
崩溃的大哭慢慢地轻了下来，衍变成了轻轻的啜泣。
中原中也感觉到怀里的身躯一点一点软化，最后几乎蜷成了一团，可他却始终未曾松开手，反而是一直抱着她，免得她摔在地上。
大概哭泣真的是一件很耗费体力的事，中原中也怀里的哽咽声减小，被他抱在怀里的月见里月见在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捂着因为哭了太久，即便一晚上过去了眼睛也依然肿的不行的眼睛，回想起昨天晚上所有事的月见里月见理智回笼，只觉得想拿被子把自己闷死算了。
她看她今天就别出这卧室了吧，
她才刚刚这么敲定主意，下一秒房门就被敲响了。
“咚咚咚”。
月见里月见：“……”
黑发少女沉默地将盖在身上的被子拉过头顶，假装自己不在。
房间里没人应，门外的人就又敲了两下，然后拧开了门。
这才想起来门没锁的月见里月见：“……”
“什么啊，这不是醒着吗。”将手上端着的东西放在床头柜上，中原中也随手关上了门，“我敲门怎么也回我一声。”
月见里月见将被子盖过脸，打定主意装死了。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根本没把昨天晚上女孩子在自己怀里哭到睡着这件事放在心上的中原中也发出了直男问。
看着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活像个蚕茧似的月见里月见，他甚至还想去扒人家的被子。
当然，被子没被扒下来。
月见里月见死死地维护住了自己的最后一丝倔强。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这么裹着自己，你难道不会觉得喘不过气来吗？”
“不会。”被子底下传来月见里月见闷闷的声音。
中原中也：“你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啊？”
“不关中也先生的事。”
中原中也：“哈，你在说什么我可完全听不清。”
“我说，不关中也先生你的事。”
中原中也：“听不清。”他睁眼说瞎话。
月见里月见不说话了。
中原中也等了一会儿，继续去扯她被子：“怎么不说话了？”
“不和骗子说话。”她的声音依旧闷闷的，双手也死死拽着盖过头顶的被子，不让扒开。
听到她这么称呼自己，中原中也嗤笑一声，反敬了她一句：“要骗子要是非要和小混蛋说话呢。”
小混蛋愣了一秒，头上盖着的被子刷的一下就被掀开了。
丰沛的阳光一下子充满了整个视野，让月见里月见乍从黑暗中脱离出来的双眼有些不适地眯了起来。等她再睁开眼时，中原中也已是单手撑在她的头顶，手上拿着刚从月见里月见脸上拽下来的被子，凝眸看着她，然后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月见里月见：“……”
月见里月见：“再笑一遍。”
她冷着脸威胁他。
中原中也：“咳。”
轻咳了一声把脸上的笑意盖了下去，他这才又继续问道，“你昨天哭的那么厉害，今天眼睛肿起来是件很正常的事。”
月见里月见：“……”
“说起来你一直闷在被子里，该不会是——”
月见里月见：“不是。”她打断他，然后从他手里抢过了被子，又盖回自己的脸上去了。
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中原中也没再继续去扒她的被子。
他起身，松开了撑在月见里月见头顶的手，原本靠得极近的两张脸忽地就这样拉开了距离。
从床头柜拿起了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鸡蛋，中原中也道：“我煮了鸡蛋，烫一烫会舒服一点。”
简直想把自己跟个饭团似的团起来的月见里月见安静了一会儿，终于慢吞吞地掀开了被子，让他把鸡蛋往自己眼睛上敷。
热鸡蛋在眼睛上滚了一圈，眼睛上的红肿果然就消了下去。
月见里月见就闭着眼睛，安静地等着中原中也替自己敷眼睛。
而中原中也也沉默地用鸡蛋轻轻地滚在她的眼皮上，什么都没说。
他们谁也没问起刚才那一句小混蛋，问起他是否恢复了记忆。
有些事显然已经足够明显了。
于是，当傍晚中岛敦来接两人去宴会时，他推开门，看到的就是并排坐在地毯上，拿着手柄一起打游戏的夫妻——啊不是，应该说是另一个世界的月见小姐和中也先生。
看情况他们显然已经打了有一会儿了，中岛敦甚至听到两个人争吵的声音。
“刚才那里你应该跳起来的。”
“我跳起来了，敌人的子弹不就打到你了。”
“我蹲下不就打不到我了，你不跳过去就直接摔死了。”
“……好歹我那是为了保护你吧。”
“我可以自己保护自己的。菜就是菜，你这是在找借口。”
月见里月见认真指出。
但出乎意料的，被她指责的中原中也却是在短暂的一愣后，笑了起来。
月见里月见：“……”
她思考了一下，“这算是怒极反笑吗。”
“对啊，怒极反笑。”中原中也抱着手柄，笑着看了她一眼。
他的眼睛是蔚蓝色的，屏幕上溢出的光落在他的眼眸中就像是一夜空零碎的星星。
他勾着唇角一笑，那片星星就如同盛开的玫瑰一样，朝她齐齐绽放了开来。
月见里月见手指一错，手柄按错了一个键，蹲下变成了跳起，迎着射|来的子弹就来了一个壮烈牺牲，当场game over。
中岛敦在他们身后站了好一会儿，也没见有人注意到他。
纠结了许久，他也没想好到底要不要咳嗽一声提醒他们一下。
最终还是中原中也一个抬头，看到了他满脸为难地站在了门口，主动关掉了游戏，中岛敦这才轻轻地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另一个世界的月见小姐和中也先生。
——“攻击！快快快！太宰先生到我这里来，我掩护你！中也冲啊，干掉他！……诶等等等，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随着一声哀嚎，屏幕的正中央浮现出game over的字样。
月见小姐先是一脸沮丧，而后就变得气呼呼地指向身旁的褚发男人：“都怪中也的动作太慢了，害我死掉了！”
握着手柄的太宰治点头帮腔道：“就是，都怪中也的游戏打得太菜了！”
明明就是这两个自己合作不默契，结果却把黑锅甩在自己头上的中原中也默默按住自己想揍人的冲动，站起身，啪的一下关掉了游戏屏幕。
月见里月见不满地表示抗议。
“已经两个小时了，你现在不能长时间对着电子设备。”中原中也说着，看了一眼时间，“到时间了，我去给你榨蔬菜汁。”
听到蔬菜汁这三个字，原本还在反对抗议的月见小姐当即头皮一麻，游戏也不打了，手柄也不要了，猫着腰就准备溜走，然后她就被中原中也抓了个正着。
中原中也：“如果你不想一会儿喝两杯的话，尽管逃。”
月见里月见：“……我怀疑你是想失去我。”
早就习惯了妻子每天都要嚎上这么一句的中原中也：“那也得等喝完再失去。”
月见里月见：“……”
看着丈夫眼皮都不抬一下地去厨房给自己榨蔬菜汁，月见里月见无力地在沙发上躺平等死。
倒是太宰治看起来像是对蔬菜汁很感兴趣的样子，撑着脸笑眯眯地问道：“蔬菜汁是什么？”
月见里月见回的有气无力地：“就是一种把蔬菜和水果放在一起榨成汁的饮料。”
“有什么作用吗？”
“医生说让我多补充点维生素，中也就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配方，让我每天喝这个。”
和她对视了一眼，太宰治放下手上的手柄，若有所思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是结婚的男人都这么蠢，还是只有中也结婚了，脑容量也真的变成了蛞蝓级别的了。”
月见里月见：“太宰先生，我还在这里哦。”
当着别人妻子的面，就嘲讽她的丈夫，这会不会太嚣张了。
“抱歉抱歉。”毫无诚意地道了歉，太宰治继续道，“不过你和中也的关系还真是出乎预料的好呢。”
“关系不好的话，也就不会结婚了吧。”月见里月见回道。
想了想，太宰治一笑：“说的也是呢。真羡慕中也和月见酱的关系呢。”他半是抱怨，半是羡慕地这么说，“另一个世界的月见酱到底是怎么才会看上中也的呢？”
“是秘密哦。”月见里月见笑眯眯地。
“诶——”太宰治把尾音拉的长长的，“我也不能听吗？”
“这是我和中也两个人之间的秘密哦，太宰先生。”月见里月见竖起食指，在自己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总之套话就到这里结束吧。有什么想问我的问题，太宰先生就尽管问好了，如果我知道的话，我是不会拒绝回答的。”
“被发现了啊。”太宰治故作可爱地眨巴了下眼睛。
月见里月见失笑：“太明显了哦，太宰先生。”
“我下次会改进的。”太宰治这么说，但谁也不知道他刚才到底是不是故意的，“不过说起问题，我倒的确是有些问题想问。”
他问，“月见酱所在的世界里，「我」是怎么死去的？”
没有想到他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这样的问题，月见里月见愣了愣，可以看得出她并不是十分想回答这个问题。
原本微翘的唇角此时已然被拉成了一条平板的直线，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回道：“自杀。”
但紧接着，她又补充道，“太宰先生留下了遗书和遗物，然后就不见了。但至今为止我和中也也没能找到他的尸体。”
因为至今为止也没有找到尸体，所以月见里月见的心里总是不免带着一种隐秘又天真的企盼。
然而太宰治本人却丝毫不在意另一个自己的生死，他更感兴趣的反而是：“遗物？”
“就是这个。”月见里月见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枚戒指。
那是一枚太宰治很眼熟的戒指，蓝色的钻石被切割成了棱形，镶嵌在银色戒托上的样子就宛如一颗从天空坠落的星星。
——和他第一次被十年后火|箭|炮打中时，国木田独步交给他的津岛月见的戒指一模一样。
如果硬要指出这两枚戒指的不同，那么大概只有一点。
那就是那枚戒指是女士款，而眼前这枚戒指，它是男士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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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见的心结已经彻底解开了，中也卷可以开始倒计时了
首领宰的戒指和津岛月见的戒指是夫妻结婚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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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