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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峙
“把绳索解开吧,他现在虚弱,应该是起不了什么风浪了。”
宋准在解绳索的时候,赵无量睁开了眼,问了句:“我怎么还活着?”
“想求死?没那么容易。”宋准把那些绳索往边上用力一甩,激起一阵飞舞的灰尘。
牢廊上燃着的火把忽明忽暗,墙上那个小窗户透进来的些许天光正落在宋准脚下,照着牢房地上的脏污。
“来人!”宋准对外面的狱卒叫道,“去把知州和通判请来,协同审案!”
“是。”狱卒领命离开,脚步声在空旷的州狱里面回荡着,消失不见。
宋准又对令狐朝说:“令狐兄,你先留下,防着这厮又出什么幺蛾子。等知州和通判来了,再审问一遍。”
令狐朝点点头,简单收拾了一下药箱,放到了牢房外面,靠在旁边的墙上,从怀里掏出来本书开始看。
也就一盏茶的工夫,张惠和顾云问就都来了,张惠一走近就问道:“怎么回事儿?狱卒说你抓到重案犯了,才叫我们过来。”
宋准伸手往牢里还趴在地上的赵无量一指:“就是他,走私、通敌、替不少人做过脏事儿。昨晚上我已经审过一遍,刚才要再问的时候他险些要自尽,仵作给救活了。”
张惠看了一眼靠在旁边墙上看书的令狐朝,令狐朝察觉到目光,放下书行了个礼:“见过知州大人,见过通判大人。”
“令狐仵作不必多礼。”张惠摆摆手,又问宋准,“你昨晚都没回来,你在哪儿审的?”
“这你别管,反正我已经审过一遍,只是没留签字画押的口供,现在叫你们过来就是让你们再听听他说的。”
宋准说完,从旁边拿起纸笔,拖来一张矮桌,就冲着赵无量道:“把你昨晚交代的那些都再说一遍。”
赵无量冷笑了一声,说:“不过就是替程氏运盐卖盐,我也是拿钱替人办事。”
“薛固。”宋准叫了他的真名,威胁道,“想想你的一家老小,我再给你一次组织语言的机会,你自己想清楚要不要好好交代。”
他脸上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痕,眼下的皮肤抽动着,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敢……”
张惠闻言突然笑了,伸手鼓起掌来,走到牢门口,盯着他说:“有意思,很会护主啊。你是觉得如今缺你的口供结案?告诉你吧,你府里的那些东西,现在都已经被看管起来了。你想想,钱和物可以被看管,那么人呢?”
赵无量听了这番话突然就崩溃了,大喊了一声:“祸不及家人!你们究竟要我说什么?!我已经说得很清楚,我是替程氏办事,他们给钱,我办事。程氏是,李氏是,九曜也是!”
“你是怎么替他们做事的?靠什么联系,交易地点在哪儿,你的货是从哪来,通过什么方式运出去,报酬怎么给,利益如何分成,一一都讲来。”宋准说。
许是赵无量终于认命了,他坐起身子,老老实实把他是如何在这些势力之间游走的事情讲了个清楚。
据他所说,最初他只是在盐城县做盐商的,但是官盐税重,价格贵,质量也差,常常掺杂泥沙,他也赚不到钱,便开始想办法贿赂盐场官员和盐工,获取私盐贩卖。
做得久了势力渐大,自然就开始有人找上门来与他做生意,其中不乏权贵豪强,尤其是程氏。
程氏掌控着楚州城东码头,掐着运河命脉,北神闸的闸官都是他们的人,起初程氏是找他买私盐的,渐渐也叫他用他的渠道帮忙运些货品,卖给金人。
他的联络渠道就是这么渐渐打通的,程氏家主给了他一枚私印,以私印为交易凭证,生意都在码头上谈,分赃也在船上。
李氏和九曜则是看他在楚州渠道和手段很多,于是李氏会雇他送信,也会从他这里打听楚州的情势,九曜则是直接出钱让他帮忙做生意,所得报酬五五分成。
待他说完,宋准也将他的口供写好,叫他签字画押。
宋准拿着那份口供,对张惠道:“看到了?”
张惠的眼神有些复杂,宋准第一次和他说话时他没有反应过来,宋准叫了第三遍,他才像大梦初醒一般,回应了一句:“嗯,看到了,证据已经明朗,就去程氏抓人吧。”
顾云问一直没说话,这时才走到宋准身边说:“惟衡,此案重大,涉及世家门阀,你后面要小心。”
“我知道,多谢仲卿兄。”宋准又转向张惠,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你上面的人,是怎么回事?”
张惠一惊,反问道:“什么我上面的人?”
宋准没又立刻,就那样盯着他,许久,他才说:“等案子结束我再跟你算账。”
“不是,你要跟我算什么账?我跟你有仇吗?”张惠很是不解地追问,但宋准已经拉着令狐朝转身离开了,没留下一句话。
昨夜里射伤了柳晏的那个细作尸体正放在停尸房里,因为吞毒自尽,此时那尸体的嘴唇发乌,指甲发黑,即使是已经死了,看起来却还是可恶。
宋准问了句:“令狐兄,稚言的伤如何了?”
令狐朝一边收拾着他的药箱,一边微笑着说:“好多了,我出来的时候他已经能自己坐起来了。”
“太好了,昨晚我还以为……唉,若是你们任何一个人出了事儿,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放心,不会有事。”令狐朝已经戴好了手套和面巾,把记簿扔给了宋准,“做记录吧。”
宋准点点头,将令狐朝报出的信息都一一记下,这细作就是中毒身亡的,身上没有什么特殊的标记,衣裳里面也没藏着什么东西,多半就是雇来的死士。
令狐朝说:“尸体上看不出什么别的信息了,他会在死之前说自己是受程氏指使,几乎就肯定了他绝不会是程氏的人,自尽就是为了什么都不说,没有死士会在自尽前出卖自己的雇主。”
“那么他的目的就是为了嫁祸程氏?冲着军营里放暗箭,自会有人去追他,他只要假意被追到,就能在对方逼问下说出他背后的人。”
“多半是如此。”
“我知道了,这案子蹊跷,我还要再去问问张子初。令狐兄就先回去照顾稚言吧,若再有什么事我就去茶馆找你们。”
“好,有什么话想带给他的吗?他挂念着你呢,还问案子如何了。”
宋准挠挠头,想了想说:“嗯……叫他好好养伤,不用担心我,多吃点饭,令狐兄你也是,你们俩都瘦得我害怕,担心哪日刮场大风你们就飞到天上去了。”
“哈哈哈……”令狐朝笑道,“知道了,那我就先走了!”
送走令狐朝,看着他进了茶馆,宋准才转身往回走,刚到司理院,就看到张惠身边的胥吏拿着文书过来了,说是方才有人自首,说自己参与程氏走私,叫宋准把人带去审了。
宋准心里一惊,接过文书看了,是张惠的手书,叫宋准尽快审案,若事情属实,就派人去程氏抓人归案。
“自首的人在哪儿?”宋准问。
“正在堂下。”
宋准转身就往正堂走去,只见一华服男子正跪在那儿,旁边胥吏正看着他。
宋准走到书案前坐下,道:“堂下之人报上名来。”
那人抬起头,是一张十分普通的脸,普通到没有任何记忆点,十分普通的五官,长在一张没有任何特点的脸上。
“微臣盐城县东海盐场监官程易,见过参军。”
“盐场监官?你自首所为何事?”
程易跪在地上,身子却挺得笔直,没有任何感情地说道:“微臣揭发楚州程氏私通,微臣被迫参与其中,实在不堪其忧,故来自首。”
“你为何要揭发自己本家?他们又是如何逼迫你参与的?”宋准问。
“家主刻薄寡恩,唯利是图,我不过才当上盐场监官,他就派人告诉我,让我偷藏私盐,卖给盐枭,还要替他们充当中间人,给人传信。”
“传给谁的信?”
“有时候是盐枭,有时候是漕帮的人,也有金人。”
宋准听到这儿已经觉得可疑了,且不说这人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交代的东西也都是能够坐实程氏罪名的,就像是有人将这些线索整理好了送给他一样。
“你可有什么证据?”宋准皱眉问道。
程易拿出一枚程氏私印,还有几封信件,说:“这是每次交易的凭据,和他们最近一次让我传给金人的信。”
胥吏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呈到了宋准面前,宋准打开那信看了,里面的内容大致都是何时在码头交易,需要什么东西,钱货各有多少这样的内容,还有一封信里写的是楚州如今的情势。
那枚程氏的私印和那次在边境验的尸体身上的一样,看着不太像是真的。
宋准举起那信问:“这几封信为何没有送出去?”
程易依旧面无表情地答道:“对方没有来取,我就带来了。”
“行。”宋准道,“先把他押到州狱,此事重大,本官要先与知州商议后才能决断。”
胥吏领命带人下去了,宋准拿着那些东西就去便厅找了张惠。
张惠坐在写着“公正廉明”的匾额下看文书,手边放着盏早就凉透了的茶,他一口也没动,听到通传宋准来了,他才放下笔,端起茶抿了一口,叫人把宋准领进来。
宋准进来一语不发,把程易拿出的证物都放到了张惠面前,等着他说话。
“这什么?”张惠问。
“你看看就知道了。”
张惠拿起那私印,又打开那些信,挨个看了一遍,问:“是自首的那人给的证物吗?”
“是,指认程氏的。”宋准说。
“那人证物证俱在,快去抓人呐?”
“张子初,你觉得这是真的吗?”
“不要纠结这个了,有线索送上门来,就顺坡下驴把事办了再说别的。”
张惠的表情平静,看着他的脸,宋准感觉心中的火都想要喷泄而出把这便厅烧个干净,最好他和张惠都一起葬身火海,一了百了。
“张子初,赵无量说的,给李氏送信的事情,你知道多少?什么叫,给李氏传递楚州的情势?张子初,你究竟是怎么来的楚州!”
张惠的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看着宋准,扯出个勉强的笑:“不是跟你说过了,我参了二皇子一本,就来了吗。”
“你是李氏的人,我不知道你在李氏地位如何,你说,我哥非要你来,你就来了,现在又是丞相在从楚州买消息,张子初,究竟是谁让你来的?”
“你哥。”张惠说。
“我哥有什么权力?他让你来你就能来?他今年不过三十岁,他在朝堂能有这么大的权力吗?”宋准手撑在书案上,向前俯着身,几乎要贴到张惠脸上,狠狠瞪着他,“你究竟瞒着我多少事情?”
张惠往后靠了靠,放下那盏茶,攥住了自己的袖口:“你知道这些对你有什么用处?”
“你看不出有人在利用我,在利用你利用官府吗?!你就甘愿被人牵着鼻子走,让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吗?”宋准步步紧逼,绕过书案走到张惠面前,一把将他的椅子转了半圈,让他面向自己。
“你这么激动做什么?让人看见了恐治你不敬上官的罪名。”
“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张子初,我知道这些对我没有用处,那你不说又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张惠沉默了,眼神黯淡下去,许久,他自嘲般轻笑了一声,说道:“惟衡,你若是真的想知道,就先让这个案子以程氏私通结束。”
“你什么意思?”
“已经到这一步了,你还看不出来吗?”
“张子初!”
张惠被他这一声吓得浑身一颤,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气,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是,我是奉丞相之命来楚州的,是为维持楚州几个势力的平衡。”
在宋准愕然的表情里,张惠又说道:“你以为走私为什么这么久了都断不了?那是因为有皇上默许,他不是不知道这些脏事儿,只是他需要这些脏事儿。”
“你以为每年给北边的岁贡都是怎么来的?国库空虚,若不是有这部分脏钱在,大宋早就让金人的铁骑踏平了。这条路若真的断绝,无异于切断了大宋的命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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