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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酒,少年游(十二)
洛霖这个人很有欺骗性,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实则尽干些丧尽天良的事。
因为他将一生的良善都给了一个人,不曾将一分留给别人或自己。
对于洛霖,阳燧鸟也不是很清楚。
只了解,洛霖好像是大户人家的私生子,被姨娘被主母虐杀,自己则毒哑,扔了出去任由自生自灭。
被小公子收留,收为弟子。阳燧鸟还记得当年收徒的场景。
月夕佳节。
稚嫩的徒儿,举着茶碗磕了三个无比诚意的头,在纸上写道,“弟子洛霖,拜过师傅,今而立此誓,接尔衣钵传承,唯救死扶伤为已任。”
霜温笑了笑,“按你自己的意思来,都是些虚言。”
茶水敬不出去就代表拜不成师,薛省有点焦急,写道:“我给师傅养老送终。”
霜温满意地点了点头,温声道:“这才算是实诚话。”接过茶碗,浅浅抿了一口,笑了笑,“起来吧,赶快坐,磕这么重的头,等会该头晕了。”
“哈哈哈哈!好笨!”门外传来一道女声,道,“哥哥,你哪找的笨蛋?”
“哥哥?”薛省忍不住身后看去,豆蔻少女一袭绿衣,嫩得像初生的柳叶。眉眼间霜温有五分相似。
想必这就是霜家小姐霜霆晴,薛省心想霜小姐和师傅是完全不同人呢。一个白里透红,一个白里透青。
霜霆晴看着白里透青的哥哥,又看了眼不说话的洛霖,觉得没出气不甘心,“唉,刚才看你没说半句话,你是不是哑巴?”
薛省一愣。自从在霜温身边后,很少有人这么直白说他是哑巴了。
霜温好看的眉头皱起,“小妹,不可无礼。他是我的弟子,年纪小,莫要开这种玩笑。”
薛省赶忙摆了摆手,用手势比划着,师傅,不要为了我和小姐吵,不值得。
看着自家哥哥强硬的态度,霜霆晴怒道:“哥哥!我可是你亲妹妹,你怎么还帮一个外人说话?!”
一道妇人声响起:“观音,你怎么跟你哥哥说话呢?”门外走来一对气度雍容的夫妻。
“娘!”霜霆晴委屈道。
霜夫人无动于衷,“给我回房抄十遍《女戒》,没抄完不准出门。”
霜老爷一边给霜霆晴使眼色,一边赶忙打圆场,“夫人不要生气,孩子嘛,兄妹之间有个摩擦很正常。”
霜霆晴顺着台阶就下,把头深深低下认错,“娘,我错了。我不该对哥哥发火。”
说完,决绝地转头就走。
霜夫人哼了一声,看着霜老爷道:“你看!都是你给惯的,一点大家闺秀都没有!”
霜老爷陪着笑,“女儿家活泼点也是好的,总不能千人一面。”
霜夫人没说话,还是不满意霜老爷这番说辞,她还是喜欢女孩文静点。她转头看见了洛霖给霜温的字,不禁有些热泪盈眶,这些年她为这个儿子是操碎了心,捧手心怕掉,含嘴里会化。
有些温柔的看向薛省,“写得不错,我很喜欢。你叫什么名字?”
养老送终,对生命如残烛的霜温来说是一种最为朴实的祝愿。
“洛霖,洛赏花落英的洛,楼台雨霖霖的霖。”洛霖说不了话,霜温开口道,“阿娘,洛霖不会说话,我替他说,问我就行了。”
霜夫人哪里愿意让霜温受累,忙掐断,笑道:“不错,看来他家里是有读过些书的人。对了,阿温最近身子如何?诊脉的陈师傅说你最近有些气虚不足,可是最近累着了?”
霜温摇了摇头,“没有,陈大夫他就是把事情说重了,我也是大夫我清楚自己的身体。”
“医者不自医,这个道理你不懂吗?”霜夫人揉着儿子的脸,“我的小大夫,况且你才多大,装熟。”
霜温无奈地笑着,“阿娘……”
薛省就这样看着,心中不免有些发酸,这个动作,他的阿娘也会掐他的脸,笑着说,“是是是,我的小英雄。”
他抿紧唇,转过了头,看着小公子的鞋面。
“洛霖……”
“洛霖……”
“洛霖。”
霜温叫了三遍,洛霖才抬头,打着手语,“师傅,您有什么事吗?”
霜温摇了摇头,“无事,就是看你不开心。如果是因为小妹那些话,不必放在心上的。”
洛霖打着手语,“没有,就是想阿娘了。”
良久不言。霜温开口道:“洛霖你是几月的生辰?你来霜家快一年了我都不知道。”
薛省思索许久,愣了一下,指着天,“今日。”
霜温指着轮椅,“推我出去。”
薛省有些迟疑,打着手语,“今日风大,夫人不让师傅出去。”
霜温摇了摇头,“我母亲她是夫人,我是师傅,师傅和夫人谁最重要?”
薛省毫不犹豫指向霜温,“是师傅。”
“这不就对了,”霜温指着后面道:“把后面的篮子也带上。”
薛省:……
薛省虽然不情愿但还是把篮子带上,给霜温披上防寒风帽,打开门冷风灌了进来,薛省就这样挡住风口上,逆着将霜温推了出去。
“洛霖,你有没有觉得我有点任性啊?明明不适合出来,就偏偏拉着你带我出来。”
薛省一只手推着,一只手在霜温的后背写道:“不会,师傅很好。”
霜温捋了捋吹乱的发丝,没有说话。既没点头,也没置评。
青山城以桂花为多,除了内部消化,每年要生产几千坛桂花酒销往外地。也因此青山城多了一个传统,每年要在孩子过生辰的时候酿一坛桂花酒。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都看着院子里的桂花树,相视一笑。薛省拿树杈勾桂花枝,霜温就坐在轮椅上一边摘花,一边笑。
旁人能轻而易举能做到的事并不会感到兴奋,可能对于长期坐轮椅的人来说,将高高枝头的桂花摘下会有种独特的成就感。
枝头都是桂花数不胜数,师徒俩很快摘了满满一篮。
不多时,春辛从前厅过来,说霜夫人找小姐吃晚宴。
霜温只能无奈离去,道:“我去去就回,你安心待着好不好?”
薛省微微点了点头,“嗯。”
直到霜温的背影消失了很久,洛霖才转过头,一朵一朵的挑拣桂花。
挑了很久,脖子都酸了,他正打算活动活动。
突然,一只略微冰凉的手攀上他的眼睛,声音压低了几分,“猜猜我是谁?”
薛省迅速转过头,原本遮住他眼睛的手像是一个束缚,束在了那个人怀里,眼里的落寞一扫而空,是,师傅。
他拿出随身的纸笔,写道:“师傅,不是陪夫人老爷过晚宴吗?”
“太拘谨了,他们小心翼翼,我也难过。这不,”霜温摸了摸薛省的头,“想着今日是我徒儿的生辰,生辰礼还没给,偷溜出来的。”
小徒儿眼睛都是亮的,乖巧的在师傅腿边坐下。
“闭上眼睛。”霜温轻声说。
依旧的乖巧,随后薛省感受到一双细腻温软的手搭上了自己的手,那是双没有历经风霜,拇指上却有着薄薄茧子的人。
小公子就这么牵着他,八月的丹桂十里都是香的,秋风拂面很是舒爽,仔细闻还能闻到一丝药香,这是小公子身上的味道,薛省不自觉抓紧了手。
“怎么了,害怕?师傅在,别怕。”
小徒儿摇了摇头,又随即点头。
霜温声音里含着笑:“你这是害怕还是不害怕啊?不过,不用怕了,睁开眼睛。”
“我将天上的明月送你。”
薛省睁眼看见,庭院里多了一轮月亮,一轮高挂擎苍,需要抬头。另一轮触目所及,顺手就能够上。今夜无人所知,庭院里何时多了一个小池子,但小徒儿知道里面倒映的是他的月亮。
“怎么样?取个名字吧?”
小徒儿激动发出几声怪叫,点头,拿出纸笔写下,“月亮潭。”
哑巴发泄任何情感,都是怪异的。
“还不错,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有进步了。来,这是给你的礼物。”
霜温递过来一只箫,白玉质地,可当薛省第一眼看到的是比箫还要白的手,仿若透明,上面透明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才八月份的天,却已经披上了厚厚的大氅,领口处绣上了狐狸的皮毛,把小公子的脸衬得更小了。
他想:他的师傅实在太瘦了也脆弱,这样的人定要金尊玉贵养着。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这是我少时得到的第一把箫,想家的话得吹吧。”
“可师傅,我不会吹。”
“简单,我教你。”
努力好久,薛省才掌握吹箫的手法,不过两人都累了。
“桂花挑得如何?”
薛省一脸的希冀,等待被夸奖的模样,在白纸轩墨写下,“挑的是开得最好,最大的桂花。”
笑容灿如霜雪,即使在黑夜也不能忽视的存在。
“哦?”霜温原本摸脑袋的手,不知不觉探上小徒儿的脸。薛省的第一感觉是凉,热,很奇怪。他毫不避讳的抬眼,这是他一次正视小公子的脸,雪肤檀发,一双丹凤眼似霜雪不裹刀锋,反而裹着这世上的纯净,夺人眼的还属那颗泪痣,灼灼滚烫。
不知不觉让人联想到雪里红梅。
小徒儿看呆了眼,脸倏地低下,耳边是细碎的笑意,“看师傅还能看呆,以后见面的次数还多着呢,小孩,抬起头看着我。”
薛省始终不敢抬头。小师傅意犹未尽看着手,莞尔一笑,一年没少吃饭,肉倒是不见长。
“算了,挑得不错辛苦洛霖了,等你成亲那天就可以开坛喝了。到时候师傅可要讨你的喜酒喝。”
小徒儿耳朵都红了,只是在纸上写,不辛苦,不辛苦……
当天夜里,小徒儿着急忙慌跑到霜温院里,因为他听掌勺的林娘子说,桂花酒要选未□□的桂花,让酒精催发花苞开花,这样酿的桂花酒才香甜,不然花都开了,再开就发苦发酸了。
薛省一路焦急想着事,丝毫没注意到原本屋子里早该熄灭的灯却燃了起来。等他到了房门口,心脏狂跳冷静下来,发现师傅没睡。
窗户影映着一个从轮椅努力站起来的怪异身姿,它怪异又扭曲。
小徒儿出于好奇心捅破窗户纸去看,瞳孔缓慢地放大,这是他第一次见霜温站起来,没有任何依靠,像雏鸟走出鸟巢,每个步子都在颤抖,仿佛在刀尖上行走。此时霜温已经面如金纸,豆大的汗珠从髻角流下,他死咬着嘴唇,试探地迈出右脚。
小徒儿不忍心看,一声“嘭”的落地声。那是薛省第一次看见师傅的眼泪,对于自己的无能,不过他的师傅又恰是个强硬的人,颓废之后,重新爬起来,站起来。
他的师傅,和名字不同,脆弱温柔,他的温柔,底下抵着刀锋。干净冰冷同时又那么纯净。
他忽然明白,小公子掌心那些茧子是从哪来的呢。
就这师徒俩,一个在里面摔了一夜,一个在风雪夜外站了一夜。
月满,月夕已至。
霜府邸一直忙活个不停,从早到晚。按照往年规矩霜府会免费给人听戏,所以得一早准备台子,打扫,还得座椅,桌上的糕点也不能落下。还有今夜的团圆饭一样都不能落下,这天霜府的人狠不得自己多长了一双手,脚不沾地。
夜幕降临。
远远俯瞰整个青山城,像是落了星火下去,灯船随着河流顺势而下,祭月,点瓦塔,赏月灯。街道上垂髫小儿提着兔儿灯嬉笑打闹,女儿家身着彩衣面容娇俏话着平常。到处都是万家灯火,目光所触盈盈汲汲。
霜府一家人围在桌前,桌上摆着各式各样的月团水果和桂花酒。霜庭晴梳着元宝髻,青玉黄金流苏坠在发尾,上身淡黄色玉兔绣花马褂,下身配墨绿盘刺绣花罗裙。杏眉秀目,如同俏生生的月牙柳枝,温婉又不失俏皮。
霜夫人难得卸下重担,一家人好好聚在一起赏月吃食,世间难得。她笑吟吟地看着天上的明月,道:“良辰吉日须尽欢,何须春日赏归宴。”
霜庭晴有些惊讶,“母亲还会作诗?!”
霜老爷一脸骄傲道:“那是自然,你母亲没嫁给我之前可是素有才女之称!”
霜夫人素来严肃的脸上泛起一抹女儿家的娇羞,“这么大人了,还提过去的事干嘛。”
“对了,不如我们以桂花为题,来个以诗会友!”霜庭晴看着霜夫人眼神有些希冀,霜夫人点头答应,霜老爷有些犹豫,“观音,你也知道啊,爹爹肚子可没有这么多墨水,等会可得让着爹爹。”
霜温不禁弯了弯唇。她道:“哥哥也没问题吧。”
“那是自然。”
霜庭晴开口道:“既然母亲开了头,那我就第二个,哥哥第三,爹爹他不太会,那就最后。”她拔高了声量,“那我开始了!”
“桂酒牵诗兴,兰釭照客情。”
“好!”霜老爷率先拍手叫好,霜庭晴满脸通红,转头看向霜温,“哥哥,该你了!”
霜温看向祭月的香炉,“燎熏炉兮炳明烛,酌桂酒兮扬清酒。”
霜夫人投来欣慰的目光,拍了拍身旁的霜老爷,有些看笑话的意思,“老爷,该你了。”
霜老爷冷哼一声,“搞得谁不会似的,你听着!”
霜老爷咳了咳,“蕙肴蒸兰藉,奠桂酒兮椒浆。”
霜庭晴笑道:“爹爹还真想着吃。”笑吟吟将霜老爷手中的酒盏倒满,随后霜夫人又道:“玉樽盈桂酒,河伯献上神鱼。”
“这算不上是夫唱妇随。”霜温说道。霜庭晴满眼调侃,夫妇两人对视一眼,相视一笑。霜庭晴继续道:“忆对中秋丹桂从。花在杯中。月在杯中。”
霜温克制住唇间笑意,手按在轮椅上,“桂花浮玉,正月满天街,夜凉如洗。”
又轮到了霜老爷,霜老爷这下有些迟疑了,一双有些圆润的眼睛求救似的看向了霜庭晴。霜庭晴正想告诉自家爹爹答案,却被娘亲阻拦,笑吟吟道:“怎么还请外援来着,不许。”
“夫人。”霜老爷投去求饶的眼神。霜夫人这才做罢。
霜庭晴接着道:“我有一杯香桂酒,莫辞花下醉花茵。”
霜夫人正笑着要接下去,却被一声闷咳打断。霜温手捂住嘴巴,霜夫人的笑容立马僵住,围在霜温身旁帮他顺气,好一会才缓过来,霜温眼里有些因咳嗽带起来的水雾,有些歉意,“难得的好日子,母亲,对不起我扫兴了。”
霜夫人眼眶一红,“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身体不好又不是你的错。”
话一说完,整个气氛也安静下来了。大家都没了兴致,默默地赏月吃酒。
过了很久。
“哥哥。”霜庭晴叫了一声。
儿郎愣了一下,抬头侧眸,仿佛天上的明月都要奔他而来,浅声温语,“阿妹。”
霜庭晴吃葡萄的手停滞有一瞬,她道:“你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霜温摇了摇头,“没什么。”
“是那个哑巴嘛?这是家宴你叫他于理不合。”霜温没有开口,接着她又道:“倒是我心情好,愿意帮这个忙。”
秋日已失,霜雪已至。
大雪纷飞,霜温基本躲在屋子里没出来过,霜夫人更是事无巨细,每天都要盯着霜温的身体情况。
大夫都是住家里,让丫鬟拿簿子记录霜温的身体情况。薛省发现,只要霜夫人在场,霜庭晴保准在。
一日,霜庭晴神神秘秘地询问有没有抹手的药膏。女儿家的东西他怎么会有,薛省当即摇头,转眼给霜温打了个手势。
香膏。
“你不是有抹手的香膏吗?”霜温忽然想到了什么,侧首笑道:“女儿家倒是我想岔了,等下跟张叔说胭脂水粉的钱从我账上拿,我用不着,不用省着喜欢就买。”
“不是,我月钱够用。”霜小姐摊开自己的手,上面密密麻麻的伤痕,反而她脸上扬起一抹骄傲,“我也收了一个小徒弟,答应给他做个平安符,要不是我送出去了,不然肯定让哥哥你看看。”
“真不是我吹,全城上下估计都找不到像我这么好的师傅了。”
一脸的傲娇大小姐。
薛省见过那个孩子,模样颇为清俊,和霜大小姐一般大小,拉着人家非要收他徒弟。
霸道又娇气。
不过,大小姐也很好,不然不会有观音之名。她曾为流民施过粥饭,为家境贫寒子弟办书院,不曾苛责对待过下人。不过是,有些骄傲脾气的大小姐罢了。
霜温讪笑着,“好好好。”
薛省内心不满,才不好,明明他的师傅才会全城最好,不,是全天下。
霜温接着道:“不过这种事亲手做固然好,但我们可以选个不伤手的礼物。冬天了怕要生冻疮。”
“啊?”霜大小姐一脸的震惊,“要生冻疮!”
霜温亲手给妹妹上药,“好了,有我这个神医哥哥在你怕什么?”
“神医?就你?”霜小姐一脸的鄙夷。
在薛省看来,说实话这是他来霜府一年多看到兄妹俩相处最融洽的一幕了。以前霜小姐每次来,身后必然是跟着霜夫人,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像个执行命令的木头人,但这一刻霜小姐在他眼里是鲜活的。
不是和外人所说的温软善良,也不是父母眼中的乖乖女。
第二日霜温起来的时候,床边突然多了个平安符,还有个刻着他模样的木雕,笔触生涩又笨拙。
霜温笑了笑,不用想也知道是谁送的。而他的徒儿此时正推开了门,笑得一脸明媚,在他手心写,“师傅,要洗漱。”
他浅浅应了一声。
此后每年霜温都会收到平安符和木雕,越来越熟练,木雕也越发传神,不同的是木雕的他都是站着的,跑着的,眼里的笑意带着肆无忌惮和轻松,像是掠过田野的青雀。
时间匆匆错错,阳燧鸟也不记得是多少年了。
记得有一年路过老道士说,洛霖有修仙的资质,不仅可以收他为徒,还能治好他的嗓子,保证不出十年学有所成。
薛省急忙打着手势问,师傅,师傅有仙缘吗?
老道士看着霜温的手,“没有,凡夫俗子短命相。”
薛省瞬间黑了脸,霜温闷咳两声,“小孩子脾气,让道长见笑了。这孩子从小是我带到大的,有些坏脾气。”
老道士哼了一声,“总归是年长几岁,懂些道理。”
霜温总是笑着,彷佛他生来就带着一张笑脸,拉了拉洛霖的袖摆,就服软了,认真的给老道士道歉。
按理说洛霖肯定会答应,然后不知何缘故却被婉言拒绝,道士好说歹说,可洛霖愣是不松口。
有一日薛省被问得不耐烦了,问老道士为什么抓着他不放,天下好资质的儿郎多的是。老道士语重心长道:“你与旁人不同,生来便有两条道,要么上至瑶台,要么下至无间。神魔之间,全在一念,老头儿活到我这个岁数也想傍个虚名。”
薛省冷冷道:“那你找错人了,我两个都不选,霜家也不喜欢想傍虚名的道士。”
老道士反问:“难道你不想报仇吗?只要你同我学道。到时候,无论呼风唤雨还是报仇雪恨都在你的一念之间。”
“还真是个假道士,你这番话要是放在几年前我趋之若鹜,但我现在,”他语气顿了顿,“我现在只想护着师傅,不想再惹是生非了。”
老道士大骂两声迂腐,懦弱,甩袖而去。
他看着手上两道分明的纹路,陷入了思绪。
老道士走的时候还骂骂咧咧,霜温笑着,“惹道长不高兴了?”
“没有。”薛省在纸上写道。字迹清峻有骨,刀锋内隐,还余下点点印墨在纸上,无端的让人觉得有些瘦弱和可怜。
霜温原本想笑,可气音刚到喉咙里就变成了闷咳,薛省下意识给他顺气,本以为只是普通的咳嗽,没想到咳嗽持续一炷香的时间,咳嗽带着整个身体的起伏,彷佛要把整个的五脏六腑给咳出来。
薛省一直帮他顺气,感受到这个人在他手下颤栗,觉得心里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搅烂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没用,什么也帮不上忙,他看了一眼道士离开的那条路,转头继续帮霜温顺气。
“没事了。”
霜温的嗓子还透着沙哑,语调不高,却有种别样的颓气,像是画里的病美人,“在想什么?”
薛省既没有打手语,也没有写字,只是摇了摇头。霜温却道:“你不必多想,生死皆有定数,我也从未想过强求,随缘就好。”
薛省抓着轮椅的扶手,推他回房,手指隔着锦衣绸缎,厚厚的皮裘写道:“师傅,怕吗?”
霜温靠着轮椅,恢复了从前那个语调,“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薛省眼里闪过一丝震惊,霜温不用看也知道他的反应,“我自然是会说,人明明长了一张嘴,心却是多变的。”
“说实话我有点怕,不过一点点。不用担心,你可以想象师傅比你早去,到时候你来了,师傅也可以照顾你。”
不,不要。薛省握着轮椅的手已经有些青白,另一只手在背上写,“师傅要长命百岁千岁。”
庭院的桂花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桂花落了一地。薛省有些迷眼,等他阖眼再睁开的时候,发现有一只手,雪白而消瘦,带着温凉的触感覆在他那只已经青白的手上,像是大雪覆盖无息,“百岁千岁都太长了,成玄龟了,只争朝夕。”
薛省安顿好霜温,履行责任似的给他按摩腿,点上安神香。
做完这一切,他才安心携上烈马,卷土扬灰,疾驰而去。
方向正是老道士走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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