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意孤行

作者:无常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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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二)



      时隔三个月,再大的哀恸也在时间的冲洗下淡了些许,孙母也不再每日以泪洗面,那场本该盛大举行的婚礼也渐渐地不再为人提起。

      唯独许子昂还在耿耿于怀。

      他的时间仿佛停在了那一天。

      临走的那天,他出现在了孙家。得知真相的孙母不忍再提伤心事,避而不见,孙泠接到通知赶回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身影,往日张扬惹眼的浅棕色头发失去光泽,从前挺阔的肩背此刻微微蜷缩,透出几分萎靡。

      孙泠的眼一瞬间就热了。

      自车祸和退婚风波闹得两家彻底撕破脸以后,这是孙泠第一次见许子昂。

      看见她来了,许子昂沉静的脸扬起一个笑容,朝她亲热地叫了一声“姐”。

      孙泠百感交集,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但还是笑着捏了一把他的耳朵,回道:“哎,你小子怎么专挑我忙的时候来烦我啊?”

      许子昂揉揉自己的耳朵,笑了笑道:“没办法,我就只有今天能在外面走动。”

      他说傍晚就要飞德国,许家已经在那边安排了专业的康复治疗中心。

      孙泠笑着舒了口气,道:“挺好的,那很快就可以丢掉这个大家伙了。”她拍了拍轮椅,“我有空就过去监督你,可千万不要偷懒啊,不然我——”

      顿了顿,她把将要脱口而出的话咽在了心底,苦笑了下,又伸手去掐他的耳朵,声音是从来没有过的温柔:“……不然我就拧断你的耳朵。”

      许子昂哈哈大笑起来,说他要趁机把跑路的技能点满。

      临走前跟孙泠说对不起,那时候他还没痊愈无力面对又逃避现实,所有人都觉得是孙弈把他害成这样,但他知道——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他自己。

      “我对不起孙弈,也对不起你和我哥。”

      孙泠却摇头说:“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她不是一个称职的姐姐。

      她只顾着自己的幸福,却忽略了他。

      他迷路了,没人拉他一把。

      所以他掉下悬崖了。

      “他会知道的。”孙泠把苦楚埋在自己的心底,去安慰许子昂,“子昂,你不要自责,好好地活着,这样孙弈才会高兴的。”

      毕竟,他那么爱你。

      许子昂的嘴巴紧紧抿成了一道单薄苍白的线条。

      不。

      他不会知道的。

      他带着满腔的遗憾和悲苦死去,最后一刻心里——该是恨他的。

      恨他薄情寡义,恨他玩世不恭,他跟孙弈约定过的许多,竟然没有一个完成。

      曾经有那么一份浓烈的喜欢放在他跟前,他还没来得及尝一口,它就消失不见了,留给他的只有刻骨的钝痛。

      他想他以后再也体会不了这世界上所说的深爱了。

      -

      几年过去,孙裴两家联姻,孙泠嫁给了裴永虞。对于很多人来说,这其实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

      相比祖辈起就有旧怨的孙许两家,孙裴两家才是真正的至戚世交。他们两人结婚,才是真正的天作之合。

      每家都有每家的行事准则,是为立身处世之本,这两家连家风都极为相似。

      虽然同样都是军人出身,孙家严厉是严厉,孙泠也经常把“打断腿”挂嘴边,但真正做错了事会被打断腿的只有裴家。

      ——裴家大少就被打断腿过。

      孙老爷子其实给孙泠订过一门娃娃亲,不过那时候订下的人是年龄稍大两岁的裴家长子,裴永虞的大哥。

      孙老爷子与裴老爷子是过命的交情,虽然不赞成他那种棍棒之下出孝子的狠戾,但对于他手底下教出来的人的品性和能力还是很满意和欣赏的。

      但裴家大哥就是死活不愿意承认和孙家大小姐的婚约。

      裴老爷子大怒,又不好意思跟老友说,平白伤了交情,一怒之下把裴大少的腿给打断了,然后扔到了部队,让他吃吃苦头,反省一下什么叫身在福中不知福。

      直到那一年,孙大小姐和许家少爷谈上恋爱了。孙老爷子亲自上门,跟裴老爷子道歉并且提出取消了这桩娃娃亲。

      既然这两孩子都不喜欢对方,这婚约都干脆利落地取消了。

      没想到兜兜转转,十几年过去,孙家和裴家到底结了亲。裴老爷子都不禁感慨一句缘分都是天注定。

      -

      许子澜偷偷地在裴永虞和孙泠所住的小区买了一栋房子,偶尔去住住,念想着或许能在不经意间碰见那个久别的人。

      其实他遇见过一次,只是没有面对面相见。

      他刻意路过了他们的房子前,那是一条林荫小路,安宁静谧。

      别墅区的安保系统做得很好,故而他们没有将花园的围墙建高,维持着最初的纯朴模样,沿一截围栏种满了爬藤的月季花,那时候正是花季,满满的一丛娇丽盛放着。

      他站在林荫底下,看进那个花园里,一角有一座千秋摇椅,他们就坐在那里。

      侧躺的孙泠将头枕在裴永虞的大腿上,抓着他的手在一根根玩弄他的手指。

      微风徐徐,裴永虞低头将孙泠被风吹乱了的发丝别到耳后。

      孙泠留长了头发,缱绻温柔地笑着,那是许子澜从未见过的模样。

      再后来,裴永虞要去做手术了。他患的是先天性心脏瓣膜二尖瓣关闭不全,以往一直靠药物治疗,不知缘何终于下定决心做心脏瓣膜置换手术。

      许子澜原先不知道,直到当事人亲自登门——来的还是许子澜那栋在同个别墅区的房子。

      更巧的是,许子澜那天刚好在那里。

      同样的户型,相似的装修和陈设,那是孙泠偏爱的风格。两人心照不宣地坐下,裴永虞就开门见山讲了自己明天要做手术的事。

      许子澜一直琢磨不透他这个人,此时也想不清他特地告诉他这事儿有什么意义。

      直到裴永虞突然苦笑了一下,说:“这个手术风险还挺大的。”

      许子澜也跟着笑了,笑意却没有传到眼里。他觉得他整个人有些麻木了。

      “所以你想告诉我你有可能会死对吗?”他僵硬地勾着嘴角,透出冷酷和嘲弄,“怎么,上来我这儿交代遗言?找错人了吧。”

      这些年他被现实磨得越发尖利,连伪装的兴致和耐性也失去。

      裴永虞微微叹息一声,眼神有些迷蒙:“我只是听过别人说,不要让自己在这种时候留有遗憾。”

      许子澜嗤笑一声,透出更浓的嘲弄,仿佛又说了一遍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裴永虞似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垂头一笑道:“你以为我会跟那些狗血小说剧情似的让你替我照顾她?”

      许子澜挂在嘴角讽刺的笑容顿时僵住。

      随即听到裴永虞笃定的声音响起:“不会的,我其实是个极度自私的人,一旦拥有了我就不会让放手。哪怕我死了,我也要她一辈子心心念念着我。”

      “我一直没跟你说过——我的遗憾不是她,而是你。”

      许子澜眯起眼睛,冷笑出声。

      “我能让你有什么遗憾?”

      裴永虞定定地看着他,眼神却有些出神,仿佛陷进了某段回忆里头。他说:“许子澜,你或许不知道,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我一直看着你和孙泠看了很久。”

      许子澜心中倏然有一把火苗窜起,他咬了咬后槽牙强忍怒气,继续听裴永虞说:“你们并不适合。你给不了孙泠想要的,从以前到现在都是。”

      许子澜终于忍不住暴跳起身,怒吼道:“所以你他妈的就是想告诉我,你和孙泠才是天生一对是吗?!”

      面对他的震天怒吼,裴永虞仍然冷静如水。

      “不,我是想告诉你——不要再把自己困在过去了,未来会有更合适的人在等你,不妨打起精神来,将更好的自己留给那个人。”

      “你们太轻狂了。不顾后果,不想前路,孙泠在那件事里长大了,而你却停在了那里。”

      那他能怎么办呢?

      许子澜绝望地想着,他的人生因为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而变得贫瘠荒凉,他已经快要枯死了。

      还怎么走出来呢。

      许子澜最近一次和孙泠见面是在孙老爷子的九十大寿,孙家特地在本家举行一场盛大的寿宴,邀请了很多亲朋戚友,各界人士也纷纷前来祝寿。

      按照现在孙许两家的关系,他本来做好了不被邀请的心理准备,精心准备了寿礼打算让人送过去,却没想到孙泠亲自给他送了请帖。

      彼时孙泠以为他还常住在许家本宅,为避嫌就去了许家的公司找他。

      那时许子澜正好在开会,结束出来以后拿到秘书递来的请帖才知道孙泠刚刚来过,可等他去追,已再无她的踪迹。

      他想打电话给孙泠,趁机说一声谢谢,打开通讯录看见排在第一的那个号码,却迟迟按不下拨打键。

      如同这是一个没有结果的重逢,这一通电话也注定是一段没有意义的冗余。

      一切都没有必要。

      但至少给他空泛的时光增添了一点念想。

      孙老爷子大寿的那天场面很浩大,简直是豪商政要齐聚一室,高朋满座,觥筹交错,八珍玉食琳琅满目,让一些随长辈前来的小辈连连开眼。

      谢知意也来了,近年来他鲜少在这样的世家聚会露面,但圈子里的人还时不时有谈论起他,近来传得最沸沸扬扬的消息就是他和苏绪在国外结婚的事。

      他们自以为隐秘低调,但还是被媒体知晓了,当天婚礼的消息就荣登各大新闻平台首页。

      一个拍出了卖座电影的优秀青年导演,一个家世显赫出身清白的年轻艺术家,再多的蜚短流长最后也比不过一句天作之合。

      谢知意的确张狂,丝毫不在意旁人所说的出柜会对他职业生涯会造成的各种影响。

      许子澜有时想,或许就是这样的人,才能够把握住幸福的。

      -

      酒过三巡,热闹未歇,主角孙老爷子已经移步上了二楼休息。

      许子澜带着碰运气的心态走上二楼,果然在看见孙老爷子躺在二楼小客厅的摇椅上。

      在这里往下看能看见一楼的整个大厅,嘈杂人声依稀入耳。

      听见脚步声,孙老爷子一下子就撩起眼皮看过来,许子澜心下一惊,反倒是愣了在原地。

      孙老爷子朝他笑着招招手,让他过去。

      “怎么?一个晚上都没上来跟我说句话,来就是为了纯吃宴还是怎的?”

      孙老爷子当真的有些恼了,还接着埋汰了一句,“我孙家缺你一口饭了是吗?

      许子澜有些窘迫,今晚他混在那些世家子弟堆里随着一起向孙老爷子祝了寿,的确没有单独和老爷子说过话。

      于情于理,他这做法属实失礼了。

      他诚恳地道了歉,苦笑着说:“我太久没参加过这种场合,到了现在已经有些不适应了。”

      也太久没有像这样亲昵地跟孙老爷子聊天,他无所适从到了一个让自己也感到吃惊的地步。

      “比我一个老头子还矫情。”孙老爷子哂笑一声,“子澜,我自小把你当孙子看待,就算你和泠儿结不成婚,你还是我的孙子。”

      许子澜心神一震,苦涩从喉咙深处泛上来,又听见孙老爷子说:“我希望你能够幸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畏畏缩缩躲起来。”

      许子澜张了张嘴,他想反驳,半晌却发现他找不到一句话去反驳。

      楼梯那边突然传来孙泠的声音:“你这小子抢我女儿做什么?”

      “早知道我就把我干儿子带来,拐跑你女儿。”

      是谢知意。

      他们向来感情深厚,不是兄妹更胜兄妹,或许是因为他们的性格太像了,又或许是因为他们都在渴望着自己缺失的某些东西,如同磁石引针,无论睽违多久,只要再见就会无法抗拒地互相吸引,然后和谐得不分彼此。

      这时的许子澜居然俗气地想到了一句话:亲情比爱情长久。

      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至少不像他现在,只剩满脑子的痴心妄想。

      孙泠和谢知意显然没想到许子澜会在这里,见到他的时候明显愣了愣,只有谢知意怀中的小女孩扭头左看右看,看见孙老爷子,张开手臂咧嘴一笑:“太姥爷,抱抱!”

      “哎,我的乖囡囡!”孙老爷子高兴地应了一声。

      谢知意连忙抱着小女孩凑过去。孙老爷子年事已高,身子骨不利索,抱不了这么爱蹦哒的小孩子,只能伸手一下下地抚摸她的脑袋。

      “哈喽,好久不见。”孙泠主动跟许子澜打招呼,“怎么不下去跟他们一起喝酒?”

      许子澜看了看楼下那帮往日和自己相熟的人,摇头说:“我不喝酒很久了。”

      孙泠显然吃了一惊,他们这帮人应酬聚会简直是无酒不欢,从前的许子澜简直是到了闻香知味的程度。

      看见孙泠吃惊,许子澜忍不住笑了,解释说:“没什么,只是年纪上来了,发现自己并不是那么爱喝酒而已。”

      也没有那么爱玩。

      他厌倦了飘忽不定的感觉,只想回头找到那个锚点,却发现那个锚点已经融进了万家灯火,他只能在一望无尽的公海里继续飘荡着永远找不到边岸。

      他以为孙泠会对他大为改观,甚至会赢得她的一句赞扬,没想到她却说:“有时候酒精,是释放灵魂的一种松弛剂。”

      惊讶的人反倒成了许子澜。

      孙泠笑着说:“从前不懂,现在懂了。你喜欢的不是酒,而是自由自在。”

      许子澜想起许多年前,他和孙泠取消婚约后没多久,他便受不住死皮赖脸地找上了孙泠,希望她再给他一点时间,他会努力争取祖母的同意。

      那时候的孙泠是怎么说来着?

      她说:“许子澜,我发现自己原来一点都不了解你。我以为你是心胸开阔,现在才发现你只是贪心不足。你什么都想要,又什么都舍不下,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情况。既然这样,我帮你做个了断。”

      许子澜厌恶那个桎梏他的家庭,所以更加渴望自由自在,可他又眷恋孙泠给的安心,所以他就像一只有线的风筝,飞得再高再远,线的那头总会牵在孙泠手里。

      这世上没有谁比孙泠更了解他。

      她信任他,包容他,爱他。

      可是许子澜为了那个家庭,舍弃了孙泠。孙泠并不觉得自己可笑,只是有些气馁,原来再盛大的爱情也会输给一道选择题。

      她没有勇气可以支撑这段爱情跨过他们弟弟的悲剧,也没有勇气可以战胜许子澜心中的那份贪婪。

      他们那时候相爱着,只是败给了自己。

      或许,他们真的不该当一对爱侣。

      许子澜鼻腔酸涩,强忍着那股撕心裂肺的心痛,看向谢知意怀里的小女孩,轻声问:“她叫什么名字?”

      孙泠温柔的目光落在女儿的脸上,“裴韶,小名依依。”

      许子澜笑了,苦涩化作笑声洒在空气中,“我可以抱抱她吗?”

      谢知意将裴韶送进许子澜的怀里,看裴韶睁着圆圆的大眼睛打量许子澜片刻,忽然嘻嘻地笑出声,顿时酸溜溜地说:“凭什么啊,我那时候逗了她大半个月她才肯让我抱的!”

      孙泠翻了个白眼,“谁叫你第一天见她就掐人家脸蛋把人给掐哭了!”

      “小娃娃的脸蛋不拿来掐还拿来干嘛啊。”

      许子澜看着裴韶粉嫩嫩圆乎乎的脸蛋,忍不住亲了一口,然后说:“女孩子的脸蛋肯定是拿来亲的啊!跟你这同性恋真是没法儿聊了!”

      孙泠一愣,哈哈大笑起来。

      孙老爷子看着这久违的三人相聚,嘴角缓缓勾起,轻轻叹了口气。

      -

      孙老爷子年轻时师从名家,一手行书写得潇洒俊逸,又不乏一股力透纸背的筋骨。要不是当初一腔热血拿了枪,靠一支笔约莫也能活出一片天地。

      孙父不知道从哪里听了个骚主意,居然在新春来临之际让孙老爷子亲笔提字给各家送礼。

      孙老爷子听了孙父的提议,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淡淡地让人呈上笔墨纸砚。

      然后在孙父的殷殷期望中先是写下“冥顽不灵”四个大字,完了撩起眼皮瞥一眼身边的人,吩咐道:“给杜家送去吧。”

      孙父吓了一大跳,刚想张嘴喊,孙老爷子凌厉的眼神飘了过来,吓得孙父顿时瑟缩起来。

      接着,孙老爷子继续写下——满身铜臭,给许家的。

      慧极必伤——给苏家的。

      过刚易折——给裴家的。

      孙父看得冷汗直冒,愣是不敢吭一声,腿都有些发软。

      到最后看见他写完“日薄西山”这四字就唤人把它挂到客厅里里去,不由得一愣,讷讷地问:“日薄西山……是什么意思?”

      孙老爷子啐了一口,怒极反笑道:“就是快凉了呗!一帮废物点心,一天到晚想的什么鬼主意,不凉才怪!”

      孙父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连滚带爬地走了。

      孙老爷子恨铁不成钢地长叹一口气,看着这一地狼藉,只觉得句句是血,字字是伤。

      伫立良久,他提笔再次写下:生生不息。

      不过是寄望罢了。

      世事纷扰,千帆过境,最后就只有这幅“生生不息”留了下来,挂在客厅的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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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7章 番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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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2个月前 来自:广东
    本文已完结,番外会不定期掉落!
    隔壁姐妹文《单刀直入》正在修文尾声,10月会重新连载,喜欢的可以去看看哦
    高智商恋爱脑貌美霸总攻X武力值爆表狷狂万人迷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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