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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落（3）
一阵骚动由远及近，银色的铠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那是禁卫军回来了。
原来禁卫军将领跑远后并没有追上黑影，只发现地上扔了一件夜行黑衣，才明白过来那刺客早已金蝉脱壳，而整个禁卫军就这么傻傻地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禁卫军将领意识到此人意在搅局，便立刻下令所有人折回神庙，好保护祭祀大典的顺利进行。
此刻赫莲看着大殿之下的禁卫军，一身冷汗，不知所措——因为一排密密麻麻的弓箭已经对准了殿檐上的她和苏劼。
……
司徒振英目光阴沉地扫过被五花大绑着扔在地上的四个人，最后停留在司徒长空的身上。
司徒长空从未见过父亲那样的目光，像是在打量一只在劫难逃的猎物一般打量着自己。
许久，那个略带沙哑的嗓音响起：“长空，你真要如此冥顽不灵？为了她可以抛弃一切？”
司徒长空回应以沉默。
“好吧，爹懂了……爹不想强迫你，一切都由你自己来选择。要么，你和他们一起，为你们对神明的不敬而付出代价；要么，你安心接受完皇族祭司的受礼，爹将会放他们三人一条生路。”
姬小桃挣扎着想站起来，被身后一个家丁狠狠地压跪在地。
她心急如焚：“长空！不能答应啊！我们要永远……”
话未说完，一个毫不留情的耳光打得她眼冒金星，血丝从她嘴角滴落。
司徒振英目不转睛地看着司徒长空，捕捉着他脸上微妙的表情变化：“长空，到现在你都不明白吗？任凭你再怎么抗拒，逃避，也改变不了你的出生，你的阶层，你身体里流淌的尊贵的血液！你是天神所选择的人，便注定要在对的时刻接受你的天命！这是神的安排，你逃无可逃！”
说到这里，司徒振英仰头望着殿内那座阎觅女神的鎏金神像，轻叹了口气：“女神在上，这么多年了，爹自问所作所为都未曾有半点私心，皆是为了你好，为了我们司徒家好。在你任性地想要一走了之的时候，你可曾想过被你抛弃在脑后的家族会有怎样的命运？”
司徒长空的身体像被闪电击中一般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顷刻间他便顿悟出父亲言语中的分量——
这王城之中，除了九五之尊的圣上，最举足轻重的两大家族莫过于出过好几任皇族大祭司的司徒家和安家。由于安大祭司已到卸任之年，安家可接受皇族祭司之位的子嗣却尚幼；反观司徒家却有适龄的三子，势必有一子在受命成为皇族祭司后，将会顺理成章地接替安大祭司的位置。因此，安大祭司把司徒家视为眼中钉，在朝堂上处处与之为敌。司徒长空的父亲、二哥、还有旁系的叔伯兄长，经常在权力的暗流中险象环生；而他的大哥又死于匪夷所思的“意外”。
如果他司徒长空在祭祀大典上公然私奔，不仅代表着他本人放弃继承皇族祭司的要职，更代表司徒家放弃神之使命。此事事关重大，必然会导致龙颜大怒，接着他的父兄便会被牵连，会被株连九族，就连无辜的小厮婢女书童……他们都要成为陪葬！
倘若圣上念在他们家族几百年的忠心，侥幸放过了他们，司徒家的势力必然也会因此式微，被渐渐排挤出朝堂，那么，憎恶司徒家的安家人就会不再针对他们了吗？
他目光闪烁，再也不敢面对苍老的父亲。
依稀中，他又回忆起小时候，父亲手把手地教他读书写字。
那时父亲对他说过什么？他拼命回忆着……
对，想起来了！
那时的父亲正值春秋鼎盛之年，常常将年幼的他抱在膝盖上，慈爱地说着：“长空啊，你知道你名字的含义吗？爹愿你的人生如那辽阔的天空，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但是，你不要忘了，是你两位长兄承受了家族的使命，才换得你未来的无限可能。你要敬兄如父，因为你永远都不知道，他们为你无忧无虑的好命付出了什么。”
他被回忆中的那句话深深击中，眼前一片模糊……
原来父亲是真心希望他快乐的，原来兄长们是隐忍那么多才换得他的自由……他还记得那干净的药房，那不是父亲盘下来赠给他学习药理的吗？还有那翠绿的竹楼，那是他大哥帮他偷偷建起的啊……
原来，他这么多美好回忆的背后，全是他们默默的关怀和支持……
可是，可是命运为何要跟他开如此之大的玩笑？
他想起了父亲扶着大哥灵柩，三天三夜滴水不进，从那时候起，父亲便再也不会如从前那般和颜悦色的对待他了。
“爹……”司徒长空的声音控止不住地颤抖着，“可是我……我真的放不下桃花……我……”
司徒振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背着手黯然转过身去，再也没有说话。
那一刻，在司徒长空的心中留下了一辈子都无法抹平的伤痕……就在司徒振英转身的瞬间，他发现他苍老的父亲眼角噙着近乎绝望的泪水，那个在众人眼中威严无比的父亲，此刻也不过是一个面对着不孝儿子无可奈何的可悲老者。
司徒长空缓缓抬起头。
阳光真好，照射得他有一些睁不开眼。
他温柔地看着姬小桃，那个他原本打算用一生去守护的女孩。
她还那么年轻，灼灼其华，如同那年怒放的桃花……
在那梦一般的日子里，踏着隐隐约约的童谣声，他和她曾牵手走过了一次次山花浪漫。
“桃花，你听，孩子们吟唱的童谣真是道尽了人间真谛。把酒花下，那是何等逍遥自在的意境！只可惜我不会喝酒，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太过拘谨无趣？”
“不会呀。春赏山花，秋尝果实，过着这般自在的日子，喝清水也会甘甜醉人，只要是和长空一起就好。”
是啊，在一起的日子真好……真好……
他冲她笑了。
……
姬小桃三人被解去了束缚，重重地扔在了地上。
神庙广场上一片哗然，围观的人群探头探脑着，指指点点地交流着对这三人的猜测。
“长空！”
姬小桃痛哭着爬起来，看着神庙内温柔回望着他们的司徒长空。他的眼神早已被泪光遮挡，再也读不出她曾熟悉的内容。
“滚！这一次是我们司徒大人大发慈悲。你们若是再不知死活，我们就真的不客气了！”为首的家丁恶狠狠地要挟道。
赫莲流着泪扶住摇摇欲坠的姬小桃。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小桃，那就让她哭吧，陪她哭吧……哭累了，好好睡一觉，也许明天就忘了。她难过地想着。
神庙的大门开始徐徐关闭，两两相望的人似在做最后的诀别。
终于，他们还是向世俗屈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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