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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
陈一安提着没有光亮的灯笼,一步一步走近了城主府,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她呆坐了许久后,又起身疯狂地跑了出去,长街灯火已经熄灭了,行人也稀疏,夜色的寂寥与黑暗逐渐展现扩散开来。她站在大门口,放眼望去,然后咧着嘴大笑,她笑了很久,笑声掩盖住了眼泪滴落的声音,她终于笑够,微微抬头看向夜空,双手快速地擦掉了泪痕。她长长叹了一口气,这样就是好的结局,她不应该再跑出来的。她怎么过了一千多年还是这样感性呢?怎么就她没有真正长大呢?
她都想起来了,从灵渊到玄止,所有的人生,历历在目,记忆太过猛烈,所以离开云州城主府的时候她差点死了。扶苏额头上的那个“失”字彻底唤醒了她所有的记忆,命运就是这样巧妙,扶苏本想遗忘掉这辈子关于玄止的所有记忆,却也把他所有的记忆全部复原。她知道他在城主府的时候想出来相认的,可是听到了她的话,于是他选择了沉默。他终究还是来了,可是他还是没有选择说出这一切,这样也好,反倒是她,怎么还会心存希望,像个傻子一样跑出来呢!她与他就这样结束才是最好的,她不应该跑出来的。她从黯淡的夜空中收回视线,然后转身重新走回了城主府。
在睡梦中,陈一安看到了自己,她那个时候还叫灵渊,她们灵氏一族世代生活在太白山,基本跟外界交往,她们部落以女性为尊,她母亲灵山是灵氏的守护者,她是部落的巫,能向上天祈祷风和雨顺,也是部落里的医者,采集草药治病救人。她从小和她辨认草药学习巫术,等她母亲过世后,她会成为下一任巫。她在太白山连绵不断的高山里奔跑跳跃,她不害怕遇到野兽,灵氏一族天生会驾驭野兽。漫山遍野的草药和鲜花永远采摘不完,她生活在阳光明媚、花香弥漫的日子里。直到她遇到了扶苏,被传染了疫病、高烧不退的扶苏跌跌撞撞跑进了山里,他原计划找一个僻静的角落等死,可是他先等来了会治病的灵渊。
灵渊见过这样昏迷不醒、呼吸微弱、全身滚烫的人,她们生病了,患上了难以治愈的病,而且还会传染,每次有人生这样的病,就会被强令搬出部落里面的房子,去外面居住。她的母亲还没能救活每一个染病的族人,所以她还没有亲自教过她怎么医治这样的疾病。她只一眼便下定决心,她要医治好他,如果她能成功救治他,那以后灵氏一族再有人患上这种病她都能医好。
她将扶苏拖到了她的秘密基地,巍山山腰处一个树屋,开始了漫长的治病过程,她不断采药、试药,忙的昏天暗地。扶苏被灌了很多草药,熬煮好的、直接捣碎的都有,他偶尔会清醒一小会,但高烧难退。灵渊除了用药,还每天都会向上天祈祷,让扶苏一定不要这样快死去,她真的很想掌握这一项医术。在她试完所有她认识的草药后,累到倒地就睡,当她被扶苏轻轻唤醒时,还以为扶苏死了,他的鬼魂在和她说话。扶苏的烧彻底退下去了,神智也清醒过来,她救活了他。
她哈哈哈大笑,立即起身往外跑,她要去告诉她的母亲,她知道怎么治愈发高烧的疾病。灵山眼神里担忧她没有读懂,她不顾她的反对,将扶苏带回了部落,她还是没读懂她的担忧。扶苏留了下来在太白山生活了两年之后,他说想要回家乡去探望他的族人,他带了很多草药回家,灵渊没有阻拦,能救人总归是好事。可是不到半年他又回来了。
扶苏直接带着他的族人找到了部落所在,他为他们请求能在这里定居下来,灵山表示了强烈的反对,命令他们即刻下山离开太白。可是他们还是山下定居下来,来投靠他们的族人越来越多,他们逐渐地蚕食她们的领地,侵占她们的物资,灵氏一族自给自足的生活被打破了。灵渊开始明白她母亲的担忧,她疏远了扶苏,更加努力采集食物和草药。而灵山为了保护部落组织族人,以武力彻底驱逐他们,两族爆发了冲突,她受伤不治身亡。采药归来的灵渊看着母亲的尸体悲痛欲绝、自责不已,是她引火上身,她提剑下山报仇,她要杀光扶苏族里所有成年的男性,杀到一半的时候,她被扶苏杀死了,扶苏用她送的木剑,一剑贯穿她的身体。
灵渊死了,她停止呼吸,失去意识。不知过了多久,她醒了,睁开双眼看到了一堆尸骨,她知道是扶苏亲手杀了他剩下的族人,献祭他们的生命向上天祈求复活她,然后他用那把木剑自杀了。他的尸体倒在她旁边,她视若无睹踩了上去,走远了。灵渊知道自己并没有真的被复活,死了就是死了,她的血肉之躯既不会受伤流血感受不到疼痛,她的双眼也流不出眼泪,她无情无爱,无憎无恶,她还拥有了谛听生灵祈愿的能力,以及实现他们愿望的能力,她变成了被束缚在了太白山的山鬼。
她跟石头似地屹立在山顶,风吹雨打,夜以继日。而太白山的冬天越来越冷,山上开始形成经年不化的冰雪,太白山不再宜居,灵氏一族只能往山下、山外迁移,太白山再也也没有人烟。往外迁移的族人为了能继续得到她的庇护,在人间不断修建庙宇,她变成人间信奉的太白山神,所以她还是被困在太白山。
后来楚涟出现了,他从遥远的北溟腾云驾雾过来,他喜欢笑,会带很多海里的东西给她玩耍,巍山也开始不那么沉寂了。他还喜欢布雨,他说龙族最擅长的就是布雨了,雨水滋养了生命。山顶的土地里,有颗种子破土而出,渐渐长成了一棵大树,是松树,扶苏从里面生长了出来。那棵松树给了无处皈依的扶苏归宿,他或许心存愧疚,始终安静地站在灵渊后面。
再后来,山上开始有妖的存在,有一只狼妖跑下山去,她爱上了一个注定早逝的凡人,她不断向灵渊祈求让他的爱人长命百岁。妖是不懂人心的,但是灵渊懂了,她知道他们不会有善终的,可是她拦不住飞蛾扑火,江青荷如同当初的灵渊,她尊重她的选择,她也相信江青荷会成为下一任的山神,因为她太迫切了,她会想要拥有她所拥有的一切力量的。而她会归于虚无,她本来就死了,她会烟消云散的。
一切如她的计划进行,可是当她被江青荷再次一剑贯穿后,太白山的积雪开始融化了,她无法放任雪水泛滥,所以她引来天雷推倒太白,埋葬了她自己,她变成了黄泉。刚开始的黄泉空空荡荡,只有一条河流。不断流淌的河水冲刷出了梦婆,人死后的灵魂开始被牵引过来,跨过奈河后会重新转世为人。灵渊开始在江家出生,一次又一次的生命不断轮回,她的记忆越来越清晰,她想起了一切,她看到了扶苏,在黄泉里,他总是在那里等她。她的情感越来越强烈,她对周而复始的生命厌倦至极,痛苦如跗骨之蛆跟着她不断轮回。
在江与山这一世,大概是因为看到了陈都,扶苏的那颗心,她当夜就发起了高烧,想起来一切。她知道江贤的筹谋,他原本计划在陈都的生辰宴上演江家图谋九州一统的戏码,但她给他找了一个更好的舞台,她要嫁给他,在新婚夜杀新郎更合理。而且她故意将陈都的灵魂束缚在陈家,让他无法直接下黄泉,她要让他亲眼看着她赴死,让他也无法和她一起下黄泉。她真的一点都不想再见到扶苏,无论是他的身还是心,可是她要他痛苦,比她还痛苦,无时无刻不清醒地在痛苦里沉沦。因为他不肯相认,不肯坦露真情,他比石头还冷静无情、沉默冰冷,她厌倦了配合他的初次相见,她厌倦了他悲痛的双眼。他的爱意,她短暂地感受过,但已经成为不能回溯的过往。
她和他之间横亘的不仅仅是奈河,还是无数相顾无言的岁月,如果他们能双双死去也是好的结局。但是他们偏偏都活下来了,活着的他们,望着彼此,就会想起那些流淌的痛苦,相互折磨而已。让她惊讶的是,在她跳进奈河后,陈都也跳了进去,他们没有重逢,而是流向了不同的人生。林扶苏和玄止的相遇,没有让彼此想起过往。奈河水淹没了他们所有的记忆,只是感情难以消除。
玄止望着临渊和扶苏的时候,会觉得心痛,因为他们看起来比她可怜。临渊行尸走肉,扶苏心无所依,他们的情感与记忆被分割得太开太远,自我撕扯、自我厌弃,所以可怜。她没有记忆,没有情感,她再次封印住了扶苏的情感,她认为这是好的结局了。可是扶苏总是在自我撕扯,他昏迷十六年,没有记忆,情感混乱又强烈,连带着她也陷入了混乱,最终他们两人都恢复了记忆。
他们在相见的那一瞬间,心照不宣地达成共识,不相认才是对的。这一世他们这样子好好道别以后,等待时间将他们的情感消磨掉就好。
他们辗转千年的故事至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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