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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命蛊
……
长久的,像是一辈子那样久的静默,时间趋于静止,风也停了下来,远处河边的打杀声,似乎也远去了。
夜风再次划过脸颊时,宋准只看见柳晏护着令狐朝扑倒在地,一支箭从柳晏的后背贯穿,血已经浸透了他的衣裳,他身下的地面变得暗红,映着宋准手里的火把。
“稚言!”
令狐朝的声音都要撕裂,柳晏的血溅在他脸上,溅进了他眼里,又从眼里流出来。
下一刻,宋准扔下火把,直冲向箭射来的方向。
那儿有个人影,看到有人冲过来,意图逃跑,宋准拔出腰间短刀掷出,一声惨叫后,那个人影倒下不动了。
宋准过去拽着那人的发髻,把他拖了回来,扔在地上,红着眼睛大吼:“是谁派你来的!”
那人像是目的达成了一般,脸上扯出个诡异的笑,说道:“程氏。”
说完他便咬了嘴里的什么东西,吐出一口血,再探鼻息时,他已咽了气。
“把这细作给我看守起来!”宋准吼道。
他再转过身,令狐朝已经将柳晏抱在了怀里,柳晏的声音破碎,却笑着拉住令狐朝的手说:“晦言……你没事,太好了……”
“你是不是傻!”令狐朝的脸上已经都是泪水,拽住柳晏的手仔细探了他的脉,声音颤抖,“你不会死,有我在,你绝不会死。”
“晦言,我死了也不要紧,我会变成春日风,变成夏日雨,冬日雪,一直在陪你身边……”他努力伸出手,想要触碰令狐朝的脸。
令狐朝没抗拒,飞快地从怀里掏出一粒丸药塞进了他嘴里,又捂住了他的嘴。
“吃下去,不要说这样的话,你不会死。”
他抬起头问宋准:“惟衡,能弄来止血药吗?先把他带回营帐里,我有办法能救活他。”
宋准擦了擦脸,哽咽着说不出话,只拼命点头,帮着令狐朝把柳晏抱起,往叶承毅的营帐里去。
柳晏在路上像是怕自己下一刻就要死掉,一直断断续续地念叨:“晦言……你别埋我,我想留在你身边,你把我的遗骨留在你身边……好不好……你知道我一直很爱你的……”
“闭嘴!”令狐朝呼吸急促,泪水混着柳晏的血不断从脸上滚落,他顾不得伸手去擦,只用尽全力往前跑。
把柳晏放在营帐里的榻上,宋准便出去找军医取了药,马不停蹄回到营帐里去。
柳晏后背的那支箭已经拔出来了,上身的衣裳也脱干净了,令狐朝正在用黄酒擦他后背的伤口,他已经昏迷过去,脸色苍白,额上都是冷汗。
“令狐兄!药我找来了!”宋准喊道。
“来给我。”令狐朝接过那些药,挨个看过,把止血的三七和白芨粉捣碎了覆在伤口上,用纱布紧紧缠住,但不多时那纱布就又被血浸透。
宋准看着那纱布上刺眼的红色,声音颤抖地问:“令狐兄……稚言一直在流血……”
令狐朝蹲在榻前,说:“箭只差一点就要扎到心脏,普通的药不管用。惟衡,把你的刀给我。”
宋准有些不解,但仍拔下腰间的短刀,递给他。
他用黄酒将那刀两面都细细擦过放在手边,又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在手里用力攥了攥,打开了上面的塞子。
他用刀刺破了自己指尖,血滴了进去,又倒出瓶子里的东西,宋准在看清了是什么之后,瞬间瞪大了眼——那是他在攸县时养的那两条蛊虫!
“令狐兄!你这是要做什么?”
“唯一救他的办法了,无论如何也要一试。”
令狐朝的语气坚定,他用刀划破了自己和柳晏的掌心,将那两只蛊虫握在他们二人的掌间。
等令狐朝再松开手的时候,那两只蛊虫已经不见踪影,与此同时,柳晏的脸色明显变好了很多,令狐朝探向他腕间脉搏,长长呼出一口气,如释重负。
“起作用了。”他说。
可宋准也看见,令狐朝的脸色也开始有些苍白,他拿来药粉和纱布包住了自己和柳晏手上的伤口,又再替他换了一次后背的药,这一次,血没有那么快浸透了。
“令狐兄,你的脸色……”
“我不会有事,放心,救急丹能护住他心脉。”令狐朝说,“这个是同命蛊,有这蛊,我就可以用我的心带动稚言的心跳,救活他。”
“这……”宋准实在难以相信,从前只听他说蛊可以用来治病,却不想还能这样。
令狐朝给柳晏盖上被子,用一旁的热水给他擦了擦脸,说道:“要不了多久他就会醒过来,只是可能往后,身体就会和我一样不好了。”
他又想起来了什么似的,问:“那个细作,抓到了?”
“自尽了,死之前说自己是受程氏指使,在场的人都听见了,这事情怕是……无论如何都应该是和程氏脱不了干系了。”
“嗯。等他醒了,陪我把他带回茶馆吧。你也叫人去把那细作的尸体带回去,我把他安顿好,随你去验尸。”
宋准点点头,坐在了榻边的凳子上,看着柳晏的侧脸,他趴在枕头上,身子微微起伏着,呼吸均匀,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令狐朝说:“他前几日就一直不对劲,说感觉自己要死了。从前在西凉的时候,每次他有这样的感觉,都会有意外发生,所以我一直把蛊带在身上。听到他中箭之后说的话,我才知道他感觉到的不是他要死了,是我要死了。”
宋准的表情瞬间愕然,看着令狐朝的脸,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这几日他一直要跟着我,起初我以为是他自己害怕,搞了半天,原来是想着要救我。”令狐朝轻声笑了笑,手上拿着那块湿布,仔细擦着柳晏手上沾到的血。
他又说:“这孩子,心里很能藏事儿,却又藏不好,他自己决定的事情,旁人说什么都没办法改变,只有让他去做了,他才会满意。只是这回,代价有点太大了。”
宋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索性就没有再说话,就看着柳晏,听着令狐朝说他们从前的事情,越听越觉得这两个人命途多舛,心里不禁酸涩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柳晏的睫毛轻轻翕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令狐朝立刻弯下身问:“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晦言……我已经死了吗?”他的声音像是从天边飘来一般微弱,有气无力的,“好疼,晦言……”
令狐朝又再探了他的脉,说:“别怕,你还活着,伤到了自然是疼的,要喝点水吗?”
柳晏点点头,两行泪从眼睛里落下来,令狐朝喂他喝了些水,擦掉他脸上的泪水,轻笑一声问他:“哭什么?这不是还活着吗?”
“晦言,这一次我……终于救下你了,你没事,真的太好了……”他握住令狐朝的手,往自己脸上蹭。
令狐朝却把他一只手牵到自己胸前,另一只手放在他自己脖颈的脉搏上:“你摸。”
柳晏起初有些疑惑,渐渐地,他的表情变得惊讶,自己的手掌下,令狐朝的心跳,和自己的心跳,是一致的。
一瞬间,他不禁觉得心跳有些快了,覆在令狐朝胸口上的手掌,而令狐朝的心跳竟然也一起变快了。
“这是……什么?”柳晏睁大了眼睛,试探性地问道。
“同命蛊。从此,你我的生命就相连了,只要我还活着,你就绝不会死。”令狐朝松开手,微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
“你是用这个救活我的?”
令狐朝点了点头:“是。从你有那样的预感开始,我就一直带在身上,还好,这法子有用。”
柳晏看着他,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只是有泪水不断涌出来,沾湿了脑袋下的枕头。
宋准方才出去找叶承毅了,这时候回来掀开帐帘一瞧,看到柳晏醒了,几步冲到榻边问:“稚言醒了?刚才真是要吓煞人了,放心,放暗箭的那个细作已经伏法了。”
柳晏擦擦眼泪,破涕为笑:“抱歉惟衡,让你担心了,原本是想帮忙的,却给你添了些麻烦。”
“哪里的话,你平日不是最不叫我客气的吗,怎么今日自己客气起来了?你给我帮的忙还少吗,你若是平平安安,别说添这一次麻烦,就是日日闯祸添麻烦都行。”
令狐朝掀开他盖着的被子,仔细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问:“疼得厉害吗?能不能坐起来?我们先回茶馆去,在军营里总归不安全。”
柳晏撑着身子跪坐起身,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却嘴硬道:“……不是很疼,可以走,可以叫信鸽让白兔备马车过来。”
“你……”令狐朝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把衣裳拿过来给他穿上,“不要逞强,疼就说,刚才还抱怨疼,现在又装起铁血硬汉了?”
“稍微晚些走也无妨,路上颠簸,要是伤口又开始出血就不好了。”宋准也劝道。
柳晏已经穿好了衣裳,靠在团成一团的被子上,轻轻动了动肩膀,下一刻就是一皱眉,胸前的衣裳都是干掉的血,正中还有个破洞。
“是有些疼,可我觉得我应该能走。”柳晏撇了撇嘴,“从前这样的伤也受过不少啊,不都是这样走的吗。”
令狐朝又探了他的脉,摸了摸他的脑门,说:“应该没事,可以走。”
“我去找承毅借两匹马。”宋准说着就跑出去了,不多时就牵了两匹马来,掀开帐帘探进来个脑袋,“现在走吗?”
令狐朝搀扶着柳晏从榻上起来,给他穿上鞋袜,又再把他扶到营帐外上了马,自己也上去,将他护在了身前。
宋准也上了另一匹马,带着他们回城去,又再看着他们进了茶馆才放心,回去还马,又叫人把那具细作的尸体送回子城。
等终于做完了这些,天都快亮了,实在是撑不住,回去小睡了一会儿,又赶着点完卯去牢里继续审那个赵无量。
令狐朝给他下的迷药早就过了药效,他被捆住手脚扔在牢房里的干草堆上,听到有人过来,便扯着嗓子喊冤,辩解自己只是替人办事,都是被逼的。
宋准站在牢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嚎叫,实在是被吵得不行,用力踹了一脚牢门,说:“别叫了,落到这般田地还不知道认命吗?”
他大概是听出了宋准的声音,瞬间哑了音,问:“不知……是哪位上官?”
“楚州司理参军宋准。你涉嫌私通金人,贩卖倒卖私盐,物证与口供俱在,你还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赵无量似乎愣住了,他躺倒在地上,用力向上伸着脖子,像是要够什么东西,牙关里挤出几个字:“我只是……收钱替人做事,这罪,我不认。”
下一瞬,他的头脱力砸倒在地,没了动静。
宋准一惊,立刻冲上去打开牢门,进去一探他的鼻息和脉搏,竟然是死了!
“来人!”宋准大喊一声,“快去请仵作!”
狱卒上前瞧了一眼,随即领命离开,宋准眉头紧皱着,盯着赵无量的尸体,昨晚还好好的,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暴毙,是有人趁自己不在做了什么?
还是他藏着的毒不止令狐朝逼他吐出来的那一枚?
宋准站起身,出了牢房,靠在了牢门上,闭上眼睛思索着,耳里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赵无量死了,这走私案难道要成为悬案吗?
“宋参军!”是令狐朝的声音,“是怎么回事儿?”
宋准睁开眼睛,一脸疲态:“赵无量突然暴毙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才叫你来。”
令狐朝往牢房里看了一眼,拍拍宋准的肩膀:“别担心,可能是假死,我去验验。”
他打开牢门进去,探了赵无量的脉搏和鼻息,翻开他眼皮查看,问道:“从他咽气到现在有多久了?”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宋准说。
令狐朝听罢,立刻从药箱里拿出苏合香丸和黄酒,拿研钵来调和均匀,对宋准道:“来帮我把他嘴掰开。”
宋准赶忙上去按他所说,将赵无量平躺,掰开嘴,令狐朝将调好的黄酒和苏合香丸给灌了下去,又将他的头后仰,迫使其喉咙打开,那酒竟然就灌下去了。
“好了,是假死,能救活。”令狐朝抬眼对宋准笑笑,又拿出银针刺入赵无量几个穴位,不多时,他的呼吸和脉搏竟都恢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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