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恶女持医自救

　　偏头咳出一口堵滞在喉中的沙，声带震动间撕扯着疼。
　　“江几……”
　　嗓音沙哑无比，他本人却听不见。
　　接连叫了几个名字，谢承南不确定有没有得到回应。
　　眼中进了沙子，视物也是模糊的。
　　绵延的昏暗中，月亮是唯一的光源。
　　谢承南爬起来，顺着月光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走。
　　直到被什么东西绊倒。
　　谢承南摸过去，碰到一截僵硬冰冷的手指。
　　伸出去的手顿了顿，才终于窸窣着，顺着手腕护甲，攀上手指主人的脸。
　　触手一片冰凉，谢承南先触碰到了他的鼻子，探了探，已经没有鼻息了。
　　他呼出一口冷气，继续向下，摸到了这人坚硬的胡茬。
　　留着络腮胡子——脑海中锁定到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谢承南见过他几次，却不记得他的名字。
　　谢承南顿了一会，继续在黑暗中摸索，解下了这人腰间的匕首。
　　他平日里佩戴雁翎刀的位置现在空空如也，也许是被扑倒在黄沙中时意外掉落了，也许被风沙卷走了，又或许那时还在，是他清醒后挣扎着遗落的。
　　明州城中已经是深秋的季节了，叶片还未凋零，人们应该也还没换上寒衣。
　　但在这里不同，草木本就极为稀疏，而夜间的风像是刀子一样，一刀刀割着脸颊、手背、所有裸露在外的一切。
　　谢承南的手脚早已麻木，觉不出疼来，寒意却如蛆附骨。这具身体已经失温太久了。
　　“抱歉。”
　　谢承南剥下这人的上衣，穿到自己身上。
　　他已经死了，但他要活下来。

　　四周一片死寂，只有月光冰冷的银辉倾泻下来。就着那点光亮，谢承南依稀分辨出不远处瘫倒的巨物。
　　那是一只马匹，在黑暗中显得更加庞大。
　　他艰难地摸索着前行，终于走到那匹战马身前。
　　谢承南分辨不出，这是不是自己骑着的那匹。
　　他摸到马头，俯下身，将额头抵上去，就这样静默了瞬息，忽而出手，将匕首刺入战马脖颈。
　　分明已经听不见了，他却好像听到血肉在刀下分离的声音，伴随着浓重的血腥味，令人几欲作呕。
　　谢承南闭了下眼，告诉自己这一切的感知都是他的错觉。
　　然后刀尖挑起那块血肉，吞了下去。
　　刺入、挑出、咀嚼、咽下。
　　这样机械的动作重复了很多次，直到他觉得胃里已经塞满了腥酸的马肉。
　　他觉得自己很可怕。这样难吃的东西，也能面无表情地咀嚼，然后吞咽下去。
　　肉质粗糙干涩，像是生嚼一块皮革，伴随着黄沙的苦涩味，犹如数千根针碾扎着味蕾。
　　他可不就是在生啖血肉吗？像是吃人的恶鬼。
　　那又如何？他就是要活下去。

　　也许会遇上巡查的安兵，也许会先碰上西骊人。
　　也许顾纾安已经带着安军另择位置扎营，谁知道呢？
　　他要活下去，为了能活下去，他必须进食，保存体力。

　　顾纾安很头疼。
　　这女人已经跟了他整整一天，直到昨日夜半，连哄带骗的，才让她短暂地回自己营帐去休息。今日天才蒙蒙亮，便又等在他帐前。

　　“第四队人马已经去寻了。”　　

　　这样类似的话林一昨日听过很多遍。她一夜没睡，眼底泛着浓重的乌青，伴随着耳鸣，听见自己艰涩的声音：“那寻到了吗？”

　　“……还没回来。”

　　她知道顾纾安已经尽力，昨日那一场沙暴，令三军损失不小。
　　但他是主帅，有任何消息报回，他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我不出声，再待一会……行吗？”
　　女人的声音还算平静，没有颤抖，似乎没有因为某人的失踪而濒临崩溃。
　　但那询问的语气……
　　顾纾安放下手中握着却一直没看进去的书简，目光带着些怜悯的，从女人蓬乱的发髻看到脏污的鞋面，在扫过那张较两日前明显憔悴的面庞时，轻叹一口气。
　　这人哪里还有从前对他穷追不舍时的半分影子。

　　“吃过了吗？”

　　林一疑惑地蹙起眉，“没有。”非常不理解这件事与谢承南的下落有什么关系。
　　事实上，彻夜无眠令她的大脑浆糊一片，脑中似有万千思绪不断回闪，但被无限放大的只有那一件，巨石一般占据了整个灵台，再难容诸事并行。

　　“去找战娴吧，她在骑射营用早膳。她想和你聊聊。”
　　聊聊这两个字眼终于戳中她的反射区，林一咬了下干裂的下唇：“我没事，不需要担心。”

　　顾纾安眯起眼睛，似乎是在考量她的话里究竟有几分可信。最终判定这人不过是在逞强。
　　“最担心你的人不在这里。你总得吃点东西，好等他回来。”他不太擅长安慰人，这已经是他能对仇清也说出来的最缓和的话。

　　等他回来……
　　林一茫然地抖动眼睫。
　　是啊，谢承南会回来的，他一定很快就回来了。离开这么久，他很可能受了伤，自己要调整好状态，才好帮他上药。

　　“你说的对。”林一伸手抹了把脸，“我用过早膳再来找你。”

　　顾纾安很想说‘不用来找我了，等有了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但对她来说，等待也许是她现在唯一能为他做的事了。如果连这也剥夺，未免对她太过残忍。于是顾纾安没有说话，默许了她的要求。

　　骑射营每到天亮时分都尤其热闹。将士们不分军阶围桌而坐，桌上摆着全营的早饭，其实不过两盆稀薄的米汤和一筐干饼。桌边座位有限，更多的人或蹲或靠站在一边。
　　战娴就在他们当中，没有半点架子，以一个非常接地气又豪放的姿势，蹲在桌边，吸喝着碗里的米汤。
　　反而是不请自来的林一，与这里格格不入，战娴一眼就发现了她。

　　也许是战娴为他们立过规矩，又也许是骠骑将军所带小队迷失在风暴里的消息早已人尽皆知。骑射营的士兵们见到她来，并没有多意外，更没有言语调侃，只是多看了几眼，便继续埋头干饭或是搭弓操练。
　　战娴为她拉过一只草垫后，又盛了一碗浓稠些的米汤，推到她面前。
　　“你还好吗？”
　　米汤还带着点热乎气，暖暖的，林一吸了下鼻子，“还行。”说完捧起碗，也不管烫不烫口，仰脖喝个干净。
　　战娴又掰给她半块饼，林一很快吃完，说道：“吃完了，我回去了。”

　　“……”战娴伸手想拦，终于还是作罢，有些事情，旁人无法去劝的，她愿意吃些东西，已经很好了。

　　草草吃过早饭，林一继续守在主帅营帐里。有了前一日的经验，前来商议军情的将领和传信的斥候看到她已经见怪不怪了。
　　林一甚至能温和地对着每个人点头问好。
　　但整个营帐的气氛就是诡异得奇怪。
　　肖副将喜爱热闹，除了自己的营帐，哪里都爱去，哪怕是顾纾安这个冷面主帅的帐子，都要待到主人亲自赶人才离开。
　　今日也是汇报完就匆匆离开了。

　　一整个上午，来找顾纾安的一共有五拨人。其中三拨是为了沙暴过后各营的损失和重建，两拨是商讨后续作战方案，还有一拨，是派出去寻找伏击队下落的兵马，无功而返。

　　忙活了大半天的主帅身心俱疲，一扭头，才想起来营帐里还有个人。
　　还不等他开口，林一便站起来：“到饭点了对吧，我去找战娴用午膳，吃过了再来。”

　　她掀帘而出时，正好一名传信兵匆匆入内，看了她一眼。
　　林一猛地顿住脚步。
　　按理说派出去的第四路人马刚刚已经传过信了，第五队还没出发，不可能这么快找到下落。来人急切，应该是有紧急军情要汇报。她不该听。
　　但林一就是有种感觉，这人带着她想要的消息。

　　那人很急，还没等走到顾纾安近前便开口，“禀主帅——谢、是骠骑将军，他回来了！”
　　“是谢承南？！”
　　“是，他，他自己回来了。”
　　顾纾安快步向外走。“在哪？”
　　传信兵跟在后面，“就在哨口！”

　　有人比顾纾安更快。
　　哨口……哨口……
　　林一在奔跑。
　　谢承南回来了，就在哨口！
　　她满脑子都是这一句话，至于他是怎么回来的，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这些她通通不关心，那一刻里，她就只有这一个念头：谢承南就在哨口，她要接他回来。

　　哨口很远，按照林一的脚程，跑过去至少要半刻钟的时间。
　　但她并没有跑那样久。
　　因为那个她一心奔赴的人，没有等在原地。

　　真的是他！
　　林一远远地瞧见那个人，全身上下、从头到脚不知蒙了几层黄沙和血污，连衣着都险些辨认不出，容貌更是瞧不见。
　　但林一知道，这就是谢承南。真的是他……
　　稍稍收顿住的脚步再次抬起，没有任何犹豫地奔向来人。

　　看到林一，谢承南坚持着的那口气终于松懈下来。手脚软下来，却还知道要环抱住这个奔向他的人。
　　他的体温高得发烫，接触的瞬间，即使隔着厚重的衣服和泥沙，林一也能感觉到。
　　而与之一同而来的，是系统金手指尽职尽责的提示。
　　“我把江几弄丢了……我把，他们丢下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