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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 不想
萧屿的手收紧,抓着她的手靠近她心口处,想要安慰,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只能身子向前一些,他看到阿碗所谓的“真实姓名”时,的确有过疑惑,他也猜出那名字之后怕不是有什么隐情,却万万没想到是这样一段过往,他心内唾弃岑照的阴狠歹毒——知县或许不算大官,但是毕竟是一县之主宰,有时候人还要喊一声“父母官”的,这样的人,于普通百姓而言,无疑是上位者,但是就是这样一个所谓的“父母官”,只因为自己心中的臆测,便对阿碗无端猜忌,给她冠自己姓氏,杜绝其嫁入岑家的可能,给她取一个恶劣的名字,稍有学识的人家都会忖度一下那个字的含义从而却步——他岑家自诩门风清正,结果就教出了这么个猪狗不如的玩意儿吗?
就这样的人,还官运亨通,难怪阿碗当初要跟池青骂岑照,如今在萧屿看来,阿碗骂得还是轻了。
骂着骂着,萧屿又有些心虚——在他不了解阿碗的过往之前,他好像也犯了同样的错……虽然没有岑照那般严重,但他的确也曾轻视过阿碗的出身质疑过她的来历……
萧屿咽了咽口水,阿碗若是知道他以前……怕是也会骂他,若只是骂他……倒也无伤大雅,她骂过之后若是消了气那他被骂就被骂吧,就怕她真跟之前说的那样,从此之后再不理他了。
想到那誓言还是他追着她才立下的,萧屿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懊悔——幸好,之后他又言语补救了一下。
但……该不该跟阿碗坦白、怎么跟阿碗坦白,仍旧是一大难题,他仍需要再斟酌斟酌。
阿碗如今却没有骂人的心情,只是平铺直叙,她语气一直很平淡,没有什么激烈的情绪,像是在述说着一个与她无关的人的故事,像是……在哄他入睡。
但萧屿毫无睡意,阿碗声音越是平淡他心里便越是不舒服,思绪纷杂,想着怎么才能让她好受些。
“我喜欢阿碗,”萧屿略微顿了顿,手臂收紧,“这个名字。”虽然阿碗也不是个正经的名字,但总比另外一个带着歧视性的名字要好。
阿碗微微摇头:“我不喜欢。”
萧屿沉默了一瞬,不知道该如何接这话,只好用下巴蹭了蹭她。
“我爹问我要不要跟他姓,我想着,不管姓什么都行,只要不再姓岑就好,”阿碗拇指动了动,摩挲着他的手背,“但李家不同意,我爹二十好几的人,李家一直找借口拖延着他的婚事,就算别人家有看上他的,他们也想着给他搅合了,突然带了我娘跟我回去,他们气得脸都绿了。”
“李婆子——她说我不是他们李家的人,不许我跟李大郎他们那样喊她奶奶,我还不乐意喊呢——他们不许我姓李,我爹想着,那不然随我娘姓也行,”阿碗声音怅惘,“但当时的里正似乎跟县衙里的谁有亲,竟然知道我姓名是知县取的,说什么是福气要知感恩——反正无论如何不允许我改了名姓。”
“幸好李家那些人也不知道那名字是什么意思,只知道我姓岑,平日里骂人也只知道骂是不是李家的种是外姓人,”阿碗自嘲地笑了一声,“我只好跟别人说,我叫阿碗,但他们还是笑我,拿我名字编了歌谣取笑……我后来,又有点后悔一开始跟人说起我名字时,怕他们不知道是那个字,还特意解释说是‘锅碗瓢盆’的‘碗’,只不过当时的我也不认识别的字。”所以上辈子梁霺对外人说她叫“温婉”,阿碗没有拒绝,她当时的确当厌倦了当“阿碗”。
有一件事,萧屿有些在意:“所以后来就跟陶五郎定了亲吗?”虽然陶敄这人看着不是良人,阿碗看着似乎不喜欢陶敄,但一想到两人很小的时候便相识,算得上“青梅竹马”,还想着回京之后跟对方见面,萧屿心里有点吃味。
阿碗微微摇头,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继续道:“李家不喜欢我娘,更不想让我爹跟我娘成亲,威胁我爹说……他要是敢跟我娘成亲,就把我爹赶出家门,以往他们想让我爹妥协时,这样的话术通常是奏效的,但那次我爹没听他们的,他们便作势真要分家,有人乐得看热闹,找了里正和耆老过来,李家本想着什么都不分给我爹的,看热闹的人看不下去嘲笑了几句,耆老也说了两句公道话,所以最后分了两间屋子并两亩田地。”
“我娘最开始想要酿很多很多的酒,结果却因此惹来这样的祸事,离开临渡县城之后,便不再有先前想干大事的想法了,虽然我爹专门修了个地方给她酿酒,我娘酿的酒却比从前少了,只偶尔酿些酒卖给相邻,连镇上都没卖去过。
“我爹辞了县城里帮工的活,平日里就在村子里给邻居们修理工具收些手工钱,两人虽然挣的钱没以前多,但要是忽略隔壁李家人的阴阳怪气的话,日子倒也是能安安稳稳过得下去的。
“只是我爹愚孝,李家这般待他,他还总想着讨好李家、尤其是想李家承认我娘和我,明明我娘根本不在意这些,甚至恨不得跟李家断得干净些免得他们继续扒在我爹身上吸血的。
“但这事……跟我爹实在是说不清。
“分家之后,我们家因只有我爹一人,徭役之事是暂免了的,但是李大一家那么多个男丁,肯定是要出一人的,李老头说自己年纪大了受不得累,李大郎李二郎说自己年纪小还没成亲呢,李大拈轻怕重的跟李婆子哭诉自己不能服徭役……李婆子便又盯上了我爹。
“他们跟我爹说,只要我爹替李大服了那次的徭役,他们便接受我们娘俩,等他回来时不仅允许他再回家,许诺说会认我娘这个儿媳、还答应许我改姓李——
“笑话,他李家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家吗?嘴上说得好听,无非就是想让我爹我娘回去继续给他们干活、赚的钱都归他们呗……当人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鬼主意呢。
“但我爹那个脑子笨的,居然就信了他们的鬼话,竟真的替了李大服徭役。
“事实上他一走,李家便又开始骂人,还想支使我娘和我给他们白干活。
“我娘酿的酒虽然少了,但是渐渐的还是在附近有了名声,除了平日里散卖着的酒以外,附近村庄谁家有喜事,都喜欢提前找我娘先订下一些酒送去,靠着这些即使我爹不在家中,我俩日子也还是能过得下去。
“只是李家却有些眼红。
“后来,我爹出事的消息传来,李家更是没了顾忌,逼着我娘多酿些酒交予他们,我娘没答应,他们干脆便抢了我娘酿酒的小房子。
“我寻了里正和耆老过来,李家颠倒黑白,说是为了照顾我们娘俩不愿意我娘操劳,耆老睁着眼睛说瞎话,帮了偏架,说我爹已经不在了,李家愿意照看我们娘俩也是好心,笑话,照看是这么个照看法吗?
“刚好那时候别人订的酒已经交付,我娘干脆便不再酿酒,只侍弄田地种些粮食,偶尔上山寻些野货或是药草卖了,也能过活。
“只是后来我娘不小心摔断了腿,我背着她回来,从家中翻出以前存下的银钱想要带她去看大夫——李婆子抢走了那些钱,非说是钱是他们的,我求他们把钱还我让我带我娘去看伤、他们推我,还说我要抢、要偷他们的钱。
“耆老们依旧靠不住,相信了钱是李家的,李家更是得意,不仅不愿意把钱还给我们,甚至连我求他们拿出一点钱、只要够给我娘请大夫的钱就可以了——他们也没给。
“我心知这些人都指望不上,只能找比他们说话更有分量的,里正是一个,但是里正也还是听陶家族长的,陶家族长膝下无子,过继了几个隔房的子侄,未来的族长会从那几个养子之中出。
“因为陶五郎从小便被人说会读书,因此他爹陶二伯是其中最有机会能成为族长的人,刚好我知道陶五郎他娘一直想要个人在身边服侍自己摆摆架子,只是陶家虽然人多,但是并没有蓄养奴仆的资格,尤其是陶二伯,如果陶家婶娘——虽然他们夫妇年纪都比我爹大,但是陶家婶娘不喜欢人把她叫老了——如果她敢养丫鬟,其他也想当族长的人肯定不会放过这种能检举陶二伯的机会。
“我跟陶家婶娘说,只要她帮我,我愿意给她当丫鬟服侍她,她可以随意支使我干活,对外便说我是他们家童养媳,我不要工钱也不会真嫁给陶五郎,我给他们干三年的活,他们出面帮我摆平李家。
“她答应了。
“只可惜还是拖了太久,或者是因为村里的郎中医术不行,我娘的腿没办法恢复如常,平日里都要拄着拐棍才能行走。”
阿碗不愿意细说,加之天色已晚,她沉默了一会:“三年之后,我本想跟婶娘请辞的,只是她约莫是使唤惯了我,加之不知打哪听了些瞎话,竟真的想让我做她儿媳,还正式给我俩订了婚契。”
“陶五郎不乐意,他从小便比周围人擅长念书,一直觉得我居心不良就是看上他未来大有前途所以想方设法地巴上他,甚至不惜给他们家当奴婢就是为了接近他,对我一贯没有好脸色,他嫌弃我粗鄙丑陋配不上他,平日里我奉婶娘的命给他送东西,也不许在他同窗面前露面以免给他丢脸,中了秀才之后,更是对我挑鼻子挑眼,他怕自己真要跟我成亲,便想着法子让金家注意到了我,”阿碗叹气,“我不愿意,便带着我娘逃了,听说京城的大夫是天底下最好的,就想着也许他们能将我娘的腿治好呢。”结果谁能料到,上辈子不仅没治好池青的腿,还连累池青丢了性命,自己也死了。
虽然本来是想说话哄萧屿睡觉的,但说着说着,阿碗心里又不自在起来,不太想继续说下去了。
说起金家,萧屿想起一件事,问她:“立夏说金家大郎名唤金源,乳名阿宝,以前我听你睡梦里喊过一个名字,叫什么‘元宝’,是喊的金家大郎吗?”
“不是,”阿碗以前不知道金家大郎的大名,如今听了,只觉得晦气,“怎么可能是他!”
她想了想,还是跟萧屿说了:“我最近似乎又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当然,也许只是做了个不真实的梦罢了,梦里我好像有一个哥哥,名字就叫‘元宝’——”她顿了顿,没把梦里那张脸是元寉的脸这事说出来,毕竟不可能的嘛。
萧屿问她:“所以……你想找自己的家人吗?”
“不想了,”阿碗闭目,“以前的确是有想过的,尤其是当过得不好时候,就会妄想着,我的家人要是突然找到我,帮我度过难关就好了……但他们从来没有出现,后来,我便不想了。
“当初跟我们一起的姐姐们,好些个都是被她们的父母亲自卖掉的,她们家中无一不是有哥哥就是有弟弟,我也有一个哥哥,我哥哥的名字那么值钱,我的名字却只是普普通通的‘阿碗’——我不记得他们,或许不仅仅是因为我当时年纪小,也有可能是他们对我不好,所以我不愿意记得他们吧。”
至于为什么当初听了岳四的话要去松林县一趟,或许是因为不甘心,想要看看丢弃自己的人到底长什么样吧——她从来没想过要认回他们。
当然,她应该也不是温家的孩子就是了,毕竟她虽然没去温家住的地方看过,但是她对温家对松林县并无记忆——唯一的熟悉是因为上辈子梁霺随口给她取名温婉以及因为虞典史而听过松林县罢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萧屿却能想象她过去的那些年里,曾经多少次遇到困难但始终没能等来救赎最后一点一点失望所以才会不抱期望,身子贴上她的身体,深吸一口气问她:“阿碗,你会希望我跟其他人一样吗?”她将自己的事告诉了他,那投桃报李,他理应也无所隐瞒。
阿碗不太理解:“为什么要跟其他人一样?”
“如果我没有‘病’、如果跟其他人一样,你是不是会更轻松些?”萧屿问她,“如果我跟其他人一样,阿碗你会开心吗?”
“不会,”阿碗摇头,“我喜欢小鱼,因为小鱼你是独一无二的,不需要跟别人一样——你要是跟其他人一样,我还未必就会喜欢你呢。”
“是吗?”萧屿仿佛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心口处一片冰凉。
“我喜欢的是过去的你、现在的你,”他是手松开,阿碗反握住他的,“你很好,不需要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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