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回忆

　　卫道眼前渐渐能看清了，周围的植物大多是树木，不知因为什么，像浑身上下抹了荧光粉一样，在夜色里散发出幽幽的微光，亮起来的光芒像一片密密麻麻的萤火虫。
　　季礼拉着他往前走了一步问：“你看那边，好像有一个人躺在地上。”
　　卫道定睛一看，那个人不是躺着，是趴着，面朝下，浑身像一根面条，眼熟，闵顺。
　　“闵顺？”
　　“是他。”
　　二人过去，将地上的人翻过身来一看，没错了。
　　在唤醒闵顺之后，三人很快又找到了躺在地上的蓝佳，只是她的身体在地上抽搐，张着嘴，面色涨红成猪肝色几乎发紫发黑，唇色白得透明，两眼暴突，眼皮却没有掀开，四肢无力，似乎困在某一个梦中不能醒来。
　　三人都试过了，正常的办法不能唤醒蓝佳。
　　卫道问闵顺：“你在梦里见到了什么？”
　　闵顺回答道：“我……记得不清楚了。”
　　他的表情有些犹豫和迟疑，似乎对自己的回答也并不满意。
　　卫道问季礼：“你呢？”
　　他先说：“我梦见了一片刺眼的光，太亮了，像太阳出来了一样，我就醒过来了。”
　　季礼回答道：“我梦见满仓库的金子，每一个仓库都是满满当当的钱，我正在一个地下仓库，身边堆满了金碧辉煌的珠宝银玉，我随便挑了一个，拿在手里，对着身边的光看，那光是从墙上的窗户进来的阳光，窗户和监狱一样，竖条纹，铁栏杆，特别亮，我看着手里的金子，阳光照在上面，眼睛很痛，醒了过来。”
　　卫道点了点头，看着地上的蓝佳叹气：“再试试能不能让她醒过来吧。看这个样子，不像是梦见什么好事。”
　　闵顺跟着叹气，将蓝佳从地上捞起来，晃了晃，蓝佳一无所知的样子，他又喊了喊蓝佳的名字，没有用处，接下来的事情就和之前差不多，只是将唤醒流程重复一遍，到最后一个办法的时候，蓝佳突然就睁开了眼睛，但是她的状态没有好起来。
　　她猛地鲤鱼打挺，差点一头撞上闵顺的额头，闵顺往后一仰，躲开了这突如其来的攻击，蓝佳就没有支撑似的重新躺回去，腰间一软，整个人就像一根即将被拦腰截断的在汤锅里煮熟后捞出来的面条，嘴张得更大了，努力的喘气，皱紧眉头，闭上眼睛，发出比之前更大的噪音。
　　她开始在地上翻滚，突然睁开眼睛，两只手开始在地上拼命刨土，喉咙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哭声，眯着眼睛流泪，如果她的眼睛睁开得更大一点，其他人都能清楚看见，她的眼睛里充满了红血丝和发蓝的眼白。
　　她迅速开始喃喃自语，刚开始的声音非常小，还不能让周围的人听清楚。
　　闵顺试着靠近她，她立刻发出了尖叫，像水里缺氧的鱼跳出来在半空嚎叫的感觉。
　　让人有种自己的脑子即将随着声音沸腾的恐怖错觉。
　　尖叫停止之后，她的声音大了起来，低着头，一边用手刨土，一边哭着说：“爹，叔叔，我来了，我来救你们了，你们在哪里？出来了，我们回家去，别藏了，敌人都跑了，他们都被赶跑了，我们安全了，回家吧，回家吧……”
　　闵顺皱了皱眉头，宛如被钉在原地，深吸一口气对卫道解释说：“之前，爹和叔叔的死讯被确认，她也不愿意相信，比现在镇定多了，直到亲眼见到他们的尸体，四分五裂，就在她面前，渐渐变成一堆烂肉，身体表面残留着各种伤痕。
　　从死亡地点到、这一段路、已经尽力了，要保持速度，要保证尸体、尸体应该化妆，至少看起来不会那么糟糕，没办法，营地里没有人会这个，就没有，运到的时候，说不清楚，比之前更糟糕还是、别的。”
　　说出这一段话，闵顺感到了折磨，见到尸体，他也受到同等伤害，比起蓝佳看起来好得多，并不等于没有，他很难过，希望避而不谈，甚至根本不想提起来，对卫道解释情况的时候，他们之前就极力简洁明了，没有多说，现在，却变成不得不说了。
　　说得很不通顺，他似乎有一半原因是说不出来，一半原因是感到痛苦，难以冷静清楚地描述。
　　闵顺长长叹了一口气，宛如有些脱力般坐在一边，后背靠在粗壮的树干，闭上了眼睛。
　　很累，但不能休息，他知道，就是累。
　　卫道看了看季礼，季礼眨了眨眼睛问：“那就是她比我们受到的刺激大多了，以至于在这里出了问题。要不，我们试试把她按住或者打晕带回去？”
　　卫道点了点头：“可以一试。”
　　季礼看了看边上的闵顺，看样子是不能指望他了，又看了看卫道，还不如自己上。
　　他对卫道苦中作乐笑了笑问：“我动手了？”
　　卫道点了点头：“小心，别伤着了。”
　　季礼一点头，走了过去。
　　蓝佳立刻开始尖叫起来，手下的动作却没有停止，她甚至更加疯狂地想用头给手帮忙，看起来像磕头一样，泥巴坑越挖越大，越搞越脏，越来越麻烦，她的迫切是谁都可以看出来的，如果面前的坑已经足够，她完全可能自己跳下去。
　　季礼还差一步接触到蓝佳的时候，蓝佳就一跃而起，突然对季礼发起了攻击，她停止了尖叫。
　　就像警报器终于完全被摧毁而危险的浓烟迷雾和室内的火焰借助风势熊熊燃烧到了不可遏制的程度。
　　她对季礼扑了过来，牙齿和指甲在长长，头发在脱落，皮肤表面在生长出一层不属于人类的更加坚硬厚实的茧，她的脸在发光，像周围的植物。
　　季礼躲开了攻击。
　　蓝佳锲而不舍挥舞着手臂和指甲龇牙咧嘴对着季礼嘶吼，声音不像人类，像某种山中野兽。
　　夜风呼啸而过。
　　季礼躲开了很多次，蓝佳没有放弃的意思，皮肤上渐渐长出植物叶片般的经脉，看起来像人类中的静脉曲张，稍不注意碰到哪里，那些经脉就像破开的血管，感觉像咬破一颗眼球，脓汁从其中炸开窜出来，带着苦涩的味道。
　　闵顺睁开眼，站起身，想帮忙，一时不能上前，竟发现二人难分难解。
　　“这可怎么办？她这个样子，完全不能带走了。”
　　闵顺略有些呆滞地望着蓝佳，言语都是自暴自弃的口吻。
　　卫道忽然对季礼说：“跑远一点。”
　　季礼和蓝佳拉开距离，冲到了树林边缘，卫道闵顺这边望过去都险些不能看见的位置。
　　蓝佳突然停下来，愤恨地对周围的卫道和闵顺露出尖锐的牙齿威胁：“滚！”
　　“你不认识我们了？蓝佳！我是闵顺。”
　　回应而来的是蓝佳直白莽撞的攻击。
　　卫道站在一边问：“你为什么攻击我们？”
　　蓝佳骂道：“你们是杀人凶手！就是你们！就是你们！我要杀了你们给他们报仇……”
　　她来来回回骂了一气。
　　闵顺几次想更靠近她都被打退了，卫道也在靠近她，她毫不留情，季礼又回来帮忙，三人将蓝佳围在中间，到似乎对方被耍得团团转，她大怒，速度比之前更快，力气比之前更大，连身体都比之前更加灵活，宛如一只从小生活在山林的猿猴。
　　闵顺攻击之中下不去手，蓝佳立刻抓住机会将他打伤，尖锐的指甲几乎将闵顺的右肩与后背的一块肉都硬生生挖出来，鲜血淋漓，不知是不是血腥气刺激到了她，她更兴奋了，毫无退却之意。
　　卫道是第二个受伤的，他想找随身的小刀，一时不慎，蓝佳在他腿上割了三条斜平行的血淋淋的伤痕，血肉从内里翻出来，像烤箱里自己转圈圈的烤肠被剪刀三两下剪出开花样子的形状，只是伤口很快长出白色的细小的绒毛，不像是愈合，像变异。
　　季礼反而是最不受重视的那个，挑衅的时候，蓝佳才有可能看他。
　　“没办法拖下去了，她这样，不可能冷静。”
　　季礼蹙了蹙眉对卫道说。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蓝佳对卫道的攻击突然一顿，身体好像内里两个控制员正在强行争夺指挥权而没有定论的飞机，身体表面许许多多的经脉渐渐显出一种植物的绿色，像幽绿色的叶绿素在血液中汩汩流淌。
　　她抬眼看向卫道，极艰难的模样，经脉像即将炸开的水管，四肢微微颤抖，凸出的经脉膨胀又收缩，像某种不容置疑的处决正在执行，某种危险需要蓝佳按照它们的指示行动，容不得一点误差和自我，她非常痛苦。
　　卫道看着她问：“你想说什么？”
　　“杀……”
　　她望着卫道，只吐出这一个字，就开始大声嘶鸣起来，像喉咙的气管正在被看不见的控制者进行撕裂处理的惩罚，胸腔剧烈起伏，她在地上翻滚，伸手挠着自己的脖子，鲜血淋漓。
　　卫道试图上前，她又跳起来，冲了过来，速度非常快，将卫道扑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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