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十五岁

　　林妈妈是个外向的，打过招呼后，很快就跟程子英熟络起来，林爸爸和程子民坐在斜对面的长凳上，有一搭没一搭说话。

　　林子豪没坐，他身上穿着黑色的夹棉冲锋衣，下面是黑色夹棉工装裤，脚踩翻皮短靴，两只手插在口袋里，站姿笔挺。

　　程程花了几分钟才镇定下来，转着身子仰头问林子豪，“你这会不是应该在学校吗，怎么也回来了？”

　　“我去找你，听赵文静说你回家了，我也跟班主任请了假，就回来了。”林子豪话说得轻巧，好像请假是一件并不重要的事。

　　程程想说这时候的复习很关键，怎么能说请假就请假，但又觉得若是这么说，太没人情味了，还像个喋喋不休的老师，她顿了顿，问林子豪是怎么回来的。

　　果然，林子豪也是从县城去省城，然后转到白市。
　　不过他到白市后没青石镇，而是直接去白市的铺子找了林妈妈，然后林妈妈联系林爸爸，三人从白市搭车到省城。

　　说完这个，程程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看了眼在座的几个大人，准备去外面买点零食和水回来招待一下，毕竟林爸爸林妈妈这么大老远来了。

　　手术时间还长着呢，一时半会结束不了。

　　她往外走，林子豪也跟上。

　　程子民瞧见了，也没问程程去干嘛，他猜测是去外面透透气，或者跟林子豪说说话之类的。

　　医院门口有好几个门店不大的商铺，里面卖杂七杂八的东西，外面全堆着半人高的营养品和花篮鸡蛋篮，供给那些来探望病人的人们挑选。

　　程程挑了个看着面积大点的店走进去，买了五瓶娃哈哈纯净水，零食挑来挑去，挑不到合适的，她就只买了两个面包。

　　才准备付钱，林子豪已经把钱递了过去，收银员看俩人是一起的，收钱找钱动作很快。

　　从商铺出来，程程要给林子豪还钱，林子豪没接，也没说为啥不接，而是问程程，“你要回来，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程程愣了好几秒。

　　她脸上那副“我为什么要跟你说”的表情，刺到了林子豪，他又不高兴，又心虚，嘴硬找补，“咱们高中三年，每次都是一起走，一起回来，你这次要先回来，我能理解，但你至少跟我说一声吧。”

　　“……”

　　程程觉得林子豪没必要生气，但她现在也明白，作为成年人，很多时候她看问题跟高中生是不一样的，高中生较真，成年人敷衍。

　　于是，她耐心给出了解释，“我也是担心会耽误我妈做手术，一时间着急了，是我没考虑周全，应该跟你说一声的。”

　　程程因为一直担心着宋林娟的手术，身心都很紧绷，从昨晚开始就消耗了不少心力，这会儿说话也没什么力气，又柔又虚。

　　林子豪的脸腾一下红了。

　　他不自在地把脸转向一边，又转回来，满脸难堪，上下嘴唇抿了又抿，似是鼓足了勇气，才一口气说：“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话。我也是紧张你，才不高兴的。这么厚的雪，从县城转省城再回家，我担心你路上不安全。”

　　“嗯。”程程点了点头。

　　俩人又沉默下来。

　　医院门口人来人往，各种小贩占着半边马路大声叫卖，程程却在这一刻感受到一种奇异的宁静，所有的声音好像都飘远了，耳边只有自己的呼吸声。

　　似是一瞬，又似过了很久，她听到林子豪的声音，“回去吧，外面太冷了。”

　　“嗯。”程程回过神，跟林子豪并排往回走，林子豪问接下来的安排，她把程子英的规划跟他说了。

　　上楼梯的时候，她突然想到，“你们今晚是不是不回来了，那怎么住？”

　　林子豪说：“这你不担心，我爸新买了房子，就在动物园那边，是个装修好的二手房，我们去了就能住。”

　　程程“啊”一声，想到当时一起来动物园，林爸爸想在动物园那边买房或者商铺的事，没想到这么快就落实了。

　　建公司买房子，林爸爸的事业搞得真是红火。

　　不过程家也不差，入冬后程子民买了个三马子，打算用一个冬天熟悉，明年开春后，不仅种大棚，还拉菜去卖。

　　随着种菜种瓜的人越来越多，菜贩也会越来越多，早点入行，早点积攒人脉，往后可以做大做强。

　　这主意不是程程出的，是程子民跟宋林娟聊天，说起河对岸那些贩菜的赚了可多钱，比种大棚还赚得多。俩人那个动心，一合计，决心试试。

　　这就是成功带来的好处，有了底气，就敢想敢干了。

　　放在过去，程子民是绝对不肯冒险的，拉菜卖菜都是不熟悉的活计，干不好怎么办，卖不掉怎么办，只是想想就压力山大，算了算了。

　　程程也是回家才听说的，她当即大力支持，种地种棚是最辛苦的，全都是体力活，父母年纪越来越大了，早晚有一天就干不动了，还是得多找点出路。

　　俩人上楼后，程程把水分给坐着的几人，程子民挺诧异的，没想到程程这么懂事，出去竟然是给大家买水，他这么大岁数了，都没想到这一茬。

　　程程把面包递给林爸爸和林妈妈，俩人摆手说不吃。林妈妈看着程程眼底的黑眼圈，安慰她，“没事的，小手术，放心啊。”

　　程程点点头，心里想，林妈妈真是温柔。

　　林妈妈看着乖巧的程程，也在心里想，真是个好孩子。

　　俩人属于是互相奔赴了。

　　手术进行了两个小时，比原定的时间长了半小时，王医生出来后，也给出了解释，不是一个息肉，是两个，所以时间久了些。不过可以放心，手术非常成功，接下来就是按部就班住院输液观察。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宋林娟被推进病房，一行人都跟了过去，病房是三人间，还有两个同样手术的病人，每个病人床边就一个家属，只有宋林娟这边是一大堆人。

　　不过谁都没有吵吵嚷嚷，人虽多却很安静。宋林娟打了麻药还没醒，双眼紧闭。

　　林妈妈跟程子英已经商量好了，今晚第一晚，林妈妈来陪护，陪护一晚，明天她就回白市去了，出来得急，铺子里的很多事情都没安排清楚。

　　程程是想留下来的，她心里紧张宋林娟，非得亲自照顾才能安心，可林妈妈和程子英态度坚决，丝毫不松口，程程以一个高中生的未成年身份，拗不过她俩。

　　不多时，宋林娟醒来了，她看着出现在床头的林妈妈，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嘴里的声音很轻，“我眼花了？”

　　“没眼花，我来看你了。你放心，手术做得很好，现在就躺着好好恢复，等恢复好了就可以出院了。”林妈妈拉着宋林娟的手说。

　　程程在这一刻感受到了两位妈妈的友谊，从前看她们说说笑笑，经常来往，但是也没特别亲密，看不出她们关系这么好。

　　傍晚，王医生过来查看了宋林娟的状态后，又交代了一些做完手术头一晚的注意事项。

　　到了吃饭时间，许多病人家属拿着饭盒去医院食堂打饭，楼道里飘着饭菜的香味，宋林娟刚做完手术吃不了晚饭，程子民带着林家三口以及程子英去吃饭了，程子民也是从程程买水得到的灵感，无论如何，他得请热情好心的大家吃一顿饭。

　　程程没去，她负责照顾宋林娟，病人身边不能缺人。

　　在病床边的方凳上坐下，程程看着病床上因为麻药昏昏欲睡，意识还没怎么恢复的宋林娟，胸口泛潮鼻头发酸。

　　没人知道，直到这一刻，她胸口那块陈年压着的大石头，才缓缓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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