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未雨

　　恒雨也没再开口，握着方向盘的手渐渐放松，目光平视着前方。窗外的路灯一盏盏向后掠去，光影在冷雨然的侧脸上明明灭灭，烟头上的火星随着她的呼吸轻轻闪烁。
　　直到一根烟燃尽，冷雨然将烟蒂按灭在车载烟灰缸里，车子也恰好缓缓停在了丹宁汇门口。
　　“雨然小姐好。”又是小杨在站岗，看见冷雨然连忙鞠躬问好。
　　冷雨然随便摆个手就走进去，没有像往常那样为这句称呼而为难他，小杨心里似乎有些不解，看着冷雨然的背影发呆。
　　丹宁汇里的灯光依旧是暖融融的暗黄，舒缓的爵士乐在空间里流淌，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香薰味。
　　文于东站在吧台里，正低头擦拭着一只高脚杯，他穿了件白红撞色的修身衬衣，领口解开两颗扣子，露出一点锁骨，外面套着件柔软的黑色开衫毛衣，下摆随意地塞进黑色牛仔裤里，脚上一双大红色运动鞋，衬得他原本就白皙的皮肤愈发透亮。
　　往常的文于东，总带着股挥之不去的慵懒妖气 —— 穿衣服偏爱丝质、亮片这类显身段的材质，说话时尾音会轻轻上挑，连指尖捏着高脚杯口的动作，都带着几分刻意的阴柔精致，像株在暖光里舒展的藤蔓，透着漫不经心的魅惑。
　　可今天他却不一样，身上没了往日的刻意修饰，连眉宇间的疏离都淡了，多了种卸下心防的洒脱，整个人看起来通透了不少。
　　冷雨然推开门走进来，他正低头擦着一只水晶杯，听到动静也没像往常那样立刻抬眼调侃，只是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时，先眯起眼睛朝她弯了弯嘴角，那笑容没了往日的狡黠，也没了刻意的讨好，就像午后晒过太阳的棉花，软乎乎的，带着让人意外的暖意，连眼底都映着暖黄的灯光，亮得平和。
　　冷雨然走到吧台前，手不自觉地搭在冰凉的台面上，目光直直落在文于东脸上，语气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探究：“修炼得道了？”
　　“算是吧。” 文于东指尖轻轻摩挲着杯壁，刚才的笑容还挂在脸上，安静地看着冷雨然，眼神里带着点了然的温和。
　　可这温和的笑容落在冷雨然眼里，却让她莫名觉得不自在。
　　眼前的人还是熟悉的人，一样的眉眼，一样的声音，甚至连指尖捏着杯口的弧度都没怎么变，可她就是觉得哪里不一样了，像隔着一层薄纱看风景，能隐约感受到 “变化”，却抓不住具体的痕迹。心里莫名泛起一丝微妙的空落，像是习惯了的风景突然变了样。
　　两人之间的沉默还没漫开多久，门口传来小杨恭敬的招呼声：“二小姐。”
　　恒雨径直走到吧台前，双手撑在台面上，指节轻轻叩了叩，目光落在文于东身上。
　　文于东原本还在跟冷雨然对视，瞥见恒雨的瞬间，目光突然停在了她的嘴角，先是愣了两秒，随即忍不住笑出了声：“哈哈…… 你这是…… 挂彩了？” 他指了指恒雨嘴角那道浅浅的伤口。
　　恒雨顺着他的目光摸了摸嘴角，白了他一眼，压根没打算回答这个问题，只径直问道：“包厢有人吗？”
　　文于东笑着朝里面指了指：“影姐专属的那间空着，刚打扫过，我让人把空调提前开了，温度应该刚好。”他说这话时，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说件平常事，可谁都知道，他向来记不住这些琐碎细节，能这般周到，分明是特意为冷雨然准备的。
　　冷雨然从吧台上拿起点餐平板，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摁了几下，才抬头看向文于东：“一起吧？”
　　文于东举起手中的威士忌酒杯，朝着她轻轻晃了两下，琥珀色的酒液在杯壁上留下浅浅的痕迹，他嘴角噙着一抹淡笑：“有这个就够了，你们聊，我就不凑热闹了。”
　　“贱人就是矫情。” 冷雨然嗤笑一声，嘴上说着嫌弃的话，眼底却没什么真脾气，随手把平板扔回吧台，转身就往包厢的方向走，脚步比刚才慢了些。
　　等冷雨然的身影消失在包厢门后，文于东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眼神里多了几分说不出的纠结，他低头看着杯中的酒液，若有所思的问：“搞定了？”
　　其实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以为恒雨可以当他“妹夫”，虽然也一度觉得文于琪性格跟恒雨可能很难融洽，可架不住妹妹满心满眼都是这个人。而且平心而论，他觉得两人在某些方面其实挺配。
　　如果这世上还能有另一个女人可以让文于东全心全意希望她好，那就是文于琪。只是现在…… 所有的期待都成了泡影。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他比谁都体会得透彻，当初他就是因为舍不得，才让自己陷在一段无果的感情里挣扎了好几年，他不想妹妹重蹈覆辙。
　　恒雨轻轻摇头。“要不要进去喝一杯？” 看向文于东，语气比刚才温和了些，带着点试探。她知道文于东心里藏着什么。
　　“待会儿吧。”文于东摇头。
　　“那我进去了。” 恒雨点点头，没再勉强，转身就要往包厢走。
　　“好。” 文于东应了一声，眼神飘向包厢的方向，透过门缝落到里面那个妖娆的女人身上——好一会才收回视线，重新看向杯中的酒液，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或许不管男人还是女人，碰到真正喜欢的人，就真的没办法只想着单方面的霸道占有。
　　就像他自己，连靠近都像是奢望。
　　文于东心里在想：
　　恒雨当初对文于琪，是不是真的没有任何顾虑？不在乎得到，也不在乎失去，所以才能那样肆无忌惮地相处，最后才能全身而退？
　　感情的游戏里，谁陷的深谁就被动了。这个道理，文于东太懂了。这么多年，他一直把自己放在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看着冷雨然身边的人来了又走，所有的心思都收到安全线以外，始终装作毫不在意。这种进退两难的痛，他体会深刻，可这也是唯一一个能保全自己，又不为难对方的方式。
　　痛就痛吧，谁叫自己贱呢？他在心里自嘲地笑了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没压下心里的闷意，反而让那份藏在心底的情愫，愈发清晰起来。
　　冷雨然陷在包厢柔软的沙发椅里，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轻轻滑动，嘴角却忍不住向上弯着，连眼底都浸着细碎的笑意 —— 那笑意不是平日调侃时的张扬，反倒带着点藏不住的柔和，连她自己都没察觉。
　　恒雨推开包厢门走进来，刚脱下风衣搭在椅背上，就瞥见她这副模样。她挑了挑眉，走过去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目光扫过冷雨然亮着的手机屏幕（虽没看清内容，却能瞧见聊天框不停弹出的消息），语气里带着点熟稔的调侃：“这嘴角都快翘到耳根了，思春呢？”
　　这些年，冷雨然身边从不缺追求者。但是关系算近的，却没几个。大多人都只敢在 “想靠近” 和 “不敢靠近” 的边缘徘徊。
　　一是冷雨然背景太特殊又复杂，二是冷雨然气场真的很强，一般人不敢有非分之想。
　　在恒雨看来，文于东是少数几个 “想靠近就能靠近” 冷雨然的人，也是这么多年里，唯一让她觉得 “配得上冷雨然” 的男人。可文于东这么多年一直在原地踏步，至于为什么她就不清楚了，若不是这事关乎冷雨然，以她对旁人琐事的淡漠，恐怕连多留意一眼都不会。
　　她对别人的事一向不感兴趣。
　　所以当恒雨看见冷雨然刚刚那“怀春少女” 般笑意时，其实心里很是惊讶。
　　冷雨然本就生得极美，眉梢眼角带着天然的媚态，是旁人难及的 “长相倾城”；而方才那抹笑，更是让整个人都亮了起来，连包厢里暖黄的灯光都似被衬得柔和了几分，真真应了 “一笑倾城”。
　　可这份惊艳只持续了十几秒 —— 恒雨刚在对面沙发坐下，冷雨然脸上的笑意就收得干干净净，快得没留半点痕迹，仿佛刚才那份柔软只是她的错觉。
　　“怎么样？想好跟姐姐坦白了？”冷雨然把手机随手扔在沙发上，抬眼看向恒雨，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嘴角，眼神里带着点戏谑，语气里却少有的添了几分暧昧。
　　“她喝醉了。” 恒雨避开她的目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沙发扶手，只简单丢出四个字，绝口不提昨晚那些意乱情迷的画面 —— 梦苡棠泛红的眼角、发烫的指尖，还有两人不小心贴在一起时的心跳，这些都成了她不愿言说的秘密。
　　“趁人之危？” 冷雨然身体往沙发里靠了靠，指尖搭在膝盖上轻轻敲着，语气里一半是认真的探究，一半是戏谑的调侃。她太清楚恒雨的性子，大多时候看起来都是冷静克制的，因为这个人——好听点说就是现实，不好听的说法叫自私。
　　可她也见过恒雨的另一面，像一个赌徒，动了的心也会不管不顾，只是这 “不管不顾” 的底线，就不太好评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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