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恪甄玉晶
瘫了好一会儿,李兰允总算找回几分力气,他捧着今日螭寐新赏的那箱珠宝,踉踉跄跄地走到床边,又从床底翻出个更大的珠宝箱子。
李兰允把攒的珠宝清点了一遍又一遍,应是觉着够了,总算露出这些日子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
当夜,他偷偷逃离冥界,先去无凭语给江星赎了身,而后二人取道畿州,前往卞清满庭芳。
畿州城毗邻都城东留,软红香土,镂金铺翠,乃马龙车水之地,他们混迹其间,无论李兰允的少爷贵气还是江星的漂亮脸蛋儿都不再那么显眼。
一个孩子离家出走后回去,是浪子回头,千金不换;换成宠物狗却是很不听话了,更何况李兰允的身份是一条不那么受宠的小土狗,若此番出逃被螭寐抓获,螭寐断不会为他留半条活路,搞不好还要牵连江星。
所以掩人耳目、少生事端是二人出行需要考虑的大事。
然而百密总有一疏,他们一个家养土狗,一个笼中雀,都没有在这世间摸爬滚打的经验,思虑难免不周。
譬如他们在畿州城下榻的“蒲苇客栈”汇聚三教九流,什么牛鬼蛇神都有,唯独正经过日子的普通百姓是不往里进的。
“蒲苇纫如丝”,小小一家客栈见证过太多大场面的争斗,没有一点韧劲儿也难屹立这么多年。
霁月跟随李兰允进入蒲苇客栈的一霎,右眼皮便狠狠跳动了下。
果然,当夜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昏倒在李兰允和江星的房门前。
其人正是仙界苍鸾使——夙游。
江星深谙孔孟之道,待人悲悯,非但没有声张,还去附近药铺买了止血的草药敷在夙游伤口,可他的血却怎么也止不住。
过了约莫一炷香光景,夙游才终于睁开眼睛,然而却是命在旦夕,气息奄奄。
霁月看得分明,他周身仙元正飞速消散,此刻不过是回光返照。
夙游强打起精神,沾满了鲜血的手取下恪甄玉晶交到江星掌心,江星被他突然的动作惊得一怔,愣愣看着自己的手也被染得一片鲜红。
“十日后酉时二刻,卞清城南玉门酒肆,劳烦将此物交予一个戴斗笠的男人,他左腕有翼形印记,咳咳……”夙游喘息少顷,又苦笑一声:“将二位卷入,实是万般无奈,然而兹事体大,吾命不久矣,实在没有法子了……”
夙游的声音越来越低,生息也越来越弱:“给二位带来麻烦,不敢奢求原谅 ,夙游在阴曹地府日日为二位祝祷谢罪……”
说着说着,他的瞳孔便涣散了。
霁月在旁看得眼热,魂飞魄散,又哪还有阴曹地府可去呢?
江星阅历浅薄,无知约莫与无畏等同。
而李兰允置身冥界二十余年,耳濡目染,对各界大小事多少知道一些,也知古往今来卷入仙冥之争者,无一可得善终,更遑论肉体凡胎。
但望着江星坚定的目光,那句“此事我们别管了”盘桓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后半夜,月阑珊,无星斗。折腾半宿,江星的呼吸声已然均匀,李兰允取出几日没碰的酒葫芦,枯坐窗畔,大口大口地往喉咙里灌。
他醉眼望天,眼睛一眨不眨,似要把这昏黑天幕望穿。
为什么……总是这样巧?
出生那天,螭寐偏偏进了他爹的饭馆,从此他的生日成了爹娘的祭日;
现在他好不容易逃出魔窟,想堂堂正正做回人,夙游又偏偏倒在他们的房门前。
他胸无大志,只想做个普通人好好活上一世,如此简单的愿望怎么这么难?
李兰允倒尽最后一滴酒,神识却依然清明,他自嘲一哂,看向正在熟睡的江星。
江星有块明珠碧玉骨,是有福气的骨相。
李兰允轻轻摸了摸江星那块骨头,将绝大部分盘缠留给他,带着恪甄玉晶孤身走入了夜色。
他是个没有目标和方向的人,只能在这无情尘世苟且先混着,早晚螭寐是要宰了他下酒的,可江星距满庭芳仅一步之遥了,这烫手山芋他便一个人接吧,左不过早死几天,也并非什么大事。
“此去不知何等凶险,若是回不来,堂堂正正做人的事便拜托你了。”
他的愿望卑微至此,总不至谁都实现不了吧。
******
十日后,玉门酒肆。
天还未亮李兰允就等在了最靠门的位子,此刻已至黄昏。
他看了一整天太阳,发现日升、日落,各有各的风情与姿态。
多遗憾啊,死到临头才惊觉人间值得。
终于,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遮住他正细细赏玩着的暮色风光。
李兰允眯起微醺醉眼,逆着残阳余晖看清那人头顶戴的斗笠,醉意瞬时褪去。
他从座上起身,正待进一步确认其人左腕的翼形印记,一声可怖的尖笑却在几步外响起,直激得他打了个寒战。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小允啊,本尊近来忙碌,原想多留你几日,可你怎么能上赶着来找死呢?”
这声音李兰允再熟悉不过,从出世起便听着,是螭寐。
太阳落山,夜风四起,嗖嗖灌入他身上每个毛孔,吹散了余下的酒意。
不知被这股凉意冻了多久,李兰允忽地笑了笑,心头竟掠过一丝不合时宜的释然:头顶悬而未决的利刃总算要落了。
真好,江星不在,不会瞧见他像片枯叶一样凋零的可怜模样。
惴惴了数日的心在一霎忽然平静,李兰允不动声色地把怀里的恪甄玉晶移入左侧衣袖,展开有些内扣的双肩,昂首挺胸走到螭寐面前。
在螭寐面前,他从来都是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今日头一遭站直,他竟发现自己比螭寐要高上小半个头。
李兰允堂堂正正地站在螭寐的对立面,与他形成两峙之势。
他双手都负在身后,来不及检验翼形印记了,左手索性直接把玉晶悄悄传递给身后的斗笠人,与此同时右手甩出一早藏好的一大把“拨云子”,直砸向螭寐狰狞的丑脸。
身后人却并没有接,李兰允高度紧张的神经仅捕捉到他一声深长且无奈的叹息。
“孩子,逃吧!”斗笠人蓦地开口,掌心窜出一股掌风把李兰允往外推:“这玉晶若我有命自会再找你拿,一旦时运不济……记得必定把它毁去,里头载着冥界苦求数百年的东西,断不可落入他们之手。”
他越说声音越大,李兰允甚至觉着这话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有意说与螭寐听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恪甄玉晶里载着什么,螭寐并不知情,多番拦截也不过是奉命阻碍它传回仙界,至于东西是毁是留、完好与否,都无需考虑。
但此话一出就不一样了,螭寐好大喜功,又机敏不足,闻言必想将玉晶完好带回,好好邀上一功。
这样一来,恪甄玉晶在李兰允手中便能起到“人质”作用。
斗笠人今日赴约,在见到螭寐一行的一霎便知计划已然失败。他可惜李兰允这个被无端卷入的孩子,所以尽全力骗螭寐相信恪甄玉晶对冥界大有用处,为李兰允留下了保命筹码。
只可惜他这份心思太过隐晦,李兰允又没什么旷世无匹的聪明,拳拳心意到底是对牛弹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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