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侍女

　　云束郁郁走至极宁殿前，踌躇不进。
　　殿门当值的内侍认得她，便进去替她传报。移时，内侍跟在张律先身后出来。云束施礼。张律先道：“圣上请姑姑入内。”云束方随他进殿。
　　张律先站定，拱手道：“圣上，人领进来了。”云束跪地，行稽首礼，道：“婢拜见圣上。”
　　圣上坐在放置奏折的桌案前，手执书卷，道：“平身。”云束遂起身。
　　圣上只顾盯着手里的书，问：“姑姑为何来此？”
　　云束应道：“圣谕召婢前来。”
　　圣上又道：“你何肯离殿至此？”
　　云束道：“受婢公主之劝言，特至此拜见圣君。”
　　圣上把书卷搁在桌上，发问：“姑姑哪里人？今年年岁几何？”
　　云束道：“婢幼年长居九幽城，已为京都人氏。”她暗自盘算了会儿，道：“婢今年四十有七了。
　　圣上道：“你无须隐瞒。”
　　云束道：“婢不敢欺君，所言皆属实。”
　　圣上道：“朕已查清，你本为越国公主，嘉和八年被虏送至魏都，由宫仪拟作此名，先分入掖庭干事。”
　　云束下跪俯首道：“婢深沐明祖恩泽，保婢性命，供婢衣食顺稳，婢感恩不尽。幸得宫仪教化，亲赐其名，当此抛掷过往，一心侍奉禁中贵人。婢不过一亡国贱俘，蒙圣上洪恩厚爱，必竭其浅能，致肝脑涂地，报还圣眷，岂再敢怀念旧国？”
　　圣上道:“如是，最好。然当下，朕庆幸你为越人。”
　　云束仍然惶悚俯首。圣上令她起身听候。云束遂起身叉手立。
　　圣上道：“越国归服大魏，江南数郡皆纳入境内。可叹南越武人建国，重兵马，轻文墨，懒修史典籍鉴，使得国军所占江南郡县文曲不昌。原先北越著作史册多毁于战乱，仅遗几卷残本，保存在我朝慧光阁之中。然朕深知，史者，乃明夫治天下之道，遂有意寻一位博学多识，熟谙越国变更的人，替朕编撰越史，接续越国史脉。”
　　云束低顺的眼眸半抬起，闪过一丝诧异，旋及又垂下，道：“圣上选择的人是婢吗？”
　　圣上道：“是你。朕问你你可愿意？
　　云束叩首，心中激越，道：“婢任凭圣上差遣。”
　　圣上询问：“你可是真心应诺的？”
　　云束道：“婢愿为圣上编史修书以报圣恩，所言俱出自肺腑。”
　　圣上欣慰道：“如此，朕便封你为正四品
　　女史修撰，于慧光阁内编修越史。”
　　云束应道：“是。
　　圣上思度片晌，道：“朕想着，慧光阁破败，于修史不便，不如由你主持翻修。”云束应诺称谢。
　　圣上继而道：“你的寝阁朕已安排，随后让律先引你去。你暂且休息两日，待养好精神后，再去慧光阁。若有何需要，只管来极宁殿告诉朕。既事已吩咐妥当，你且去吧。”
　　云束起身，施礼退离。
　　张律先引她前去寝阁。夜色微沉，张律先停住步伐，立在一座馆阁的门首，道：“就是这儿。”
　　云束睁大双眼，仔细辨看，方看清门楣上方所悬匾上印的字——听雪堂。
　　张律先叩门，片刻，有一宫装侍女开了门，见他立在门外，忙行了一礼。张律光向这侍女介绍：“这是到此居住的女史修撰。”侍女作一礼。
　　张律先道：“女史安心住下，我先走了。”云束施礼送毕。
　　侍女自报其名缃竹，是圣上特意置此照料
　　她生活起居的。缃竹欲迎她进去，她在阶上略滞了滞，觉得这里有几许熟悉，一时想不出，只得踏入。
　　天幕似静静铺就的一匹海蓝缎子，星屑散缀，是九天神女的一袭典雅的裙袍。
　　堂前悬有六角宫灯，又有一名宫女在荧煌光里朝她行礼。
　　缃竹道：“女史，这是玉茗，今后便由我们两个一块伺候你。”
　　云束谢道：“叨扰姑娘们了。”
　　她方走入，见桌椅床柜俱齐全，内里整洁，既不奢华又不简陋，比她一路走来时想的好多了。
　　缃竹摆膳上桌、玉茗打水给她洗手。云束道了声“麻烦了”。吃了饭，她们二人将碗盘收下，送至厨房。
　　半时辰后，玉茗端来热水，请她濯洗，缃竹给她铺床。
　　云束见状，道：“你们自去歇息，不必管我。”
　　二人道：“这些是婢分内的事。”
　　云束笑道：“我有手有脚，之前都是我伺候别人，哪里受过别人的伺候。我不大习惯。你们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
　　她们二人互看了眼，遂叉手离开。
　　云束解开背来的包袱，把衣服、信件、书卷等物搁在柜中，又拿出自己数十年间所作随录，坐在灯下翻阅。她一时心潮澎湃，感慨颇深。
　　月影西移，宿乌幽啭，更漏声催。云束简单濯洗，吹灭罩中蜡烛，借着月色躺上床。
　　莹莹月光透过绛纱窗，投在幔顶上，好似庭中雪。轻风拂过，搅扰沉酣翠竹，沙沙摇晃以作恼状。
　　云束睡意隐隐袭来，周围的声息仿佛来自绛霄，有醍醐趁此降顶。她直坐起，难得的一点困意也被驱走。
　　这里，曾是明祖嫔御崔充仪居住的鸣音阁！
　　两日后，云束着内侍提早送来的官服，去慧光阁当职。禁中已被告谕，史馆检讨出阁迎迓。
　　云束承圣上旨意，主持翻修慧光阁。圣上特允其为新馆题名，她见此馆三面环竹，似坠竹海，幽雅静谧，便改其为“幽篁馆”。
　　圣上闻之甚欣，亲题匾名，令人于此馆门头挂置。
　　云束白天在幽篁馆里查阅典册，纂修史籍，晚上掌灯多时后，方伴星辉还堂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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