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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两茫茫
新婚燕尔不过两月光景,凌晞又要再次出远门。
成亲以后,凌晞向镖行求得同意,今后不再走镖,仅在京城内坐夜。镖行最近新来了一笔镖单,时间紧迫,路程不远,客人出价不菲。好巧不巧镖队的一位镖师家有丧事告了假,镖队一时忙不开,领头向凌晞寻求帮助。由于领头在一次走镖时对凌晞有过救命之恩,凌晞爽快地答应了领头的请求。
我实在是不想让凌晞去,而他反过来劝我,说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临行前夜,他在房里擦拭佩剑,我来到他身后弯腰抱住他,乞求道:“这次别去好吗,领头的恩情咱们有的是机会还。”
“不是已经答应好了吗,怎么能出尔反尔。”他反手搭上我的手背。
我惴惴不安道:“我这几天总是心神不宁的,你能不能不去?”
他起身抱住我,哄我道:“这次出去最多一个月时间,回来以后我就再也不去了。”
“可是我真的不想让你去啊,好害怕你会出什么事……”我埋头在他胸前,近乎哭声。
“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紧张,就是一趟寻常的运货,不会有事的。”他摸摸我的头试图安抚我焦躁的情绪。
把平安符系在他的腰带上,我唉声叹气道:“这是我前几天去庙里求的,一定可以保你平安。”
看了看平安符,凌晞抱紧了我叹道:“你这样叫我怎么放心出去。”
“去了记得给家里买点东西回来。”我笑着撇开话题,把焦虑藏于心底。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凌晞和浩扬就要动身去镖行和其他人会合,我在院子里看他们收拾行李,百感交集。
待一切准备完毕,凌晞走过来问我:“没有话要和我说?”
仰视着这张俊朗的面孔,我笑盈盈道:“我在家里等你回来。”
不顾在场众人,他紧抱住我,对我的前额一吻。
“安心等我回来。”
“还不快走。”
我推开他背对过去,不想看他离开的背影,却又忍不住回头想多看他几眼。
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身影愈来愈远,直至消失在巷口,眼泪瞬即落下。
“以前没见你这样过。”
我对着茫茫雪地嗟叹:“人老了,害怕孤独,害怕失去。”
“他们会平安回来的。”倾城搂住我的肩膀。
凌晞不在的日子,我如同失去了生活重心终日了无生机,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凌晞的归期愈近,我心底的烦郁也愈躁动。
那日,我懒散地靠在床上刺绣,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玉瑶说话。倏然一个失神,我不小心被细针扎破了手指,殷红的血瞬时冒出,染红了雪白的衣布。
“姑娘怎么也不小心些。”玉瑶拿来纱布缠住我的手指。
“本来还想着给凌晞绣一套里衣,这下可好,白忙活了。”我懊恼地丢开衣布。
玉瑶拿起衣布一看,给我出主意:“一两点血印子不要紧,姑娘把它绣成图样不就好了?”
“你说的有道理。”
正想换一色针线另绣图样,隐约听到外面人声嘈杂,我下意识以为是凌晞回来了,便匆忙丢下针线整理仪容,箭步直往前院去。
前院围满了人,倾城她们也在。
扫视一周,却没发现凌晞的身影,我着急地问元禄:“你家公子呢?”
元禄面露悲容,支支吾吾没个回答,在场众人皆面色凝重,毫无凯旋的欢悦。
心下一阵惊惶,我惧怕地又问:“你们没人看到凌晞吗?”
这时浩扬拖着步子走到我面前,他跪下哭丧着道:“檀姐姐,是我对不住你!”
双腿猛然一抖,我颤栗着身子后退好几步,站定后六神无主地一笑:“你哪有什么对不住我的,凌晞呢,他还在路上没跟你一起回来?”
“凌哥哥他……再也回不来了!”浩扬抬起一张布满歉意的脸,已是哭声。
犹如五雷轰顶,我身子一颤径直跌坐到地上,全身如铅铁般沉重,再无气力负担这具行将毁灭的身体。
浩扬跪着挪到我身前,痛心疾首道:“回来的路上遇到劫匪,凌哥哥为了救我被人刺伤摔下山崖……尸骨无存……”
尸骨无存……
强装镇定的心再也承受不住,我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悲恸欲绝。心宛若被掏空了一般空落落的,每一次呼吸好似尖细的针扎上心口,让人钻心般痛楚。
分别不过十数天,他却已经永远地离开了我!
呼吸变得急促,天旋地转间,我精疲力竭地倒在冰凉的石板上。
再醒来时已是黑夜,烛火下玉瑶喜道:“姑娘你可算醒了!”
恨不能跟了凌晞而去,我疲乏地长叹:“我倒宁愿再也醒不过来了。”
“凌晞要是知道你这个样子,怎么放心得下?”
回想起凌晞临走前说过类似的话,我五内俱崩地道:“可是他已经回不来了……”
“这是他留下来的东西。”
倾城递给我一样用丝绢包着的物品,我打开一看,竟是那个我送给他的平安符。平安符上血迹斑斑,可想而知他受到了何等的伤害。一想到他当时面临的险境,我又痛哭起来。
早知如此,我当时无论如何也不该放他离开的,凌晞啊,是我对不起你……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去凌家告诉他的父母。”
凌晞虽是我的丈夫,可他是凌家人,我有义务告知他们凌晞的死讯。而凌晞的丧事也理应由他们操办,我无权参与。
送走倾城,尚有几丝人气的房间归于死寂,我蜷缩在床边,思绪异常混乱。
玉瑶坐上床沿,贴心地问:“要不今晚我陪姑娘睡吧?”
“这个坎需要我自己跨过去,你去睡吧。”
“那我在外间候着,姑娘有事叫我。”
“辛苦你了。”
外衫也没披地下了床,我呆滞地逐个吹灭房里的烛火,摸黑回到床上。
月光阴冷地洒进窗扉,枕边仍是他熟悉的味道,我摸着身旁那个空缺的位置,泪如雨下。
辗转反侧一夜无眠,天微亮,我起床净面,注意到妆台上的那把木梳。
每日清晨,他总会微笑着替我梳发,如今斯人已逝,木梳犹在,直教人唏嘘不已。
恐日后睹物思人惹起愁绪,我不忍地把木梳放入锦盒内,封存珍藏。
在玉瑶的陪同下,我心乱如麻地来到凌府前,踟蹰片刻,终是踏出了这艰难的一步。
“麻烦您通报一下,就说檀溦有事求见凌大人。”
“你在这儿等着。”
一盏茶后,有下人出来给我带路,我来到东路,不远就能看到厅堂内凌父苍老的背影。
“檀溦拜见凌大人。”我行跪拜礼。
凌父回过身来,抬手道:“檀溦姑娘,好久不见。”
“凌大人,檀溦对不起您!”我又跪到地上,痛心地道,“凌晞他……凌晞他……”
年迈的老人扶住桌子,颤巍巍地反问:“找到人了吗?”
“摔下山崖……尸骨无存……”我残忍地告诉凌父真相。
“啊——”
身后突来一声哭嚎,我慌张地回头看去,只见凌母已晕倒在地。
“是我对不起您和夫人!还请您保重身体!”我边叩头边赔罪。
“孩子,想必你也不好过。”凌父伸手示意我起身。
“是我对不起您,我当时应该拉住他不让他去的……”
“这事与你无关,是他劫数已到。”
见凌父无可奈何地一叹,似是早已有了心理准备,我讶然地问:“您已经事先知道了?”
“我比你知道的要早,只是没有告诉凌晞他母亲。”凌父步履蹒跚地坐回主座。
“是我对不起您和夫人……”
“吴叔,扶老爷回房休息吧。”厅堂内出现凌晅的声音。
我抬起头看向凌晅,惭愧道:“是我对不起你们凌家……真的对不起……”
凌晅扶我站起,摇头道:“你没有对不起我们,是我们没照顾好他。”
从凌晅之后的话语里,我才知道原来凌家人一直在暗中保护凌晞的周全,当时在扬州碰到的那名武功高强的女子正是凌家派去保护凌晞的护卫。如果不是他们暗地帮衬,我们的生活只怕没有这般安逸,凌晞的离开打破了这个和谐的局面。
“他的遗物我会收拾好送来,丧事就拜托你们了。”
“你如果不在,凌晞怕也无法安心。”
“可是我……没那个资格。”我自责地低下头。
“虽然你没在家里过门,可你是她的妻,他一定是希望你能送他最后一程的。”
“是我愧对你们,真的对不起。”我掩面而泣。
“回去好好休息,接下来几天肯定不容易。”
对凌家人有个交代后,我回家收拾凌晞的遗物,触景生情又是一番感伤。
两日后,凌家派人接我出席丧礼,换上斩衰的那一刻,我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凌晞他已不在人世。
还未到灵堂,却被来人拦住,正是凌晞的义姐。
“这下你满意了?”她义愤填膺地质问我。
我无力为自己辩驳,低声认错:“对不起,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啪!”
她对我就是一个狠辣的耳光,我沉默地受着她的责罚,心已麻木。
“你凭什么打人!”玉瑶替我抱不平。
“不听劝告的人,打她一个耳光都是轻的。”她瞪了我一眼后大步离开。
“这都是什么人啊!”
“她做得对,这是我应得的。”
来到灵堂,凌父凌母已在,我走过去向他们请安:“凌大人,凌夫人。”
凌父略略点头,凌母面容悲戚地拉过我的手,悲痛道:“孩子,我们好好送他一程吧。”
扶凌母坐到一边,我跪在守孝队伍中间,目视过往之人吊唁。
棺椁离我仅有几步之遥,明知道那里只有凌晞的随身衣物,却总感觉他人就躺在那里,只是没了心跳。
每每想起和凌晞在一起的日子,心便如被刀割般痛苦煎熬。
守灵三日滴水未进,我本就不好的身体因过度哀痛倒了下来,以致出殡当日没能送凌晞最后一程。
丧事结束后,我婉拒凌父留住的好意,回到那个有着凌晞回忆的院落。曾经几多美好,如今几多凄凉。
再也没了笑容,我成日把自己关在房里,断绝和外界的一切联系,如行尸走肉存活于世。哀莫大于心死,而今的我不过是过一日算一日,了无生趣。
转眼就是凌晞的生忌,那日我早早梳妆,换上他最喜欢的那身浅红色衣衫,心神恍惚地来到他的坟前。
山明水净,桃花怒放,凌晞就埋葬在这一片秀丽山水间,重生逍遥。
把他素日爱吃的茶叶酥摆在坟前,我笑着和他聊起家常:“这是摘了今年新鲜的茶叶做的茶叶酥,你肯定喜欢这个味道。过段日子等荷花开了,你想不想吃荷花蜜?”
回应我的只有三两掠过的飞鸟,微凉的山风扬起瓣瓣桃花,落满坟头。
“你说过要我安心在家里等你回来,可你为什么失信了?”千疮百孔的心再起悲意,对着青山绿水,我又一次啜泣,“你走了,我以后该怎么办啊……”
“这套衣服本来是想今天送给你的,你不在,我该拿它怎么办……”拿出绣完的里衣,我潸然泪下。
“凌晞,你倒是说句话啊……别不理我……”我摸着墓碑上那几个字,哀恸地闭上双眼。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凌晞也喜欢这句诗,还说等以后扩建花园时要把花园取名为关雎园,只可惜当时许下的诺言现已成空。
在我将要睡去之时,身后远远传来熟悉的箫声,凄厉悲怆,惹人心肠百转千回。我仰着头静下心感受桃花飞落,直到幽怨的箫声缓缓停下。
“小心伤身。”
“你怎么来了。”
佑礼失落地一笑:“想着你今天或许会来这里,过来碰碰运气。”
“没想到你还会有清闲的时候。”
“看得出来你很爱他。”佑礼的声音多了几分颓丧。
与曾经爱的人站在爱的人坟前,真是老天一大讽刺。
望向天边的云彩,我慨叹着道:“却还是不及他对我的情意。”
“那天我去了凌家,你不在。”
“可能身体不舒服去一边歇着了,谢谢你。”
他一丝苦笑:“他本是我的臣子,我去看他是应该的,你这是和我生分了。”
“他是他,我是我,不能等同。”
天空飘起小雨,他郑重地道:“以后由我来照顾你吧。”
隔着纷飞的雨丝,我瞧见了他眼底分明的真诚,哀叹着摇了摇头。
“你难道还指望我回心转意?”
“我只是怕你一个人不好过。”
“我早已经习惯了一个人。”
看向他漆黑的眸子,我漫不经心地提起过去。
“那些你不在身边的日子,我都是一个人过来的,以前如此,现在和以后更是如此。”
转身离开时,我突生晕眩之感,人失去重心地往下倒去。
醒来时人已回到家,我躺在床上虚弱地出声:“有人在吗……”
“姑娘,有什么需要吗?”玉瑶走来。
“刚刚是谁把我送回来的?”
印象里似乎是佑礼。
“是之前在院门口见过的那位公子。”玉瑶端来汤药,告诉我实情,“这是那位公子特意让人开的药方,嘱咐我们每日给姑娘服下调养身体。”
皱眉喝下汤药,我没气力地问:“他没说别的吧?”
“别的没有,只说让把一样东西还给姑娘。”
我顺着玉瑶指的方向一看,竟然看到凌晞送我的那把古筝摆在了书桌上。
不顾身体酸软,我急匆匆下床奔去,在见到筝首的图纹时泪流满面。
凝神坐定,我抚上筝面,拨弦启奏长相思。
高山流水遇知音,现如今知音已逝,这流音琴再无存在的必要。
半晌的挣扎后,我毅然摔琴绝弦,立下终生不弹古筝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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