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ross Road

　　傍晚的时候，下了雨。
　　齐行云收了伞，对着玻璃门上的倒影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和衣领，扬起唇，然后拉开门，柔和的音乐像流水一般流淌开来，他微眯眼，扫视了一番，最终落在了酒吧里一个安静的卡座里。
　　成悦看到他，站起身招了招手，淡蓝色的灯光照着他清澈的眼，波光粼粼。齐行云看着他脸上的笑容，眼眶突然有些发酸，他眨了眨眼向前走了几步，这才发现坐在成悦对面的男子。
　　温然保持着优雅的坐姿转过上身，朝走过来的齐行云点了点头，看着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滞，眼神暗了暗。
　　“淋到雨了？”成悦像是没看到他微变的脸色，指着他湿漉漉的发梢笑了笑，齐行云局促地摸了摸头发：“没事。”
　　“要喝点什么吗？”
　　“随便……”齐行云在他们对面坐下，眼神扫过一直微笑着的温然，原本亮着的眼渐渐黯淡。
　　温然叫了点酒精度数不太高的饮料，然而对他们说道：“刚才看到了个朋友，我去打个招呼。”他站起来搭着成悦的肩背让他坐下，后者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反手按住他的手摩挲了几下，示意他宽心。
　　齐行云看着他们脸上越发相似的笑弧，只觉得像是有一个人在狠狠攥着自己的心脏，不由得扭过头去。
　　成悦看着温然的身影走远，这才回过头来，那个人的侧脸在冷色调的灯光下，添了几分忧郁，线条坚硬的颓丧，让他也开始难过起来。
　　“我本应该单独找你谈谈的……”成悦叹了一口气，齐行云扭过头怔忪看他。
　　“但是我答应过他，绝不会单独见你。”成悦抬头，清澈的眼对上齐行云黑沉沉的眼珠，不到片刻便又低下头，声音艰涩：“我不知道，有没有必要和你聊聊，或者……或者这样只会让你更难受……”
　　行云苦笑地勾勾嘴角，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气，克制心里快要决堤的难受。
　　“我想，我欠你一句对不起，那天晚上，我打了你……对不起。”
　　这个酒吧很安静，没有乌烟瘴气的氛围，就连音乐也是舒缓人心的，也幸亏如此，不然，行云无法听清成悦说的是什么。
　　“没，是我先伤害了你。”就算心里一阵一阵地抽疼，却还是舍不得让他陷入自责的情绪。
　　成悦一瞬不瞬地看他，眼里的水光一闪而逝，他撇过头去看向窗外：“你比我更辛苦。”
　　一时间，两人俱是沉默，齐行云低着头看着玻璃茶几上的图案，一呼一吸之间，疼痛蔓延到全身。
　　良久，成悦突然开口：“你看外面的那个十字路口。”
　　行云抬头，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过去，窗外，霓虹闪烁，这个酒吧的对面，便是那个雪夜他们曾经走过的路，他呼吸一滞，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他这个人似乎从来不得上天的垂怜，连醉酒时意识都会保持着清醒。当成悦把他的衣服脱给他撑着他往前走的时候，他的情绪难得地脱缰了，借着酒劲，他将压在心底深处许久的话吐了出来。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颗日益阴暗的心脏已经溃烂到什么地步了。
　　他二十年来鲜少有快乐的时候，成悦是他唯一的光，却不能触摸。世界上最绝望的莫过于爱不了想爱的人，明明相爱却还是逼着他一步一步离开自己的世界。
　　很多时候，他都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发疯，会不顾一切地带着他逃跑到天涯海角，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去，然后肆意去爱。
　　可是，他不能。感性的缰绳越来越松，陈玥帮他一把，彻底决断，拽着他一路走到底，就算是听到他撕心裂肺的哭声，他也无法回头。
　　人生每每遇到的抉择都太过残忍，看似有很多条可以走的路，最后竟发现，他能走的，却只有那么一条，走得肝肠寸断，鲜血淋漓。
　　此刻，他爱着的人坐在他的面前，用遥远而又淡静的目光回忆过去，没有悲痛、没有责怪，彻底从过去走了出来，而他却依旧囿于其中。
　　“你还记得我高二住院的一个晚上从医院里偷偷跑出来的那件事吗？”成悦的声音带着悠远的味道，齐行云却无法去看他无悲无喜的眼神，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
　　他发高烧住院，他担心地翘掉晚自习去看他，正忧虑之际，却发现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那样的惊喜留下太过浓重的印记，包括那个晚上，成悦飞扑到自己怀里时，那样刻骨铭心的满足和欣喜。现在回头想想，那时候的自己，竟然是那样幸福。
　　“那时，我做梦梦到你了，意识到自己的性向，很害怕，给自己浇了盆冷水然后高烧。那个晚上我很想你，出去找你的时候也是路过一个十字路口，一边是去学校，一边是回家，我犹豫了好久，不知该走哪一条。我想做一个孝顺的儿子，按照爸爸妈妈的意思去长大，但是我却无法不去爱你，所以我选了去找你的那条路，就在我转身不久，我就看到了从学校赶过来看我的你。”他娓娓道来的声音那么平静，好像说的不是自己的事情，这让齐行云越发痛苦，只能紧紧闭眼。
　　“我还记得你当时的笑，盖过了天上所有的星星。当时，我就想，我没爱错人。然后便是几年后的这个十字路口，我看着你和陈玥往酒店走去，终于死心。我一直知道你是喜欢我的，我一直以为你不肯接受我是因为你不敢接受同性，我真的没有想到是因为爸爸妈妈的原因。”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成悦的声音终于有了些许激动，齐行云抬头直视他，眼神苍凉。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齐行云愣愣盯着他沉痛的眉眼，积聚的泪光终于滑落，声音嘶哑：“对不起能换你回来吗？”
　　成悦一愣，垂眼咬唇，慢慢摇了摇头。
　　齐行云快速地抹掉眼泪，低下头喘着气，哽咽道：“如果我当初选择不顾一切和你在一起，你今日会像对待温然一样对待我吗？会像如今一样坚决地争取叔叔阿姨的同意吗？”
　　成悦抬头看他，眉眼坚定：“会！”
　　齐行云弯起嘴角，轻轻笑出了声，整个身体因为笑声都颤抖起来，笑着笑着，泪水又落了下来：“原来从头到尾，我只是输给了自己。”
　　成悦看着这样的他，终于也捂住脸哭了出来：“没有，我所认识的齐行云在那种情况下一定会答应我爸爸妈妈的恳求，因为，你就是那样的人。”他太过善良，却又深藏卑微，情愿伤害自己也不愿伤害别人。
　　“路是我自己选的，我没资格说后悔。”
　　“对不起……如果我早一点发现，就不会让你一个人如此痛苦……”泪水倾如雨下，成悦抵着额头，断断续续不能自己：“对不起，对不起，我爱温然，现在，只爱他……”
　　“我知道……”再度出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如此颤抖，那些碎成一瓣一瓣的心像是顷刻间化成齑粉。
　　“行云，抉择从来都是残忍的，你选择推开我，我选择温然，我们没有退路了。”
　　“我知道……”他说着，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成悦抬头看他，眼底的泪光像闪烁的星，看着却那么冷，齐行云绕过茶几走过去伸出手将成悦从沙发里拉起来，深深看着他，然后张手穿过他的勒下，膜拜一般将他抱进怀里，贴着他的耳朵说道：“小悦，我爱你，所以你幸福就好。你不必自责，我说了，路是我选的，我没法后悔。”说完，他收紧了手臂，深呼吸了一口气，然而松开，揉了揉他的脑袋，扯开嘴角笑了出来，成悦抿紧唇，却还是堵不住胸腔里的呜咽，齐行云极力抑制心底的痛楚，朝他挥了挥手：“我先走了，再见。”
　　兴许，这个世界上最悲哀的是，明明没有人比我更希望你幸福，可是拼尽力气挣扎，却残忍地发现，能给你幸福的竟然不是我。
　　成悦仰着头，眼神无焦距地看着前方，那个人疾步离去带过的风拂过手心，他愣愣的，动了动唇，却无法说出一个句子，也无法挪动身体回头再看他一眼。
　　过了好久好久，他隐约听见耳边有脚步声，下一秒，他被搂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回过神来的他狠狠抓住温然的手臂，在他胸前泣不成声：“对不起，最后一次。”
　　“嗯，我准许。”温然低下头轻轻吻了一下他的额头，温柔说道。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