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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枭无量(三)
叶承毅脱了轻甲再来的时候,一手牵了一匹枣红马,穿着玄色武官服,腕上绑着皮质护腕,腰上系了同为玄色的腰带,坠着他的腰牌和一枚玉牌。
他走近了说:“惟衡兄,我们骑马去,别误了你点卯的时辰。”
“好,多谢你的马了。”
宋准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和叶承毅并排而行。
叶承毅有些惊讶,问道:“惟衡兄是不是习过武?瞧你上马的姿势,很利落啊。”
“是,从小和师傅学过些皮毛,够防身罢了。”
“真厉害,文武双全,我小时候爹叫我读书,说我们叶家不能全是武夫一字不识,可我死活就学不会,天天什么之乎者也,一个头两个大,实在受不住,我就偷偷……”
话口一打开,他便立刻开始叭叭叭说个不停,他讲得有趣,宋准在旁边听得也并不觉烦,从去子城,一路说到从子城返回来,他才说该去监督巡查,宋准的耳朵边上才终于安静下来。
剩下的半日宋准又在营地里大张旗鼓地巡查,检视,还又带了一队弓兵到城西码头上转了一圈,仔细巡查了作院,造足了势。
看着时候差不多要到戌时了,才叫弓兵回去接着守住军械库,他则问叶承毅借了匹马,往茶馆去。
天已经擦黑,月亮也出来了,待宋准到了茶馆,正好天已经黑下来,抬头一瞧,二楼窗户探出个脑袋,在冲他挥手。
“惟衡!快来!”是柳晏。
宋准把马交给白兔,便一路小跑着上楼去,心扑通扑通直跳,看到柳晏和令狐朝都在,到了窗边坐下,一阵穿堂风吹过,才叫心里的躁动静了些。
柳晏手撑在椅子扶手上看着他笑:“惟衡,听说你这边也很顺利呀?”
“嗯,差不多,你呢?”
柳晏说:“顺利,那个赵无量对龙涎香很感兴趣,暂定三日后在山阳县的歌楼里交易,就看他会不会来了。”
宋准问:“你怎么计划?我需要怎么做?”
柳晏拿起茶壶倒了杯茶递给他,说:“歌楼里面我会提前安排鬼樊的孩子们易容埋伏,里面的歌女,伙计,琴师,都会是自己人。”
“你先在城西造势,至于这个势怎么造,你自己想办法就是,目的就是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让人以为你和官府主力在城西,忙着查军械,赵无量也会放松警惕。”
“接下来就是重头戏了。”柳晏凑近了些,攥着自己袖口,说,“你和晦言,亲自带人潜入歌楼后院,等我摔杯为号,立刻就出动抓人。要小心赵无量自尽,渔网和绳索我已经备好了,晦言,你以前用的那些药都带上,以备不时之需。”
令狐朝点点头:“没问题。”
宋准思索了半晌,突然看着柳晏道:“稚言,我觉得,抓住赵无量之后不能带回衙门,需要去别的地方审问。”
“怎么了?”
“我担心衙门里有眼线。”宋准说,“能不能寻个旁的什么安全的地方,把他带过去,先行审问完之后,再回衙门,有我们亲自看着,也防有人灭口。”
柳晏垂下眼,飞快眨了两下,片刻又抬起:“好,这个交给我,我去办。”
令狐朝合上了手里的书,也往前凑了些道:“惟衡,有赵无量的口供还不够,你需要再安排人,在抓到人的时候立刻去他的住处寻找物证,往来账本,信件,要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全都封锁掉。”
“嗯,我明白。只是稚言,万一赵无量不去歌楼赴约,我们是否要强攻?”
“当然要,不然往后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我们直接去他情妇的住处蹲他,或者去他回家的路上蹲着,一定不会叫他跑了。”
桌上油灯的火光一晃一晃的,照得柳晏的眼睛里亮晶晶的,他似乎很兴奋,脸上一直带着笑。
宋准拿出几张文书递给柳晏和令狐朝:“我已经找张惠要了好几张搜查令和逮捕令,要是遇到什么官员阻拦,拿出这些文书,就不怕他们刁难。”
“好,有了这些,这计划只会成功,绝不会失败。”柳晏眼神坚定,向宋准伸出拳头,宋准也伸出拳头,和他碰了一下。
“一定会成功!”
时候不早了,送走了宋准,柳晏和令狐朝回了房,令狐朝突然说:“你的状态不对。”
“什么?没有啊。”
柳晏的否定看在令狐朝眼里那样拙劣,令狐朝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说:“你是不是感觉到什么了?还是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了?不要想瞒我,那年在西凉,我离开之前,你也是这副样子。”
令狐朝之所以这样肯定,是因为从前在西凉,每次有什么意外之前,柳晏都是这副模样,看似和平常没有差别,但他总会不自觉地咽口水,眨眼睛,用手去攥衣角,看起来很紧张。
那个时候令狐朝就问过他,他说他自己也不清楚,就是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毫无例外地,每一次他的预感都是对的。
“所以,你是不是感觉到什么了?”令狐朝又问。
柳晏的眼神从他自己的手上挪到令狐朝的脸上,又挪到面前的茶盏上,咬了下嘴唇,轻声说了句:“我总觉得你又会离开我了。”
“为什么?”
“不知道,就是心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这样说,你们都会离开我,要不了多久,我会只有自己一个人。”他说。
“稚言,没有人会离开你,至少我不会。”
柳晏嘴角微微向上扬了一下,说:“我知道,我只是觉得,我可能快要死了。”
令狐朝抓过他的手,探向他腕间的脉搏,皱眉摸了许久,问:“你好好的怎么就要死了?往后这样的话不要说。”
“我不知道。晦言,如果我真的死了,你会不会很难过?”
“你说呢?”令狐朝反问他,“不管你受什么伤得什么病,有我在,你不会死。你若是因为想看我难过而去死,你也不会如愿。”
柳晏起身,坐到令狐朝身边,又慢慢躺下,枕在他腿上,伸手想去摸他的脸,却被令狐朝挡下,死死攥住。
“往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你我都是鬼门关走了无数遭的人,杀了那样多的人,业障太多,本来就不会长命的。”
“我知道了。”柳晏笑了笑,抽回手放到自己胸前,闭上眼,说,“真想让时间停下来,就停在这时候……”
窗外的风吹动树梢,带着片叶子闯进窗户,落在窗下的矮桌上。
令狐朝把那片叶子捡起来,插进了柳晏的发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这几日在盐城,估计到处奔走,累得不轻。
腿被枕麻了,他便轻轻抬起柳晏的脑袋,放在了靠垫上,坐去了矮桌的另一边。
风从茶馆吹到城西码头,黄昏,宋准正带人在码头上巡逻,今夜就是约定好抓人的时候。
这几日,他在城里可谓是敲锣打鼓地查细作和流失的军械,连张惠都觉得他动静闹得太大了,叫他仔细别吓着百姓。
一只信鸽朝着宋准飞过来,宋准伸出手接住,拿下信筒,字条上一行字:“戌时一刻,清音阁。”
宋准将那字条看过,掏出火折子烧了,把弓兵都叫了回来,吩咐道:“今夜在码头突击检查,所有停泊的和过往的船只,都必须仔仔细细给我查个清楚!要是找出来什么不该有的,就给我把船上的人都扣下!”
“是!”
宋准又再和弓兵长何春生换了衣裳,自己换了身贩夫走卒的短褐,悄悄从小路离开,在清音阁附近的一户民居里组织好了亲兵,都换上小贩的衣裳,从后门出去,埋伏在了清音阁后街。
这些亲兵是问张惠借的他的府兵,张惠知道宋准要抓赵无量,起初还有些不情愿,宋准软磨硬泡,才给他说服,借来了这些人,都是知根知底对张惠绝对忠心的。
宋准和令狐朝在清音阁后街碰头,潜入了后院,从柳晏事先安排好的暗门进入了二楼雅间隔间蹲守。
清音阁二楼已经被柳晏包下,现在全都是自己人,柳晏也已经乔装打扮坐在雅间里,就等赵无量赴约。
戌时两刻,赵无量姗姗来迟,宋准透过隔间的门缝,看柳晏游刃有余地跟他周旋。
那赵无量看着四十多岁,面上挺和善,不是凶神恶煞之人,难怪能在百姓中有些威望。
宋准听见柳晏说:“赵员外能来赴约已经是我之荣幸,你我都是生意人,便也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要的东西,您可准备好了吗?”
赵无量说:“那是自然,不知萧公子能否让老夫一睹你那龙涎香,开开眼界。”
柳晏大概是拿出了个什么东西,赵无量接过瞧着,不住赞叹。
下一刻,柳晏碰倒了桌上的茶盏,令狐朝就如离弦之箭一般从隔间中跃出,一开始备好的渔网从空中坠落,正盖在赵无量身上。
令狐朝往他嘴里塞了个什么东西,他便不挣扎了。
宋准这时候也冲出来,柳晏说:“带人跟我走!”
在一旁扮作琴师的白兔早已冲过来,和宋准一起抬起人事不省的赵无量从暗门离开,进入后院,再从后门上了备好的牛车。
宋准立刻安排等在后街的亲兵带张惠手书去赵无量住处查封账本和信件,自己远远跟着牛车,也是观察有没有人在跟踪。
牛车上放着干草和各种蔬菜,伪装成了给饭铺送货的,中间一口大箱子,□□草盖着,赵无量就被捆住手脚关在箱子里,一路去了南郊的一处破庙。
那破庙里有一处地窖,柳晏早派人收拾好,在里面放了一张桌子,几把椅子,人一带到,柳晏和令狐朝就把赵无量拖了进去,捆在了椅子上。
宋准在半刻后也赶到了,进了地窖,蒙了面,令狐朝才将给赵无量用的迷药解开。
赵无量在转醒时发现自己被捆在椅子上,面前的桌上放着盏油灯,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咸腥气,阴冷无比。
桌边还坐着好几个人,赵无量还有些反应不过来,问道:“这是哪儿?”
“是地府阎罗殿!”柳晏压低了声音吼道,“你平日里亏心事做得太多,如今落到这个下场,还不快将你的罪行一一供述!”
“你们是谁?知道我是谁吗?还敢动我?!”赵无量也吼道。
宋准的手在腰间的佩剑上摩挲着,又将剑取下来放在桌上,很平静地说道:“你叫赵无量,但赵无量并不是你真正的名字,你叫薛固,赵无量是你十一年前杀掉的盐商的名字。”
“你本是金州人,父母早死,你一个人来了楚州,和一个黄姓盐商的女儿结了婚,生了三个孩子。”宋准又说,“是叫什么来着?成业、婉儿、和继业?哦,还有一个,是个外室子,你夫人怕是还不知道,可怜啊,就养在离你家不到百步的宅子里,却还被蒙在鼓里。”
赵无量的呼吸声急促了起来,宋准知道他是怕了,于是凑近了些说:“你的底细,我一清二楚,你无路可逃。我劝你,问什么说什么,否则,我叫人把你的右手送去你家,猜猜你夫人会怎么样?”
赵无量嘶吼了一句:“你敢!有本事你就杀了我,要是杀不了我,等我出去,要你们不得好死!!!”
令狐朝在旁坐着,两手抱在胸前,听他叫嚣着,等他停下来,状似不耐烦地揉揉耳朵,说道:“啧,真够聒噪的。”
他又站起身,绕着赵无量走了一圈,轻声说道:“想得挺好的,颊侧还藏了毒呢。”
他捏住赵无量的脸,迫使他把嘴张开,一根银针刺入他脸上穴位,再松开手,那颗毒囊就被他吐了出来。
令狐朝给宋准比划了一个手势,宋准会意,又开始说:“想必你也知道这几日官府在严查军械流失,想不想知道他们还查出来什么?”
“两天前,漕帮的刘三爷无故暴毙,昨日夜里,码头上的账房老于家走了水,还好他们一家子命大,跳入水里才勉强生还。你猜猜,下一个死的是谁?”
赵无量紧咬牙关,身体不住颤抖,老旧的椅子因为他的动作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却仍旧嘴硬:“你说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做的!”
柳晏在旁轻笑一声,道:“赵老板啊,你也不想想,你那几个孩子,还有你的夫人吗?他们是不是还活着呢?”
“你敢动他们?!”赵无量嘶吼道。
“这是敢不敢的事儿吗?这是做没做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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