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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瑾怀瑜万国来朝
三月初三开始,鸿胪寺的早晨浸泡在各种声音中。
偏厅之内,各国使节分席而坐,面前摆放着上等茶水,精致小点。仕女小厮穿梭其间,续水添杯,迎来送往。谈笑声如蜂巢之内一般,连声嗡嗡,一刻不停。
鸿胪寺太卿权慧遐,自觉得从前处理过很多大场面,而今这情形也超出了她的预料,每天当差没一会,整个脑袋都被南方口音和夷族语言轰得没了知觉。
幸而权家世代都在这鸿胪寺供职,宗家子女都能帮上一把。慧字辈和灵字辈的本家人员,已不拘泥只用女子,也无论在朝中有没有官职,都在忙里忙外。有的负责收文牒盖印,有的负责接待,有的负责翻译语言,有的负责监督后厨,分散了太卿不少的工作。
南越诸地虽然向贺翎皇朝称臣,每年上贡的却无非都是些特产土货、马匹、珍禽异兽等,上等货或者真能算奇珍异宝的东西基本见不到,反倒是贺翎的丝绸、茶叶、粮食、作物种子等,作为回礼,源源不断地流入了那些弹丸小国内。
贺翎上下心知肚明:表面看,是贺翎国力强盛,使这些小国臣服,实际上,贺翎虽不怕她们挠痒痒似的作乱,却也不放心她们是真心追随,总是留有后手的。
贺翎上下皆知,若是边境一旦起了冲突,贺翎精兵不可能大举深入南越密林泥瘴,打起仗来算是事倍功半。好生养着她们的用意,是避免南方边境和东南海防生患。
这几年来,贺翎在北方边境燃了硝烟,和祥麟频频冲突,决战已迫在眉睫,四方各大小国都已耳闻。这些南方诸国,在贺翎新皇登基,并改了国号的节骨眼上,个个来得整齐干脆,都是各怀心思。
她们想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能否在新皇这里捞到合适的利益。
对贺翎朝廷来说,这些人统统是来摸底线的,必须小心对付。
权家因为这次例行却又特殊的南夷大朝,早就开始周密准备,当家的官员们无心热闹过年,元月初三起就进入了紧张备朝的状态,与懿皇和云皇碰头了多次,家族内更是三天一小会,五天一大议,事无巨细地探讨,在二月初就定好了外使在皇城期间的一切安排。即使到懿皇看过安排计划,批了准奏之后,权家也未能松弦。
因为权家人都明白,再缜密的计划,也无法预期到未来的一切事情,还是平时多做储备,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果然如权家预期,这次朝贺人数之多,让上下人手忙乱不堪。
到了三月初二,鸿胪寺驿中已经客满为患,喧闹如边境市集。灵字辈少女和儿郎们大多负责的是接待等杂务,此时个个忙得无法休息;分家出外的权家女儿,出阁的权家男儿,也都纷纷到鸿胪寺去帮手,连灵虎和灵竹这些人在宫中当差的,都要做一些宫内宫外交通传信、调派人手等事务,整日里来去匆匆地奔忙。
粗略一算,权家上下除了在位官员外,动用了至少百人,才将这么大规模的接待做完美。
三月初三起,有一些使节已经开始进宫,先行和均懿会晤。
但初三早上一起床,均懿就觉得有些身体不适。
她本身脾胃偏弱,又曾有积毒拖累,忙起来就总是头昏恶心,一般用膳之后就会恢复。
果然,今天的烦恶感在早膳后便消失,也不值得多加在意,于是均懿移驾永年大殿,去接见迦琅国和百恩国使节。
那百恩国钦差,看起来就是心怀鬼胎的样子,生得也是促狭样貌,小眼睛,塌鼻子,皮肤黑褐,配上厚厚的双唇,让人很难欣赏这副尊荣。她说话也很是简短,无非就是恭贺之类的虚辞,说完自己的,就拿眼睛不停地去瞟着迦琅国的使节。
那迦琅钦差的长相,还算说得过去,但望去也不是中原风格,讲话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恰似江岸猿声啼不住,全是些听不懂的话语。均懿听了一段翻译,大概就是表达,迦琅大土司已经听说了贺翎和祥麟开战的情况,看新皇要怎么样处理和祥麟的关系。
均懿抬手叫来负责翻译的文吏,问道:“怎的她说了这许多,你翻过来入朕耳的却只有两三句?”
那文吏脸上涨红,紧张地小声解释道:“皇上,她态度不善,有些狂妄之言,却也不成气候,就不翻了吧……”
均懿冷冷一笑道:“怕什么,一字一句重新翻给朕听。”
文吏镇定心神,看了看手中记下的要点,重新复述:“臣闻北方之战,贺翎王朝已遭重创,只因主将无能,以致节节败退。三百里凤凰郡,尽归祥麟铁蹄。又闻之祥麟皇朝于马上起家,锐不可当,即将直逼朱雀皇城,试问此等战争,谈何胜利,若我王附属之国是这等软弱的国家,我王当亦可坐拥孔雀郡,皇上……这……”
说到后来,胭脂细汗涔涔而下,文吏偷眼瞥着皇上的脸色,不敢轻易开口了。
均懿嘴角抬起,眼里却无笑意,一字一句道:“所谓南国,据朕所知,除了小打小闹的村寨群殴,便没有了更大规模的冲突。甚至迦琅丛林各部,自从几十年前属我贺翎,才有了医药,知道肉食要烧熟了吃。这种程度,也敢妄谈战争?兵法上的虚实之分,恐怕你们听也没听说过,操心你们吃不饱的臣民去吧,我国与祥麟交锋在北方边界,算起来,与你们迦琅数千里之遥,在朕看来,就像脚趾去忧虑头发的事情。让你们的王收起这种幼稚的想法,不然,贺翎可以换一个王给你们。”
文吏挺了挺脊背,将这段话原原本本丢了回去,声音朗朗,回荡在大殿。
百恩与迦琅比邻,语言差不太多,听此话,也是一阵心慌没底:看这年纪轻轻的小皇上,说话办事倒是强硬得很,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一时摸不出深浅,让人不得不忌惮几分。
文吏翻译到中途时候,均懿就感到胃里翻江倒海地恶心。喉咙那么凉,一直凉到舌尖;舌根不受控制地涌出唾液,只能咬紧牙根,将欲呕的感觉硬压回去。可那南国语言又长又绕口,文吏声音虽然好听,可发音叽里咕噜的,令人心烦。
均懿努力控制着不拧起双眉,强撑精神忍耐着,好不容易等到翻译说完,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眼见那迦琅使者眼珠转了转,还想要说什么,均懿抬起手,几乎是吼道:“送客!关上殿门!”
两国使节被这严厉语气吓了一跳,抬头望一眼年轻的帝王,那目光阴沉,脸色铁青的样子,深深映入眼帘,刻在脑海,双双噤声不敢再言,跟着侍卫引领刚走出大殿,两扇大红漆门便在身后重重关上!
两国使节相顾,心里七上八下,开始后悔起自己嚣张的言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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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的官吏、宫使等人,见到大门关上,心中亦有惴惴。乌轮和飞金两位宫女一直近身伺候着,此时双双上前去,小心地叫道:“陛下似有不适,可需要……”
“别说话!”
均懿烦恶感已经临近爆发,摇手止住她们,想要再次强压不适,但两人不放心,近前来那不放心地又叫了一声:“陛下!”均懿便再也忍不住,弯身呕吐。
两人大惊失色,慌忙招呼宫女们上前,有的搀扶,有的拍背,有的捧盂,有的打水,忙而不乱。
均懿呕吐了一阵,胃中空空的,一阵一阵犯恶心,一口气将早膳吐了个干净还不罢休,空呕得快喘不上气来。
宫女们慌忙安排去请御医来,又一班几人将均懿从金椅上扶起来,去偏殿暂时安置。刚站起身来,略一摇动,均懿就又作呕。如是三番,才勉强挪去偏殿,平时几步路的光景,又花了不少时间。
说来奇怪,到了偏殿坐下,反胃的感觉又没那么强烈了。
如此大差事,非得黄医正亲自出场才行。和御医前后脚赶来的是裕杰,他一到来,才指点几下,这场合的秩序就立刻明白许多。
裕杰从宫女手里接过茶盏递来,这是用温水沏了云阳郡出产的上好细盐,滋味最是纯净,用这个漱口,后味不苦,舌根也不麻木。黄御医在给均懿推拿穴位,裕杰抬手将茶盏正送到她唇边。均懿漱了口,又喝了些温热的水,腹中渐渐安静,表情也平和下来。
黄医正搭脉一会,一丝笑容便浮上脸庞。又多搭了一会,更加了然,笑道:“陛下这‘病’,来得正好啊!”
正当此时,云皇与公孙太后双双驾到未央宫。一踏进门,便见到医官的笑脸,听了那句来得好,对视一眼,随即心领神会,也轻松地笑了起来。
一旁的宫使中,有许多年长的“过来人”,也有些年轻却颇有阅历的,善解人意的,见到这样情况,心中也明白了几分,跟着笑起来。
苑杰赶来的时候,只见明明是紧张场景,却一屋子暖洋洋的笑声,一脸不解地看过去,可是均懿和裕杰也被大家笑得糊涂了,好像是大家都明白了什么秘密,却也没人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公孙太后直接向裕杰道:“三郎快去把懿皇的腰带解掉。这等时候就要改服色了,你再记得吩咐内廷局织造,照着更大些的尺寸,做一些高腰款式的礼服和常服来。”
他说得理所当然,但说完了见均懿和裕杰谁也没动,呆呆地望着自己,笑着责怪:“怎么了,还傻在这里?说到这份上了还不明白?”
“这是头一遭,怎么就能明白!”云皇乐得眯着眼睛,上前抱了抱均懿,“恭喜我儿,要做母亲了!”
苑杰喜出望外,一阵风似的快步进来叩头:“恭喜皇上!”
黄医正恭喜了均懿,又去恭喜云皇:“臣观陛下的情形很好,血气旺盛,从前的病根一点也不见踪影,和您昔日一般,产育必然不会遭罪的。”
说起这个,裕杰忽然心里一惊,叫宫差:“快,去内廷局调起居录来!”
偏殿内众人一下就安静了,所有人都看均懿。
在贺翎的家庭中,孩子是藉由哪位夫婿感孕而来,并不是很重要,但在皇宫之内,这些事情还是有必要记载的。若孩子出处不明确,则皇上有被魅惑之忧,是要整顿后宫、做一些大动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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