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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诉说往事
乔炎那句“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轻飘飘地落在病房寂静的空气里,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萧承看似平静的心湖中激起了远比表面看来更深的涟漪。
以前?哪个以前?
是陈泠和陈铭口中那个昏迷不醒、任人摆布的“以前”?还是他自己苏醒后,面对家族倾轧、必须冷静筹谋复仇的“以前”?显然都不是。
乔炎口中的“以前”,指向的是一段对他而言完全空白、却似乎对乔炎意义非凡的时光。一段……与他萧承有关,却被他遗忘的时光。
这种认知让萧承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焦躁和好奇。像一部精彩的小说被撕掉了最关键的前几章,他直接跳到了中段,人物关系、情感纠葛、前因后果统统模糊不清,只剩下零星的线索和旁人语焉不详的提及。
而乔炎,这个看起来干净又脆弱、却会为了救人奋不顾身的男孩,似乎就是那缺失章节的核心。
他为什么会不记得?医生说是创伤后的选择性失忆,可能与魂体离位有关(吴瑞师徒的解释)。他接受了这个说法,毕竟亲身经历过那种玄之又玄的事情。但接受不代表不介意。尤其是当这份遗忘,似乎关乎到某个特定的人,某种特定的……情感链接时。
他看着乔炎脸上那抹浅淡却真实、带着某种怀念意味的笑容,心底那丝异样感和探究欲终于冲破了惯常的克制。他需要知道。他必须知道。
于是,在短暂的沉默后,萧承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邃的眼眸锁定了乔炎,问出了自他苏醒以来,盘旋在心头却从未对任何人(包括陈泠和陈铭)直接问出口的、最核心的问题:
“我们……”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更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是怎么认识的?”
问题抛出的瞬间,萧承清晰地看到,乔炎脸上的笑容凝滞了一下,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是惊讶?是了然?还是……一丝伤感?
然后,乔炎的目光微微下移,落在了萧承的脖颈处,确切地说,是落在他从家居服领口滑出的那枚翠绿玉牌上。阳光透过百叶窗,正好有一缕落在那玉牌上,温润的光泽流转,仿佛有生命一般。
“是因为它。”乔炎伸出手指,虚虚地指向那枚玉牌,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追忆的笃定,“全是因为我买了这个玉牌,才有了后面……所有的事情。”
萧承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颈间的玉牌。入手温润微凉,这段时间以来,这枚玉牌几乎成了他一个下意识的习惯,摩挲它能带来奇异的安心感。他一直以为这只是吴瑞说的“稳固魂体”的法器,却从未深究过它的来历,以及它和自己与乔炎的相识有何关联。
“能……告诉我吗?”萧承抬起眼,目光重新回到乔炎脸上,语气里少了几分平日的淡漠命令,多了几分近乎恳请的认真,“所有的事情。从我……‘出现’在你身边开始。”
乔炎看着萧承专注而困惑的眼神,心里的最后一点紧张和忐忑奇异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的、甚至是释然的感觉。他想,也许把一切都告诉他,不管他信不信,记不记得,都算是对那段奇特缘分的一个交代,对自己付出的情感的一个了结。
他微微向后靠进柔软的沙发里,午后温暖的阳光恰好笼罩着他半边身体,给他苍白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向窗外遥远的天空,仿佛在整理久远的记忆,然后,开始缓缓讲述。
“大概是在三个月前吧,我在Q市古玩市场的一个地摊上,偶然看到了这块玉牌。它看起来不算很起眼,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一眼看中了,用攒了好久的一点零花钱买了下来。”乔炎的声音平稳而清晰,带着一种讲故事般的娓娓道来。
“后来,我为了找个安静的地方码字,在校外租了间旧公寓。就是从住进去开始,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他开始描述最初的“闹鬼”迹象:无形的视线,自动归位的物品,冰凉的玉牌,浴室镜中惊鸿一瞥的高大身影……他的语气起初还带着点回忆灵异事件的后怕和不可思议,但渐渐沉浸到了那段独特的经历中。
他讲到“鬼室友”的被迫现身,那个自称萧承、失去记忆、无法离开公寓太远的迷茫魂体;讲到两人从恐惧对峙到勉强“停战”,再到日常磨合的点点滴滴——萧承嫌弃他的泡面邋遢生活,却会在他找不到作业图纸时“帮忙”,在他写小说卡壳时毒舌却精准地点评逻辑漏洞,在他学习头疼时无意中展现出惊人的语言和商业天赋……
他讲到玉牌成为他们之间奇特的“情绪晴雨表”,萧承烦躁时它会变凉,平静时则温润;讲到他们如何像真正的室友一样,在狭小的出租屋里共处,他对着“空气”絮絮叨叨分享日常,而那个看不见的魂体则用沉默或偶尔的“恶作剧”作为回应。
“你那时候,虽然总板着脸,说话也毒得很,但其实……帮了我很多。”乔炎说到这里,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丝笑意,那是回想起共同经历时自然而然的温暖,“要不是你,我六级可能真过不了,那本小说也没那么容易写完。”
萧承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的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却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乔炎,随着乔炎的讲述,眼底深处似乎有微光闪烁,仿佛在努力从这些描述中,拼凑出那个完全陌生的、作为“魂体”的自己。
乔炎继续讲述。随着故事推进,气氛从日常的诙谐温馨,渐渐转向紧张和患难与共。他讲到如何发现萧承可能与萧氏集团有关,两人开始合作调查;讲到他如何鼓起勇气去接触陈铭律师,如何利用吴瑞的符箓让陈铭“看见”萧承的魂体,从而争取到盟友;讲到他们制定计划,他冒险进入疗养院做义工,试图接近萧承被严密看守的肉身……
他提到了王钉那个变态医生的骚扰和危险,提到了萧承魂体为救他而短暂“附身”于他、将他带回宿舍的惊险;提到了他们如何千辛万苦拿到萧承的头发,由张半仙布置聚魂阵,最终引导萧承的魂体回归……
“……就在那个晚上,在陈泠小姐的帮助下,张半仙做法,你的魂体终于回到了身体里。”乔炎的声音到这里,微微有些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回忆的激动,还是别的什么,“然后,你就醒了。”
故事讲完了。
病房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遥远车声,和中央空调系统低沉的送风声。午后的阳光已经偏移了一些,不再直接照在乔炎身上,但病房里依旧充满了温暖的光晕。
萧承很久没有说话。他只是靠在床头,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眉头微蹙,仿佛在消化这个漫长离奇、远超他想象和认知范围的故事。
变成鬼魂?被困在出租屋?跟一个大学生“同居”?一起调查自己的死因(未遂)?还有那些琐碎日常的互动,危急时刻的相互扶持……
这一切听起来简直像是天方夜谭,是只有小说里才会出现的情节。理智告诉他这太荒谬,他的世界观在强烈排斥这种“不科学”的叙事。
可是……
可是为什么,当乔炎描述那些细节时——比如他挑剔泡面,比如他无意中展现的商业洞察,比如玉牌的温度变化,甚至是他某些说话的语气和习惯——他会有一种诡异的、模糊的“熟悉感”?仿佛那些场景的碎片,就藏在记忆深海的迷雾之后,随着乔炎的讲述,偶尔会闪烁一下,快得抓不住,却真实存在。
还有心底那股随着乔炎讲述而不断翻涌的、陌生的情绪波动。听到乔炎独自面对危险时的心悸,听到两人日常相处时的细微暖意,听到最后归魂时刻的紧张与期盼……这些情绪来得毫无道理,却如此真实。
难道……这一切都是真的?他真的以那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和眼前这个男孩,共同度过了那样一段光怪陆离又密不可分的时光?
萧承感到自己的太阳穴在隐隐作痛,那是强行思考超出理解范围事物时的不适。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再看向乔炎时,眼神复杂至极,有探究,有困惑,有难以置信,也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悄然滋生的……动容。
“很……不可思议,对吧?”乔炎看着萧承的表情,了然地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些许疲惫,更多的是释然,“连我自己有时候回想起来,都觉得像一场梦。不过,看到你现在好好的,能坐在这里听我讲这些,我就觉得……一切都值了。”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轻松了一些,仿佛要驱散刚才讲述带来的沉重气氛:“我现在又搬回疗养院做义工了,那里环境不错,江老对我也很好。而且,还有个好消息,”他的眼睛亮了一下,带着点小小的自豪和分享的喜悦,“我写的那本小说,出版社那边说流程顺利的话,半个月后就能正式上架发售了。版权费也到账了,总算……不用那么捉襟见肘了。”
他看着萧承,真心实意地说:“看到你恢复得这么好,我自己的事情也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我觉得……已经很满足了。”
然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暑假也快要结束了,等忙完疗养院这边的一些收尾工作,我大概就要离开B市,回Q市继续上学了。”
回Q市?
离开B市?
这几个字像冰锥,猝不及防地刺入萧承刚刚因为那些离奇故事而有些纷乱的心绪。一股强烈的、近乎本能的不舍和抗拒感,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瞬间压过了之前的困惑和震惊。
他要走了?
回到那个他们最初“相遇”的城市,回到他原本的生活轨道,上学,码字,离他萧承的世界远远的……
这个认知让萧承的心口莫名一紧,一种空落落的、仿佛要失去什么重要东西的感觉攫住了他。他想说什么,想挽留,可话到嘴边,却又生生哽住了。
以什么身份挽留?以什么理由?
一个刚刚听完对方讲述、自己却毫无记忆的“前鬼魂室友”?还是一个受了对方恩惠、需要表达感谢的“病人”?
无论是哪个身份,似乎都没有立场和资格,去干涉乔炎对自己人生的规划和选择。
这种无力感和憋闷感,让萧承的脸色沉了下来,眉头锁得更紧,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病房里刚刚因为讲述往事而氤氲开的些许温馨和感慨,瞬间被一种沉闷凝滞的气氛所取代。
乔炎似乎也感觉到了萧承情绪的变化,看着他陡然阴沉下来的脸,心里有些惴惴,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他想开口说点什么缓和气氛,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时——
“咚咚咚。”
病房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敲门声打破了凝固的空气。萧承眉头未展,目光依旧有些沉郁地落在乔炎身上,似乎还没从那种莫名的气闷中抽离,只是略微提高了声音,语气带着被打扰的不悦:“进来。”
门被推开。
一个穿着康和医院标准粉色护士服、戴着同色护士帽的年轻女性端着治疗盘走了进来。她半长的头发没有像其他护士那样一丝不苟地束起,而是散在肩头,发尾有些毛躁。脸上化了妆,粉底液涂抹得不算均匀,显得有些假白,嘴唇上涂了颜色鲜艳的口红,在素净的病房环境下,这妆容显得有些突兀和浓重。脚上穿的也不是护士常穿的软底鞋,而是一双看起来有些旧的白色运动鞋。
乔炎打眼看过去,第一感觉就是这个护士……有点怪。具体哪里怪,一时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她的整体形象、气质,和康和医院VIP病区那种专业、严谨、一丝不苟的氛围格格不入。
那护士低着头,似乎有些紧张,端着治疗盘的手微微发抖。她快步走到病床前,声音细小得像蚊子哼:“萧、萧先生,该……该打点滴了。”
萧承此刻心情不佳,只是冷淡地“嗯”了一声,伸出左手,目光却依旧若有似无地飘向坐在沙发上的乔炎,眉头紧锁,显然还在想着乔炎即将离开的事。
乔炎的注意力则被这个行为举止有些异常的护士吸引了。他的目光落在护士的手上——手指不算纤细,骨节有些明显,指甲修剪得很短,但边缘似乎不太干净。她挂输液瓶的动作显得十分生疏慌乱,找了半天才找到吊钩,踮起脚去挂时,因为紧张,输液瓶差点从手里滑脱!
“小心!”乔炎下意识地出声提醒。
那护士吓得浑身一抖,猛地转过头看向乔炎,脸上掠过一丝明显的惊慌,虽然很快低下头掩饰,但那一瞬间的眼神,绝不像一个训练有素的职业护士该有的。
乔炎的心猛地一沉。
怪异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妆容不专业,鞋子不对,动作生疏,神态惊慌……还有,她刚才转头时,颈侧似乎有一小块肤色和脸上的粉底不太一样,像是……贴了什么东西?
奇怪?这个护士为什么这么怪怪的?康和医院是陈家的高端私人医院,怎么会有这么不专业的护士?
他看到那个“护士”迅速地将输液瓶挂好,拿起了一次性输液管和针头,撕开包装,朝着萧承伸出的手臂俯下身去……
针尖在灯光下反射出一点寒芒。
而萧承,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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