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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馆夜谈
在人类的目光下,他非常别扭地低头抿了一口。针扎似的辣劲一下子冲进口舌,他惊得顿住手,差点以为被下毒了。
苏静和海昼见他终于不再板着脸,哈哈大笑,一起鼓起掌来。
磐石含了一会儿,感觉到那酒液后来竟慢慢变甜,终于咽了下去。浓眉皱紧,盯着酒杯,又疑惑又好奇。
“好喝吧?”海昼棕黑的脸露出点得意,懒洋洋地说,“这酒叫萨美酒,在旧狂欢之地话里有’女神的恩赐’的意思。所有水手上船前都喝一杯,求女神保佑航行顺利——当然,多喝两杯才是真的。这酒多带劲啊,又烈又辣。翡翠城本地产的酒软绵绵的,那叫一个没味。”
她咚一声放下酒杯,响声吓了磐石一跳。
只见她指着海昼骂:“你这家伙也是不怀好意!仗着我当时不敢得罪你这个海盗兼客户,把我骗来这种地方喝烈酒!还好我机灵,不然还不知道怎么样了。”
不知是不是酒劲上来了,她脸颊泛起红晕,一贯清亮的眼睛炯炯有神,显得灵动活泛,说话也比平时少了些谨慎。
“你都说了我是海盗了,难道还指望我跟翡翠城学院那些学生一样玩斯文把戏?”海昼很习惯她在酒馆里的状态,不以为意地嗤笑,身体往后一靠,粗壮的双腿交叠,两条椅腿跟着他的动作晃啊晃。
忽然,他按住桌子停下晃动,探究地看着苏静的眼睛:“不过你当时怎么想的?按理说,你装醉的话对我才更方便,你不可能没想到这点。”
苏静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他:“算我求你了,能不能别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这个世界就这样。我们至少比翡翠城那些假惺惺的贵族好多了——他们会用漂亮话和做作姿态来掩饰蛮横,而我们海盗想要什么就直接要,不搞他们那一套。”海昼一脸不屑。
还自夸上了?苏静冷笑一声,算是见识到人不要脸能到什么程度。
海昼用眼神催她回答。她抿着酒,慢悠悠说:“那当然是因为我查过了啊。”
“查什么?”
“你在广大妇女之间的名声。”
“……你朋友那么少,哪来‘广大妇女’给你打听?”海昼眼神充满怀疑。
苏静被噎住,凶狠地盯着他道:“那就要问问你是怎么做到连我这样的交友圈都能打听到你的’美名’了。”
海昼想了想,笃定地说:“那天在阿树傀儡店遇见你之后,我立刻下了邀请,晚上亲自去接的你。你肯定没时间自己查我底细,是阿树……”他观察苏静表情,可她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讥笑,没半点波动。他挑眉笑了声,“阿树那么木,整天只盯着手里的活,看来是你们那位八面玲珑、英俊无双的二老板透的底了。”
苏静不吭声,自顾自喝酒。海昼推了她肩膀一下:“别不说话啊,是不是?”
她微微一笑,蹦出俩字:“你猜。”
海昼哼了一声:“你身边有什么人我还不知道?我肯定没猜错。”
“那你还问我干什么?”苏静继续微笑挑衅。
“给你个炫耀自己的机会,不用客气。”海昼不甘示弱。
两个的性格放外面都能唬住人的家伙,这会儿幼稚地互相抬杠,非要压对方一头。
磐石面无表情地闷头喝酒,感觉自己之前在苏静公寓楼下如临大敌的样子非常浪费感情。
他开始反思自己:沉睡的两年是不是磨掉了不少战斗直觉,搞得他现在对什么都反应过度?
喝着喝着酒杯就空了。
他也懒得理还在斗嘴的两人,伸手朝路过的侍者又要了三杯。
这味道确实不错,回头可以让玉君子看看能不能进口到寒荒庐做笔生意。
海昼又杠了几句,到底没忍住好奇心:“那我在广大妇女之间到底有什么名声?”
苏静没马上说话,眼神扫了扫面前的酒和陆续端上来的肉。
海昼心领神会,大手一挥:“正好我刚拿了笔钱,今天这顿我请。”
“你真是我的好朋友。”苏静满意地笑起来,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这才眨眨眼,狡黠地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听说你虽然一上岸就寻欢作乐到处搭讪,但因为给钱大方、对女士不强求,风评居然还不错。我想猜你估计也看不上我这样的普通人,不屑对我用下作手段,这才决定去蹭顿饭的。”
嘈杂的酒馆里,只有这张桌子陷入短暂沉默。苏静笑眯眯的,磐石在研究酒,海昼的表情逐渐变得错愕。
“……就这?”
苏静给了他肯定的眼神。
尽管她装得很无辜,还是能看出她在努力憋笑。
“就这,”海昼一脸一言难尽,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自己,最后手在餐桌上一划拉:“你就拿这个骗了这顿饭?”
苏静咬紧牙根,发挥出这几个月练出来的演技,严肃地点点头。
“不对,你前后用这招骗了我两顿饭……该死,我就说你当时怎么答应得那么爽快,原来早就想好要算计我!”海昼恼火地骂。
“怎么能叫算计呢?好朋友之间,你请我一顿、我请你一顿,不是很正常吗?”苏静悠悠地问。
“屁!你什么时候请过我?!”海昼怒道。
苏静再也忍不住,得意地笑出声。
海昼瞪着她,瞪着瞪着,自己也摇头失笑。
“不管怎么说,能再见到你真好。”
他深深叹了口气,伸出了杯子,苏静听得出这话发自内心,便淡淡笑了笑,和他碰了,一饮而尽。
海昼不满地看着她:“这种时候你不该说句’我也是’吗?”
“那就是下一顿饭的价钱了。”苏静笑着说。
“什么吝啬鬼。”他被气笑了,然后笑容慢慢淡下来。停顿片刻,神色变得严肃,看着她问,“所以,你到底被卷进什么事了?”
苏静刚要开口,被他摆手打断:“别跟我说没事。你不是那种会扔着租的公寓两个月不管的人,你两个老板也不是会随便跑路的角色。”
他说着,瞥了眼不知何时已经放下酒杯的磐石。就算在这么嘈杂的酒馆里,磐石依然在各方面都显眼得藏不住——这绝不是普通人。
馆子里的海盗们虽然放纵说笑,但警惕的目光时不时扫向这边,就是个明证。
苏静沉默了。虽然她同意后面那条理由,但对前面那条实在无话可说。她抬手摸了摸鼻子,苦笑着低声说:“说了又能怎么样呢?”
“我可以帮你。”海昼认真看着她,“虽然我们初见是那样,但这么长时间了,我对你怎么样你也看得出来。我在女神面前或许是个死后要下地狱的罪人,但对你,我的朋友,我还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苏静微微动容。
他们的友情,最开始来自一个风流油滑的海盗闲来无事的搭讪,和一个狡黠市侩的小市民不走心的应付。
但混了这么久,确实有了跨越阶级的情分在。
她捏了捏腰间的小袋子,玉君子的石头像颗被掏出来的滚烫心脏,在她指尖微微发颤。
她神色沉静地问他:“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确实遇上了点麻烦,你能怎么帮我?”
“杀。”海昼轻轻吐出两个字,凉薄的杀气从眼里溢出来。他露出个带血腥味的笑,眼角的十字疤在酒馆灯光下显得更凶,拍了拍从不离身的刀,戏谑地说:“你还指望海盗能有别的手段吗,苏静?”
海昼在她面前向来会收起穷凶极恶的样子,讲海上事也只说奇闻趣事,但或许这个眼里充满对鲜血的渴望、看起来野心勃勃的男人,才是他真正的面目。
“要是杀不动呢?”没有被他吓到,苏静平静地追问。
海昼眯了眯眼,哈哈一笑,杀气烟消云散:“那还用说?揣上你就跑路,跑到狂欢之地去,谁也没那个胆子捅我们的马蜂窝。”
苏静无语:“拜托,我一女的闯进你们那海盗窝子,你是怕我死得不够快吗?”
海昼摸摸下巴,打量她两眼:“虽然你确实小胳膊小腿了点,不过稍微打扮一下,装成男人一点问题没有。到时候我把你塞到我船队的船医手底下——但凡他们想活命,都不敢动船医的人。你会安全的。”
“……”
苏静开始反思自己谨小慎微的人生到底哪步走错了,才会落到这地步。
她一个遵纪守法的小市民,难道只有在寒荒庐当假庐主和在狂欢之地当真海盗这两种究极选择了吗?
女神作证,她哪一个都不想要啊!
见她没说话,海昼以为她对这计划的可行性有疑虑,拍着胸脯使劲保证:“你别不信,我亲自出手,保证没人能看出你是女的。再说了,我混了这么多年,好歹也是有名有姓的人。万一真有一丁点可能泄露了,我也能帮你干掉那个人。”
苏静闭了闭眼,恶狠狠道:“闭嘴,我现在只想干掉你!”
磐石一开始还有点紧张,听到这儿却不由瞥了苏静一眼,心情古怪地想:她扮主人的这两个月,质疑她身份的人很多,质疑她性别的倒从来没有。
傀儡对性别意识很淡薄,他本来也没注意过这个问题,直到现在才开始琢磨:主人挑中苏静这个人来当代理,该不会也是看上了她的身形……呃,和主人本人比较像吧?
想到这里,他在心里万字长文赞叹起主人:
主人真是神机妙算,料事如神,万事都有谋划,远非常人能比。不知他什么时候才能有主人的千分之一——不,万分之一的智慧谋略……
“喂,你考虑得怎么样?”海昼右手按着桌面,身体前倾,看着苏静,专注的眼眸如同望不见底的深海,沉声说道,“我是认真的。”
“我也认真地想揍你。”她咬牙道。
“这里是海盗酒馆,我们的老巢。只要你点个头,我立马就能带你走,不会惊动翡翠城任何人。”海昼没理苏静的话,声音压得很低,目光炯炯,深蓝色的眼底藏着隐秘的热切。
像老练的弓箭手绷紧了弓弦。随着他压低声音,磐石感到周围的视线变得更强烈。从踏进酒馆起他就觉察到若有若无的关注,但此刻,这份关注达到了顶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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