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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离·二
事发的仓促，碧君担忧宝莲的情况，难免便失了些方寸。
在她眼中，宝莲一事已是她下山以来，除了泰坦尼克号上海难外，遇到的最大的事情了。
她并没有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擅长交涉的卡尔、洛夫乔伊甚至是迈耶先生或是霍普斯小姐都不在。她一想起刚才的情形，心中就不免懊恼。被林先生打了个措手不及，竟然忘记了回嘴。
辩驳的话这时候一股脑儿地冒了出来，可又有什么用呢？总不能再跑到林先生面前同他大吵一架吧？
碧君又看了眼窗外的天色，乡间的夜晚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在经过了一日的辛苦劳作后，此时已经到了众人将要入睡的时刻。
“不如先潜回农场看一看，再做打算。”碧君索性不再想它，如今最重要的不是在林先生那儿呈口舌之快，而是先把宝莲救出来。
碧君自持轻功了得，农场里除了几条养来看门的狗外，再也没有旁的防范的。那几条狗这些日子以来，被碧君日日用吃的养的早就熟了，察觉到碧君的气息，摇摆乞怜尚且来不及，哪有还功夫叫唤。
碧君这般想着，便也这般行动了起来。她换上了自己往常晨练时穿的便于行动的衣服，推开了窗户，轻轻一跃，便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一楼的地面上。
少女迈着轻快地步伐，绕过了后院，谁也不曾惊动过。她这时偷偷地打开了厨房连着院子里那扇虚掩着的门，悄悄溜了进去。
不想被人发觉，碧君没敢开灯，摸着黑从厨房里拿了几片，大概是陈师傅预备第二天做早餐用的火腿肉后，碧君退出了厨房，重新将门掩好后，直奔农场的方向而去。
走在路上，碧君便见农场里基本已是漆黑一片，显然大家都已进入了梦乡。即便零星地还有几点灯火，也都散落在角落里，难以察觉到碧君的行动。
碧君先走到门前，那几条用来看门的狗儿果然闻到了碧君的气息，俱都围拢了过来，冲着碧君亲热地摇着尾巴。
有一只年纪最小的小狗，平日里碧君也最喜欢逗它。此时见了碧君来，它开心地人立而起，将两只前爪搭在了碧君的大腿上，讨着抚摸。
“我这次是来干正事的，等下次，我再带吃的来找你们玩。”碧君压着嗓子小声地同围着自己的狗儿们解释着，又将从厨房里摸来的火腿分给了众狗食用。
紧接着，她便丝毫不受阻拦地走进了农场里。
*
农场并不大，通完宝莲家的道路对于碧君而言也是熟门熟路了。即便摸着黑，碧君也很快就找到了宝莲家的所在。但紧接着，问题也随之而来——碧君不知道宝莲此时在何处。
宝莲家的门已经被从内部被锁了上去，无法不发出一点响动就从外面被人打开。
碧君绕着宝莲家的屋子四处转了一圈，为数不多的几个窗户，为了防止外人的窥探都已经拉上了窗帘。屋子里的人想必都已经睡下，整个屋子里一点光亮都没有。
碧君看着这黑漆漆地屋子，一时间竟然拿不定主意，又不愿这样无功而返。碧君绕着屋子又转了几圈，希冀能够在窗户这儿找到突破口。正当碧君再次路过宝脸家厨房处的窗户时，房中传来的细弱哭声让她停住了脚步。
碧君支着耳朵努力地想要分辨，那是否是宝莲的声音。
虽然声音的主人大概害怕被人听到，一直压抑着自己的声音。但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加上碧君的耳力向来较常人要好上一些。那呜呜咽咽地低泣终于还是让碧君听了个真切。
这样的哭声在这样无月的深夜听来，着实有些渗人。可碧君没听过什么神怪故事，便没有多想，只是一心要分辨声音的方向与主人。
是宝莲的声音！碧君先是心中一喜，终于找到她了！可接着她的心有揪了起来，她在哭，一定是林先生对她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宝莲也许挨了骂，甚至挨了打，她现在怎么样了？
碧君着急了起来，再也顾不得是否会被发现，跑到了床边，轻轻叩指敲了敲那双紧闭的玻璃窗户。
“宝莲，宝莲，是你吗？”碧君小声呼唤道。
好了好一会，她看到紧闭的窗帘被人拉开，接着宝莲的脸出现在了窗内。少女的脸上还挂着没来得及拭干地泪痕，头发有些乱糟糟地，脸也肿了一半，看起来是挨了打。
“碧君小姐！”宝莲一时情急，忘了压抑自己的声音。这一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的突兀。碧君伸出一支手指放在自己的嘴唇上，示意她小声些。
宝莲会意，点了点头，她打开了窗户，惊喜地看着窗外的碧君。“碧君小姐，您怎么来了。”
碧君看着宝莲脸上的狼狈模样，还有她那见到自己时快活的表情，心里如同被狠狠地揪了一下。她伸出手摸了摸宝莲的脸，有些心疼地问道：“疼吗？”
宝莲毫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仍旧信任地看着碧君：“碧君小姐，您是来带我走的吗？”
“我可以带你走，你要和我走吗？”碧君看着宝莲，认真地问道。
“我愿意！我愿意跟您走！”宝莲忙不迭地回答道，说着她似乎又想起了自己晚上曾经说过的话，不由红了脸，一时间又是羞愧又是感动。
本以为父亲那样一闹，碧君小姐如何也不会再愿意管自己的事情了，可她还是来了。
碧君点了点头，后退两步，示意宝莲跳下窗来。这窗户开的不大，但也不高。宝莲身形瘦弱，想要从这个窗户里离开并不难。
先前不离开，不过是因为担心阿爹当着众人的面给了碧君那样的难堪，碧君恐怕不会再愿意管她了。这才打算破罐子破摔，认命算了。
可碧君的到来，让她的心中重新又燃起了希望的火苗。她不再犹豫，即便从此以后她的阿爹再不认她这个女儿，她也想为自己往后的命运搏上一搏。
宝莲爬上了紧靠着窗户的灶台，便要往外跳去。
可就在这时，厨房的门忽然被人打开，宝莲闻声向后望去。却是自己的母亲一脸惊愕地站在厨房的门口看着自己。
“宝莲！”林太太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拉住了宝莲的手，想要阻止宝莲离开。
“你疯了吗！要是让你阿爹发现了，你想再挨顿打吗？！”林太太后怕地说道。
“阿娘，你让我走吧……”宝莲回身，想看自己的母亲。她停顿了一下，看着自己的母亲，因为过度地操劳，皱纹早早就爬上了她的脸颊。
“阿娘，我不想和你过一样的日子。”宝莲的语气变得坚定了起来，她的心中对母亲充满了歉疚，知道这句话说出口，有多么伤人。
果然，林太太听了女儿的话，先是一怔，面上的表情也开始松动了起来。
“林太太，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宝莲的，不会让她受委屈的。”碧君见林太太态度犹豫，连忙趁热打铁地出言保证。
终于，林太太松开了抓着自己女儿的手。她爱怜地最后看了一眼已经渐渐长成的女儿，轻轻的伸出手为她理了理散乱地头发。
“你在外面要听碧君小姐的话，别给人家添麻烦。”
本来心中去意已决的宝莲，在见到母亲这副模样后，她的心中也生出了不舍。幼年时与母亲一起生活的回忆又涌入了脑海中，眼泪再次模糊了她的眼睛。
“阿娘……”这一次的呼唤里，带着歉疚带着不舍以及浓浓地眷恋。碧君在一旁看着，也觉得眼睛一热，这是她从不曾体会过的血浓于水的亲情
。碧君第一次觉得，不曾体味过这样的温情，于她的人生也是一种遗憾。
林太太见女儿这样，她却狠下了心。宝莲的那句不想活得像她一样，何尝没有触动了她。她比自己的女儿更明白，生为女人，想要生存在这个人世间，想要活出个人样，有多么的不易。
她狠下心，朝着女儿摆了摆手，催促道：“快走吧，一会儿小心你阿爹发现了。”
宝莲向着母亲道了声保重，终于跳下了窗户，在母亲的注视下，与碧君一起消失在了茫茫地夜色中。
回去的路上，两个女孩再也没有遇见新的波折。宝莲在碧君的房间里安顿了下来，虽然碧君让她与自己睡在床上，宝莲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就那样在沙发上对付了一晚上。
*
到了第二天，林先生发现女儿不见了，虽然心中清楚多半与碧君脱不了干系。可畏于别墅的主人霍克利先生的权势，他并不敢去别墅里找碧君的麻烦。
谁知他还不曾去寻碧君，她却来了。
林先生看着碧君如往常一样来到了农场，这一次却装作没看见似的不愿搭理她。碧君主动走到了林先生面前，同他打招呼。
“早上好呀，林先生。”
一脸愁苦的林先生此时一副敢怒不敢言地模样，看了碧君一眼且依旧没有搭理她。
“林先生，我能知道为什么您不愿意让宝莲和我一起去洛杉矶吗？”碧君却并不在意林先生的态度，反而单刀直入地询问对方。
经过上次帮着霍普斯小姐隐瞒卡尔之事后，碧君就觉得做人还是得坦率些。何况碧君想了一晚上，并不觉得自己做了错事，因此她更加好奇为何林先生不愿宝莲离开。
“碧君小姐！您不知道，洛杉矶那个地方去不得！那里的白人待我们华人，就如猪狗一样。那里还有许多的恶人，逼良为娼。就你们两个女孩子去，我怎么能放心呢！何况李家确实和我提过两个孩子的婚事。”
林先生这时见四下无人，终于打开了话匣子。他的面容焦急，看起来说的都是真心话：“您不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家，李家的家境就已经算是高攀了，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碧君从他的言辞中明白了过来，林先生的反对，更多发自于对女儿安全的担忧与对她婚事的考虑。碧君觉得自己能够理解，就像师父在师姐下山后总是不经意间表现出来的焦虑似的。
碧君想了想，认真地对着林先生说道：“那若是我能够保证宝莲在洛杉矶期间的安全呢？接待我们的武先生，与纽约安良堂的主事人涂先生是至交的好友，涂先生与我也有些渊源。
我的那把剑，您之前就知道的，那把剑就是涂先生送我的。涂先生说过，安良堂在洛杉矶也有分堂，武先生在洛杉矶华人中人望也很高，我想有他招待，我们在洛杉矶不会遇到危险的。”
说到这，碧君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即便遇到了危险，我向您保证，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坏人伤害宝莲分毫。您就当宝莲是替我去工作，我按别墅里佣人的工资付您钱，您看这样可以吗？”
碧君说着便要从兜中掏出钱来，碧君只带了5美元，她心中有些吃不准林先生会不会觉得给的太少了些。
哪知林先生却不肯收：“我知道您是好心，为我家宝莲打算，没有您我们家也过不了这几日的舒坦日子，我不能再收您的钱了。至于宝莲那丫头，您……您容我再考虑考虑吧。”
林先生见自己最担忧的安全问题碧君有了说法，态度便也松动了下来。
为了女儿的前途，他自然也是愿意宝莲能跟着碧君出去见见世面的。可是李家的提亲，他又觉得是门难得的好亲事，舍不得就这样回绝。
一时间他也难不定主意，左右为难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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