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侍女

　　惊鸿踏入，缓缓朝里面走，光线穿透窗棂，彼此交叉，眼前之景难得清晰。圣上负手 侧立在摆物格架前，一身藏蓝襕衫。
　　惊鸿单刀直入：“女官从凤仪宫找出来的那个偶人不是我的，我没有偷行禁术。巫蛊的利害我是知道的，不会明知故犯。”
　　圣上不言，只沉默应对。
　　惊鸿喑哑着道：“你不要抓蕊心她们，既不是我干的，就与她们没有关系。圣上能不能把她们放了？”
　　圣上睨她一眼，兀自愔愔，良久，方轻摇首短叹道：“到如今你还在狡辩，竟不知错！”
　　惊鸿震惊道：“我知什么错？你也信我在后宫用了厌胜术？”
　　圣上微低下头，道：“不是我信不信，事实已摆在眼前。”
　　惊鸿急道：“我说了那个偶人不是我的，是有人故意陷害我放进来的！”
　　圣上转而直面她，道：“陷害？皇后现在歪曲事实的功力可是见涨了。”
　　惊鸿冷眼望他，道：“你什么意思？”
　　圣上道：“郭宫令把那个偶人呈给朕看时，指出偶人身下粘了张纸片，上面写了江娘子的名字和生辰八字。偶人身上被人用针戳了几十个小孔。”
　　惊鸿骇怪，转眼思索一霎，遂问：“你怀疑我用巫蛊术来诅咒江娘子？”
　　圣上道：“你嫉恨江娘子得朕恩宠，便借用巫蛊术来害她。”
　　惊鸿哂笑道：“谁稀罕你的恩宠！你曾有过那么多宠妃，冯娘子、董娘子，还有死去的李娘子，难不成我要一一害她们？我也不齿干害人的勾当！”
　　圣上被抢白一通，并未发怒，只叹道：“你竟丝毫没有悔过之心。真是……恶毒至极！既如此，我也不再顾及我们昔日的情分了，把你做的秽事都讲出来。”他目光一厉，问道：“你可知道芳兰？”
　　惊鸿道：“她是我宫里负责浆洗衣服的侍女。”她细思，眸光清明。
　　圣上道：“是她到极宁殿告发你在宫里偷行禁术。”
　　惊鸿否认：“她乱说的。”
　　圣上问道：“她为何乱说？”
　　惊鸿道：“我不知，或许她受人指使。”
　　圣上道：“好，权当她乱说，权当郭宫令从你宫里搜出的证物是偶然。但你贴身大宫女的供词总归不会错了。”
　　惊鸿心一悚，忙问：“谁？”
　　圣上道：“你的贴身侍女，素烟。她承认你在三清观道士入宫为瑞王做法事之时，私下会见一名道士，许给他三百两银子，托他制一个偶人，并对其下咒，替你暗害嫔妃。”
　　惊鸿坠下几滴眼泪，喃喃道：“是她，她为什么要害我？我待她不薄呀。”
　　圣上道：“为奴作仆的，不可能一辈子只跟着一个主子。主子犯事，她指出，方为识时务，更不必提恩威并施了。”
　　惊鸿举首，用凛然的目光盯着他，道：“是你，素烟是我刚入太子府时，你派给我使的。这一切，是你。”她想通了，她将一切都想通了。
　　圣上却道：“你糊涂了。”
　　惊鸿道：“我没有糊涂，我很清楚，我从没有这么清楚过。我恼恨自己现在才知道你是个骗子。我受你的哄骗，被困在这里，被你摆弄、取笑。一个人只要弄进宫里，不管之前何种面目，也会被压成一个偶人模子。原来，我已不再是我，你早便不是你了。可喜的是，我比你先明白。”
　　她后退几步，说了最后一句话：“没想到，圣上为了废黜我，真是煞费苦心。”
　　惊鸿转身，迅速逃离这座宫殿，不想多停留片刻。
　　回宫后不久，尚仪前至带走凤仪宫侍者，仅留两个小侍女供她随唤。
　　翌日，张律先捧圣上手谕来宣，即日起，皇后幽禁宫中自省，无敕令不准任何人来见。
　　惊鸿平静接旨，命侍女关闭宫门。只每日枯坐在四合殿里，侍女见她不怨不嗔，不哭不闹，似要坐化，却不晓在那副躯壳下，仍在跳动，维系她生命的，是一颗千疮百孔，满是绝望的心。
　　几日后，蕊心、云束被宫正司放回，仍去凤仪宫服侍。惊鸿见她们回来，欣喜不已，拉着她们询问了一通。
　　蕊心惋惜道：“可惜素烟和秀菱没放出来。娘娘，你知道她们为什么被留在宫正司？”
　　惊鸿淡淡道：“我不清楚。可能宫令听讲她们差当的好，有心要擢拔。”
　　蕊心遂不再提了。云束瞧出端倪，趁蕊心走开时，问她当下这般光景的原因。
　　惊鸿便把巫蛊、江娘子、素烟串起来，将事情的经过简单地讲述一遍。
　　云束听讫，道：“素烟便罢了。秀菱呢？为何不放她回来？”
　　惊鸿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圣上对秀菱……不过之前是半路阻截，才被迫放弃。这次，无人约束他，怕是要将她收用了。”
　　云束与秀菱相处了一段时日，清楚她是个良善、单纯的女孩，听了惊鸿的话，难免有几分沉痛，在心里叹息天家宫苑绝非平民女子的好去处。
　　晚上，侍女端来膳食，惊鸿让云束和蕊心坐下，陪她一同吃饭。吃完饭，又命侍女搬卧榻至庭中，围上纱幔，自躺在其内乘凉至三更天。在云束的多次催促下，方不情愿归殿睡觉。
　　次日，日头高晒，晨露蒸干，云束在桌上摆好了早饭，遂叫惊鸿起床。她叫了几声，惊鸿哼哼唧唧不肯起。云束欲拉她起来，刚触到她的手臂，灼热顿时从云束指尖向上传。
　　云束惶惊，立刻用掌心贴在她额头上，有如烧腾沸水般灼烫。
　　云束找到蕊心，告诉她皇后生了热病。蕊心慌问：“那怎么办？”
　　云束道：“估计是昨晚吹太久风的缘故，需出去找个太医。”
　　蕊心急得哭道：“娘娘眼下在幽闭，出不去的。”
　　云束忖量片时，询问:“外面有人守着吗？”
　　蕊心摇了两下头。
　　云束当机立断，道：“我去请太医，你留在殿里照顾娘娘。”
　　蕊心犹疑道：“倒怕没有圣上谕令，太医也不敢来此。”
　　云束道：“那我先去极宁殿一趟，把情况禀告给圣上。”
　　蕊心蹑手打开门，放云束走后，又悄悄插上门闩。
　　云束疾行至极宁殿，和殿门前侍立的内侍好一番苦缠，幸而遇见回殿的张律先，把消息带进去传报给圣上。
　　圣上令何太医为皇后医治。云束领何太医匆匆赶往凤仪宫。她敲了几下门，有侍女来应门。云束急忙进去，走入殿中，见蕊心跪在床边用帕子擦拭皇后的面庞。
　　何太医跟进来，用衣袖揩了揩脸上的汗珠。云束搬了一个凳子在床边，让他坐下帮皇后切脉。
　　何太医诊完，道:“娘娘这是恶寒发热的症状。听姑娘说，娘娘昨天吹了半夜的凉风。这才致使病邪入侵，阴阳失调。我开几帖药，煎给娘娘吃了，不久便可痊愈了。”
　　云束谢过何太医，让蕊心送他出去。
　　何太医临走前，道：“你们要多开解娘娘，长久郁结于心会加重病情。”
　　云束将目光投在昏睡的皇后身上，道：“多谢你提醒。”
　　蕊心把何太医送至门首，把套在腕上的玉镯褪下塞在他手里。
　　云束守在床边照料皇后，蕊心去厨房煎药。药煎好半凉后，蕊心将皇后扶起，云束一勺接一勺喂下。喂毕，又将皇后放下，掖好被子。
　　惊鸿直昏睡了一天，晚上二更过后才苏醒过来。蕊心跽坐在靠床头的垫子上，支着额打瞌睡，碰巧眯开眼打哈欠时，见皇后睁了眼看她，欢喜喊道：“娘娘醒了！娘娘醒了！”
　　云束闻声走进，蕊心眉开眼笑道：“云姑姑你看，娘娘醒了。”
　　她接近床边，看后，终于放心道：“这就好。”
　　惊鸿躺在床上，张着虚黯的眼睛，朝着她们微笑。
　　蕊心拉住她的手，泣道:“娘娘，你可吓死我了。”
　　惊鸿吃了几副药，病情渐渐减缓，白日里也多了些精神练字调香了。除了夜里睡着后不时会梦魇，惊呼喊叫一阵，云束屡屡拍抚劝慰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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