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浅复深

　　阿末迷迷瞪瞪的走出府衙大门，脑子里还不断回旋着萧思远那句‘你比任何人都重要’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刚走下台阶，迎面撞见一个人，一抬头正好与风浪那双怒火喷薄的双眸相撞，风浪二话没说将她拉到了一处墙角，质问道：“你知道…”
　　他话还没说完，便见眼前的人儿红了眼眶，阿末抽了抽鼻子，解释道：“人家知道很危险，可还不是为了公主的安危，我也是没办法啦！你要骂就骂吧！你们这些人都是这样，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们遇到那种处境试试，可能结果比我还要糟糕。”说着横臂用衣袖擦了擦眼泪。
　　风浪手足无措，道：“你别哭嘛！风哥哥错了，风哥哥不是骂你，是关心则乱，乖，别哭啊！”说着小心翼翼的将她搂进怀里，轻拍着她的背温柔的哄。
　　阿末的脸埋在他胸前偷偷的笑了。
　　路的转弯处忽出现一个颀长的身影，紫衣篮绣，看不清面容，站在一颗参天桂树的阴影下，影子浓重阴郁，双拳紧握，青筋爆出。
　　风浪将人从怀中拉开，阿末低着头无声的“垂泪”，风浪叹了口气道：“以后遇到这种事情，可千万别这样了，知道吗？保住自己的命最重要，你一个弱女子能做什么！”和萧思远的话几乎一样。
　　阿末乖顺的点了点头，又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嘤嘤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难道你就不担心公主吗？”
　　风浪不假思索道：“自然是担心的，但在我的心里，你和公主一样重要。”
　　一样重要啊！阿末的神情更加恍惚了。
　　风浪咳嗽一声，俊脸瞬间又拉了下来，他想起来了，自己还生着这家伙的气呢！上次自己从牢中出来，以为经历过死里逃生之后，未来的人生会变得风平浪静，一帆风顺，结果…又是一个晴天霹雳。他刚被放出来的第二日早上，马夫小哥就带着两万两的欠条拍到了他的桌上，曰：“阿末姑娘说，让大人来找你。”上面的署名明明白白的写着阿末两个字，他跑去质问，阿末就是这般哭哭啼啼的道：“人家也是没办法嘛！当时也是为了救你，如果不是为了救你，我也不可能打碎萧大人的茶杯，没有打碎茶杯就不能救你出来了嘛！”他被绕的晕晕乎乎，但也知道道理并非如此啊！然而，她一个姑娘家哪有那么多钱，自己还就自己还吧！怪只怪自己交友不慎，遇到萧思远这么个冷酷无情的朋友，害的他没钱还债只好去求他那个昏聩无道的老头子，老头子同样乘机敲诈，条件是要他继承家业，他没办法，只好答应，以至于如今他日日闭门谢客，日理万机，彷佛有看不完的账目。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罪魁祸首就是眼前这个小白眼狼，听到她遇险的消息，自己还火急火燎的跑来关心她，简直是欠虐！哼！
　　越想越生气，越想越替自己不值，一甩衣袖转身傲娇的走了。
　　阿末看着风浪愤然离去的背影，呆呆的想：难道被看出来了？
　　阿末回到香满楼已是华灯初上的时分，香满楼里的客人还是很多，喧哗热闹，阿末去厨房帮忙，她蹲在一个木盆前正在洗碗，木盆里和身侧堆着如山的碗碟。
　　正帮大胖打下手的玉桃叫她，“阿末，过来一下。”
　　“哦，”阿末停止洗碗站起身用帕子擦拭着湿漉漉的手走到玉桃身边，玉桃递了一个饭盒给她，嘱咐道：“把这个送给安福坊的朱大娘家。”
　　一般这种跑腿的活计都是东东的工作，阿末这才发现东东不在，便问道：“东东呢？”
　　“他啊！”玉桃耸耸肩，“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会他的红颜知己去了。”
　　阿末点头表示理解，毕竟追媳妇最大嘛！
　　阿末将饭盒送到了安福坊的朱大娘家并没有直接回香满楼，而是穿过几条巷子转悠到了逍遥坊前面，背对着逍遥坊沿着前面的大路一直走，到了这个时分，路边的店铺摊位早已关门，只有各户人家屋檐下的红灯笼在黑夜里亮着红色的光晕。
　　约莫走了半柱香的时辰，后面早已不见逍遥坊的影子，只有一片朦胧的灯火。这时路边出现一个卖豆浆的小摊位，一盏孤灯闪烁着微弱的光芒，炉子上的锅里冒着浓烟。
　　阿末搓着手走到摊位前，如今刚入秋，昼夜温差开始变大，白日单薄的衣服到了有风的晚上身体禁不住的有些发凉。
　　“老板，来碗豆腐脑。”阿末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
　　“好嘞！”老板端了一碗热腾腾的豆腐脑上来。
　　阿末喝完豆腐脑觉得身体暖和多了，从袖子里掏出一定金子放在了桌面上，老板是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短褐粗衣，人却是很精神，老板一见金子，苦着脸道：“哎哟！小姑娘，我可没有钱找给你。”
　　阿末道：“我只带了一定金子。”
　　老板道：“那这碗豆腐脑就送给你吧！”
　　阿末不好意思道：“下一次我来吃的时候把银子还给你。”
　　老板摆手：“不一定见得着呢！我这个摊子满大街到处游荡，今日在东边儿，兴许明日就到了西边儿，姑娘看着面善，给碗吃的，可为我积攒福报。”
　　阿末道谢：“多谢老板！”顿了顿又不解的问道，“像老板这样善良的人，找不出银子就白送，岂不是要吃许多亏？”
　　老板憨憨的笑着，“还别说，姑娘，我摆了多年的小摊儿，还是第一次收到这么大的钱呢！”
　　阿末笑着将金子放回衣袖之中，辞别了老板离开了。
　　走了没多远，阿末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后面似乎有个影子在跟踪自己，她从袖中掏出备好的辣椒水紧紧的握在手中，下一刻她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入了一条巷子。
　　感觉到那人影也跟进了巷子口，阿末按下了对准巷子口的辣椒瓶的开关，然而辣椒水并没有喷到那人影身上，那人影感觉到危险时用袖袍挡住飞来的辣椒水突然纵身一跃，掠过阿末的头顶稳稳的落在了阿末的身后，阿末大惊连忙转身又将辣椒瓶口对准黑影，颤声问道：“你…你别过来！”双腿打颤的小碎步后退。
　　“是我。”低沉磁性的嗓音响起。
　　“董、董大人？”阿末不确定的问道。
　　“是我。”董俊熙在黑暗中开口道。
　　阿末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拍着胸脯抱怨道：“你干嘛无声无息的跟着我啊！你知道那样很吓人的好不好。”
　　“你…没事吧？”董俊熙问。
　　“没事”阿末忽然感到气氛有些不对劲儿，打着哈哈道，“若没什么事儿，我就先告辞了？”说着抬脚便要走。
　　然而她方抬起右脚，手臂便被人往后一拉，下一瞬她就被人抵在了墙壁上，感觉到有温润的鼻息喷洒在她的脸上，她全身绷直，身体不敢再动弹。
　　恰好这时，墙后面的那户人家的屋檐下的红灯笼燃起了亮光，灯光正好打在董俊熙近在咫尺的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只是那脸上的阴沈实在有些吓人，像一只要吃人的猛兽。
　　阿末的身体更加的僵直，颤抖的问：“你…你要干什么？”
　　对方并没有回答她，而是将她搂进了怀里。
　　“喂！你要干什么？你快放开我啦！”阿末捶打着他的胸膛，用力的挣扎。
　　董俊熙死死的箍住她的身体，狠狠的往自己的胸前揉，似乎要将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去，从此不再分离。
　　阿末已经喘不过来气了，下巴抵在他的胸膛上，仰着头翻着白眼，她要死了。
　　董俊熙感觉到怀里的人不再挣扎时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荒唐的举动，他差一点想杀了她！
　　阿末快要断气的前一刻被董俊熙放开，她一边喘着气一边用力咳嗽，眼泪都流出来了。
　　“你没事吧？”董俊熙轻拍她的背，柔声问道。
　　阿末弯着腰的身子突然僵直，董俊熙透过手心上的皮肤感觉到了从她身体上传来的颤栗，他手上的动作一顿，默默的收回了手。
　　气氛变得诡异的安静。
　　“对不起！”半晌董俊熙开口道歉，“我听说你在法华寺遇到了土匪，很担心你，所以有些冲动。”
　　阿末无语，哪有人这么担心的？不过大度的她很快就原谅了他无理的举动，“没关系啦！谢谢关心，我毫发无伤。”
　　“那就好。”董俊熙道。
　　阿末见他心绪已经平静，趁机告辞：“那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啊！”
　　说着她又要抬起脚走出巷子，下一刻她又被人抵在了墙面上，阿末：“…”这种反复无常的人啊！
　　“你…又要做什么？”阿末脸色发白，小心的措辞道，因为她发现董俊熙的脸又变得跟黑炭似得，像是蕴藏着一股可怕的即将爆发的怒气。
　　“你—就—那—么—怕—我—吗？”一字一顿，几乎是咬牙切齿。
　　阿末老实的点头，见他脸色又差了几分，又摇头，“我…我…你…你别这样！”
　　“方末，你别以为你现在失忆了，你就能逃开我，你早就是我的人了。”董俊熙鹰隼一般的眼眸死死盯着阿末，像是下一刻就要将她捏碎。
　　平地一声惊雷，将阿末的整个人劈得外焦里嫩，他方才在说什么？你早就是我的人了是什么意思？
　　看到她惨白的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的脸，董俊熙像是欣赏似得抬起手掌轻抚她的脸颊，那抖动的皲裂的嘴唇，像是一只离开了水无法呼吸而绝望无助的锦鲤，静静的躺在他的砧板上任由他宰割，那种滋味，真是变态的爽呢！
　　他用轻柔的几乎耳语的声音继续道：“你的身体在你十三岁那年就给我了，你说等你过了及笄，我就十里红妆，骑着高头大马来迎娶你，然而你却失信了，在你十四岁那年却突然消失，人间蒸发了一般，我到处找你，你却是那般无情，都不回来看我一眼。”
　　阿末的身体抖得愈发厉害，原本的一双大眼睛失去了焦距。
　　“之子于归，言秣其马。这是你我的誓言，你真的忘记了吗？你怎么能忘记…”
　　“别说了。”阿末突然像是发疯了一般推开董俊熙，也不知怎么会有那般大的力气，竟将董俊熙推了个趔趄，背部撞到了对面的墙壁上，他背靠在墙上，凄惨而又冷酷的懒懒的笑，“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
　　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这是你写给我的第一首诗，你赤裸着身子偎依在我怀里，羞涩的一句一句的念。可现在的你我，却相见不相识，真是可笑！”
　　“我叫你别说了。”阿末冷冷的盯着董俊熙，眼睛里看不出任何的情绪，“董大人，我现在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姓胡，单名一个末字，我从小在京师长大，我从来没有去过长沙府，和你也从来没有过任何的交集，你认错人了。”
　　“哈哈哈…”董俊熙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得，大笑起来，“方末，你还在自欺欺人，你若不是长沙府人，你为何有长沙府的口音？你又为何对风浪那般亲近？风哥哥，叫的倒是顺口，你若没有想起一点点过去的记忆，你会对风浪如此依赖？”
　　被说中了心事，好不容易掩饰的情绪再次崩溃，阿末有些无力的靠在墙上，身子慢慢的滑下跌坐在了地上。
　　董俊熙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伸出手指挑起她的下颚，深情无限的道:“阿末，回到我身边好不好？”
　　失去焦距的双眼看着董俊熙，让他的心万箭穿心般的疼，“你已经不是清白之身，萧思远不可能再要你，你只能嫁给我。”
　　阿末还是呆呆的看着他，彷佛被抽去了灵魂的躯壳，他继续道：“我会给你考虑的时间，不论多久我都会等。”
　　说完他放开她转身走出了巷子口。
　　月光冷冷的挥洒着它的光辉，屋檐下的红灯笼依然耀眼，墙角下的阴影里，浓墨重彩的角落蹲着一个团在一起的无助的人，像是一条无家可归的狗，舔舐着自己的毛发，给自己安慰。
　　月上中天，月光均匀的铺在整条笔直的巷子里，犹如霜雪，铺在那名女子的身上，像是给她在冰冷的秋夜里披上了一件白色的糕裘，不远处的墙角，一颗发亮的东西正散发着熠熠夺目的光彩，和女子那一头光泽程亮的发丝争光夺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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