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ross Road

　　成悦突然觉得很累，母亲的问题让他觉得疲倦。
　　年少的时候，读了很多诗词，认为爱情应当是至神圣的东西，“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矢志不渝、情比金坚”这些词不仅仅是女生会幻想的，青春期的孩子只要有了恋情，都会变成天赋异禀的诗人。
　　而他，对于齐行云不敢启齿的暗恋，纷纷化在那些年的日记本里，一字一句，是他青春期里最美好的心事。
　　可是，他自认为轰轰烈烈的爱情，在别人眼里，却一文不值。
　　他崇尚一生只爱一个人的壮烈，可是现实狠狠甩了他一巴掌。他做不了苦行僧，守着一个永远不会回头的人天荒地老，他的爱情，那么世俗，想要爱人的笑脸，想要温暖的话语，想要体贴的照顾，想要等价的回报。
　　所以，那个人不爱他，他便放下。过程痛苦，但是值得，因为温然值得他全心全意对待。
　　“那是过去的事情了。”成悦回答母亲，回头看了一眼温然，疏朗的眉目越发坚决：“我现在爱的，只是温然，想要一辈子在一起的，也只是温然。”
　　汪情张着嘴说不出话，睁大眼睛看了看成悦，又惶惑地看向行云，颤着唇道：“行云……行云，你知道？”
　　齐行没有回答，刚才成悦掷地有声的宣布早已抽去他全身的温度，他握紧拳头才能抑制要从胸口咆哮而出的痛苦，他咬紧牙根一动不动，就怕动一下身体就会碎成一片一片。
　　陈玥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心里疼得不能呼吸，她温柔地摩挲着他的脸颊，一字一句说道：“看，他们现在多幸福，痛苦的，只是你一个人而已。”
　　“求你，别管我了……”行云的声音有些嘶哑，他抬起不停颤抖的手拉下她的手，痛苦地看着她：“我们已经分手了，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你不必这样。”
　　其他几个人听到这句话俱是一愣，陈玥扯起微肿的嘴角笑得凄凉：“我偏偏要管！齐行云，你欠我的，一辈子都还不了！”
　　“你们……”成益徽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了，亲儿子不让人省心，养子这边也出了幺蛾子。
　　“这一个个都是怎么了！”汪情怒气冲冲，又“砰——”地一声坐下，眼眶红红的：“果然，你们一个个就是来讨债的！”
　　齐行云见状连忙敛住心神，艰难地扯起笑容安慰两位长辈：“叔叔阿姨，你们就别担心我了，我和陈玥还是好朋友。”
　　汪情抬头怔怔看着他的脸，出院后，他轮廓清减了不少，那双黑沉沉的眼，像是蒙了灰，没有了光彩，汪情看着看着，鼻子越来越酸了，拼命眨眼才不让眼泪落下来。成益徽连忙过去安慰她：“好啦好啦，你这像什么样子，让人看见了都要笑话你。”
　　成悦看着母亲快要哭了也不忍心，走过去道歉：“妈妈，你别哭了，我错了，不该那么说话。”
　　汪情仰头看他，声音里带着点恳求：“小悦，算妈妈求你，能不能别再错下去了，这世界上的女孩子千千万万，总会有一个是你喜欢的，你能不能别那么急着，能不能试着和女孩子交往试试？”
　　“妈！”成悦眼底泛着泪光，声音哑了半截，他不忍自己的母亲用那么卑微的语气求自己，更因为母亲说出这番话感到伤心：“妈，这种事情真的没办法！你试着想想，如果让你现在去喜欢一个同性，你做不做得到？对我而言，让我喜欢一个异性就像让你喜欢一个同性一样艰难啊！”成悦说完，跪了下去，握着母亲的手哭了起来，温然心痛如绞，上前几步和他跪在一起揽着他的肩，眉眼间是心疼。
　　汪情咬唇，看着儿子的眼泪也哭了出来，她摸着儿子的脑袋，哽咽不能语。
　　“叔叔阿姨，请你们相信我，相信我对成悦的感情，我这辈子就只要他一个人，要我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汪情一愣，看着温然郑重的坚决有些惊惧。
　　这孩子，分明是执恋了！
　　“别说了！我们不可能同意！做父母的怎么可能让孩子一错再错！温然，你这么做，有没有考虑过你的家人的感受！”成益徽站在汪情身后，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个孩子，只感觉一夜之间老了十几岁。
　　“我的家人知道，也一直支持我和悦悦的感情。”温然抬头看着两位长辈，眼底闪着小心翼翼的光，唇线却抿得笔直。
　　成益徽和汪情一听俱是惊讶：“怎么可能……”
　　成悦凑近了一些，握紧母亲的手问道：“爸爸妈妈你们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是为什么呢？”
　　汪情正想开口，成悦却急切地打断她：“除了不能生孩子，你们是不是害怕这个社会上的流言蜚语让我们不幸福？”
　　汪情点了点头。
　　“那爸爸妈妈，你们能不能当做我娶了一个不能生育的妻子？”成悦这话一出口温然立即扭过头来看他，成悦一时之间没有看他，继续说道：“妈妈，人活一世，短短几十年，为什么要活在别人的眼光中呢？我们自己觉得幸福就好，为什么要因为陌生人的眼光放弃自己爱的人呢？”
　　汪情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成益徽也愣了一下，却还是反驳道：“你还年轻，哪晓得什么是爱情！”
　　成悦一听这话，脾气又上来了，就想和父亲扛，但是温然拉住他，摇头示意他冷静。成悦深呼吸几口气，看了看温然，再扭头看向父母时，眼底是浓浓的恳求和坚决：“爸爸妈妈，也许在你们眼中我还是孩子，但我也已经是一个二十岁的成年人了，如果这辈子我真的不能和温然在一起，那也不会是别人了。”
　　他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分量极重，成益徽和汪情倒抽了一口凉气，温然怔怔看着他的侧脸，眼底暖暖的烫烫的，要笑不笑的，不知道该说什么。那边，齐行云维持着背对着他们的姿势不变，而陈玥则是一直冷冷看着他们。
　　成益徽震惊过后便是大怒了：“你敢威胁我们！”
　　成悦咬唇，硬着脖子撇过脸去：“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你！”成益徽气得不行，汪情连忙拉住他，温然也掐了掐成悦，示意他不要这样和父亲说话。
　　“叔叔阿姨，能听我说几句吗？”温然安抚着成悦，然后看向爱人的父母，淡淡道：“我知道和男人在一起不好走，我和悦悦这一路走来，相互磨合就吃了不少的苦，更何况如果将来还要一起相伴几十年。老实说，我们很害怕，因为我们知道我没法给彼此一个名分，没法在一个没有异样眼光的环境里平静地活着，也害怕受到亲人朋友的不理解不支持，但是我们更害怕和彼此分开，叔叔阿姨是过来人，想必也能明白和喜欢的人分开是怎样的不舍心碎。这个世间，就算是男女朋友能够走到最后的也少之又少，更何况同性爱人，我们已经下定决心要陪伴对方一辈子，但是却无法不恐惧未知的前路，所以，我们想请叔叔阿姨帮助我们，这世间给予我们的不公和冷眼本来就多，如果我们的亲人也对我们责难，我们无法长久的撑下去，所以，叔叔阿姨，求你们帮帮我们。”
　　成悦咬着手背泪流不止，汪情也是一边听一边哭，就连成益徽的眼眶也有些红了。
　　“孩子……”汪情覆住温然的手，叹了口气：“不得不说，你很聪明……”她看了一眼成悦，又叹了一口气：“做父母的，哪舍得孩子伤心……”
　　成悦见母亲的口吻软化了一些，顿时觉得有希望，抬起头惊喜地看着她：“妈妈，你……”
　　“啧啧啧，真是感人至深！”陈玥拍了拍手掌，凉凉笑道：“两位学长还真是口才了得，这样就让阿姨心软了。”她的视线冷得像冰，成悦抹干眼泪怒瞪她，毫不服输。
　　成益徽有些不舒服了：“姑娘，这毕竟是我们的家事。”
　　“呵呵……”陈玥的笑容毫无温度：“我说了，我是为行云讨回公道，叔叔阿姨，当年你阻止行云爱成悦学长，现在却让学长当着他的面和别的男人秀恩爱，还要同意他们在一起，他站在这里像个木头一样默默受着，但是我受不了！他齐行云欠你们成家太多，却也犯不着一退再退，把自己逼成一个疯子！”
　　那一瞬间，成悦看到了父母一下子苍白下来的脸，投递过来的痛苦眼神以及感觉到温然握着他的手突然加大了力度，疼得他半边的手臂都麻木了，他摇摇头，想要将陈玥那番话带来的耳鸣摇散，可是，脑海里却掀起滔天的巨浪，狠狠拍下来，他不由得垮下身子，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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