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良人

作者:笑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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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辟骨


      韶华的手受了伤,包得严严实实吊在胸口便十分有损他俊俏形象。

      江儿呼呼地吹着调羹里的小米粥,一边小心翼翼往他嘴边送去,一边忐忑地看着专心吃早点的笑笑,从清早起这两人就半冷不热坐着僵持,叫人十分不自在。

      韶华原以为睁开眼就该看到这丫头肿着双核桃眼趴在他胸口哭得伤心,谁料她没事人儿一样坐在门口掰了碎饼逗黄狗,当时就气得被子枕头全踢下床,将江儿喊来当贴身丫鬟使唤上了,恢复成昔日纨绔大少的形象没了边。

      连句起码的询问都没有,她就这么不拿他当回事吗?韶华越想越气,推开江儿的手哼声:“没胃口,不吃了!”倏地起身跑到门外,正好与君承欢打了个照面,君承欢笑眯眯道:“司城少爷这是在生谁的气?”

      韶华脸色白了一白,愈发没好气了:这人打断他一条胳膊不说,重新接好差点命去大半,现在竟还能摆出一张天衣无缝的笑脸,真是一个比一个冷心肠!想着他冷脸瞥向外边,道:“不是说了要马上启程,全都磨蹭些什么?”

      “司城公子切莫心急,一切都已准备妥当,我们这就出发。”玉悲楼的声音适时传了过来,他身后跟着浩浩荡荡一队人,个个都精神抖擞。这样精锐骁勇的寻宝队伍,说是去开武道大会都大有人信,笑笑这丫头怎么就敢轻易跟着走了呢,到时候翻了脸可是个大麻烦!

      玉悲楼见他满面愁容,斯文笑开:“此去路途险阻,待笑笑姑娘安置好江儿姑娘与老人家,在下定会详细讲解沿途局势与密室构造,几位只需助我一臂之力进入密室,之后几位自行方便即可离去,在下绝不敢劳烦拖累,相信倚仗诸位之能,此番前往必定马到成功。”

      “客气了。”韶华懒懒地拱了拱拳,乘机又将每个人打量了遍。

      这时笑笑从屋里蹦出来,好不容易才说服江儿留在城中照顾老于蔡,可小姑娘一看留给她那么多银两物什就哭了出来,知道这是要别过恩人了,追出来拉着她的手死活不舍得放,哭哭啼啼一番后硬是磕了好几个头才肯松手。

      出了耄桑,天幕灼灼,地面滚烫如暗黄色熔炉,不仅是热,还闷得厉害。

      从图上看耄桑城距离藏宝密室的路途并不是很远,玉悲楼的队伍水粮备得充分,因此并不着急赶路,他不时走到队伍前头辨别方向,大多数时间则任由驼队的人专心致志地带队。

      若说之前一路还能见嶙峋碎石和灌木,那么现在连这些都没了踪影,极目望去只有高低绵延的沙丘,层层叠叠波浪形推开去,每一阵风过就拂起细密入鼻的细沙扑了人满头满脸。为了抵挡风沙和无边暑气,必须用长袖长衫将暴露的皮肤裹得严严实实,黏哒哒的汗水顺着脖子和背脊流下去,个中滋味别提有多难熬。

      一行人就在这广袤无边的沙海中缩得似一排渺小黑蚁,伴随了梵纹铜铃轻响,一摇一晃的骆背就像坐上摇橹小船,每个人都头顶了大太阳蔫蔫欲睡。

      这样闷热难耐的环境里,笑笑觉得每一刻都延长了一样,她口干舌燥地扭头去摸水袋,却看见一个豆丁大小的人影跌跌撞撞远远跟在了队伍的屁股后面。她瞪大了眼,仔细看了下发现并不是眼花,“哎?哎、哎……停停停!快停下!”

      大伙儿被她唬了一跳,急忙停下来看发生了什么事情,她飞快攀下驼背往回跑去,越跑越看清楚了那人影,满脸不可思议地摇头大叫:“你这傻丫头!你怎么还是跟来了?”众人面面相觑,从出城到现在也有老半天了,竟有人徒步追了他们好几十里的地——这样热的天!不要命了吗?

      江儿一路跑来喘得狼狈不堪,见每个人都围上来啧啧惊叹,一张瓜子小脸顿时涨的又红又白,粘着满脸汗渍几乎就要虚脱过去。

      “我想跟着主子!主子对我这样好,恩德未报,怎能就此别过了再也不见……”她咬着干巴巴的嘴唇,头发混着汗黏在脸上灰头土脸的模样,一路的疲惫脱水令她看起来就像一棵吹干了的黄花菜,没准脚一软就要昏过去,但一双眼眸却分外坚定。

      “你自己跑了这么远?”

      “我、我怕你们发现了赶我回去……”

      “哎哎,我看你是傻了不成?怎么孤身一人啥都不带!要是跟丢了怎么办!你爹怎么办!”笑笑半忧半恼地点她的脑袋,江儿被她这么一说原本盛在眼眶里的泪珠子啪啪往下掉,哭道:“你们别赶我走……我仔细想过了,干爹爹留着那些银两可以好好过日子,我走之前托了人照顾他,干爹爹也说了,欠人恩情不能不还,他会在城中一直等我。我长这么大从没跑得太远,纵然没见过世面,但也知道天下之大一别难会,我不想心头留个遗憾,主子你带着我权当带个驴带个马吧,我不会拖累你们的!”

      她说得恳切万分,模样又甚是可怜,看得旁人都唏嘘不已,唯独君承欢不屑凑这种热闹,不等任何人就朝前方悠悠地走远了。

      笑笑扶着她左右为难,韶华从骆驼上探下身来对江儿说:“丫头,前路危险,你不会武功是会丢了性命的。”

      “我不怕危险!若真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刻,少爷你们尽管丢下我便是,赴汤蹈火我绝无二话的。”江儿认真地望着韶华,末了又经不住他的注视匆忙移开目光,嗫嚅着掏出一堆纱布和药罐,低头轻声道:“再说,我也放心不下少爷你……”

      韶华一噎,看着她递上来的东西有些怔怔,倒是旁边的“怒罗汉”江定潮哈哈大笑了起来:“这位江儿姑娘也是个倔脾气的!罢了罢了,人家一番心意追到这里,几位公子小姐的也就别再拒绝了,无非就是多带个人,我们这么多人总能照应得过来!”

      “是啊,带上她吧。”有人出声应和,玉悲楼也点点头表示并不介意。

      韶华思索了一番便不再犹豫,目光落在江儿头上浮起一丝柔和,对她说:“行了,你快上来吧,再跑下去鞋都要破了。”说着伸出另一只好的手去拉她,江儿面色腾地酱红,窘迫地看笑笑的反应,笑笑淡淡道:“去吧,他的骆驼最大。”

      江儿“嗯”了一声破涕为笑,擦干眼泪攀上驼背,只听见领头一声长喝,队伍再度起行。

      老实说,路上有了江儿的跟随确实惬意许多,她非但手脚勤快,为人也机智聪颖,队伍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就见她利索地帮忙喂骆驼,递水扇风十分殷勤,因此不多时就得了大伙儿善待。

      笑笑追上君承欢,试探着问了几句路向情况,想要以此推断出两张地图之间的联系,但君承欢守口如瓶,笑笑被他讽了几句以后就再也提不起兴致,严严实实地蒙了脸端坐在驼背上发呆。韶华也是一反常态没有来找她说话,他随口问了几句江儿的过往,不多时两人热络地聊了起来十分投机。

      就这样,玉悲楼一行顺着地图一路朝北,出了耄桑百里开外,沙丘绵延,长风渐息。

      地图上这片沙漠是用莎车的文字标注的,翻译过来应该读作“撒科坨”,但更多人将此地称为“沸沙狱”以寓其灼热可比八热地狱,加上毗邻没有繁华的大国可以通商,再往外围都是零星分布的漠上部族,这些部族迁徙频繁神出鬼没,因此连生意最广布四海的商队都不会途经此地
      。
      走了两天,到黄昏将近的时候,玉悲楼举目四望,忽然对众人说:“诸位,再走不远应该快到了。”众人振奋精神赶了一程,不多时果然见前方出现了大片整齐的树林。

      有人奇道:“真是走了好运,这地方怎么会有树?”

      “甭管是谁种的,爷爷我先谢谢他了!快些找个荫凉处让我直直腰。”

      “嗐,我的这头畜生走路不平稳,颠的我屁股开花,你们的也是如此吗?”另有一人打趣起来,逗得众人哈哈大笑。大家笑闹着赶到所谓的树林边,才大失所望地发现那些并不是树,而是一根根平整的圆木桩。

      说来也奇怪,这些木桩高而笔直约摸两丈,整齐地矗在沙丘上远望过来就像是树。表面看起来全都不蔓不枝齐平得很,每根间隔一致井然有序如同钉板,能在如此松散的沙地里不歪不倒,可见入地之深。这显然不是自然之力形成的怪象,定是有人刻意为之,只是一眼望去这密密麻麻的大片木桩竟数不清究竟有多少根,钉在荒漠中又到底有什么用处?

      原先打趣的那人忍不住说:“这么多木桩子,莫非是给咱们栓牲口用的?”

      江定潮道:“你栓牲口用得着这么多?”那人一想也对,这成百上千根木桩别说栓牲口了,恐怕连龙都栓得住,看起来也不像漠上部族用来搭帐篷遗留下的,真是叫人摸不着头脑。

      江定潮身手矫健跃下驼背,拍了拍那厚实的木桩掌上就触及一层脂膏状黏腻,他心中奇怪就刮开那厚厚一层凑近了闻,忽然大吃一惊:“竟然是箭毒木?”

      “什么是箭毒木?”笑笑不明所以,众人闻言变色。

      江定潮就指着木桩解释道:“箭毒木是剧毒树种,中原又称‘见血封喉’,汁液毒性霸道根本沾不得!万幸这些个也不知道杵着多久了早晒成白面干,应当没什么毒性……真真出奇,这种树喜湿,被何人搬来了这里?”

      “果然,这木桩很是古怪。”一贯沉默的蒙面女子茨尤弥忽然开口了,她这一开口就很吸引人的注意,笑笑发觉她虽然胡人相貌,却是标准中原口音,甚至还带点吴侬腔,若非久居江南一地很难学像。

      茨尤弥一双碧眼盯着木桩说:“你们看,每根桩都糙起倒毛,上面的花纹很奇怪,不是箭毒木本身的纹理,反而像被人反复刻划上去的,痕迹看起来还很新。”被她这么一说疑团就更大了,谁会没事三天两头跑来这里刻木桩?何况还是多到数不清的数量……

      玉悲楼见了这情形倒也不惊慌,一柄玉尺有意无意地敲着手心,微微笑道:“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地图标注的藏宝密室就在附件,这里兴许是入口玄机也不一定,哪位愿随我去前端瞧瞧?”

      “玉先生说得不错,总不能被几根树桩吓退回去,笑掉人大牙!”江定潮意气风发喝了一声,在场之人被这话一激哪可能退缩,便都压下心头疑惑朝木桩林中走去。

      越是深入其中,木桩之多越是叫人咋舌。走了一段就已经分不清来路,周遭八面都是模样一致的棕黑桩子,穿梭其间直看得人眼花缭乱。不知何故每个人心头都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压抑,疲乏沉闷无从宣泄似得,生起恨不得敞开领子大口喝水的冲动。

      就在大家烦躁难耐的时候,驼队的领头陡然叫了一声,慌慌张张喊大家去看。

      他神色不定地指着前面,只见不远沙坡之上卧着几具庞大的骸骨。骸骨灰白嶙峋,零零散散应该有三四具之多,磨盘大的头骨只露出两个白惨惨的洞,肋骨上翻戳得似九齿钉耙。

      江定潮呸道:“大惊小怪,几头死骆驼你叫唤个什么!”

      “不、不是这个,你们看……”领头的脸色十分难看。一群人被他这不寻常的反应搞得莫名其妙,跟着大步奔上沙坡最高处往沙坳里看,只一眼,笑笑就忍不住“呀!”了一声,江儿更是掩面惊呼。

      原来就在下方的沙坳里,伏着许许多多同样的骆驼骸骨,若不是从这样的高处望下去,一时还发觉不了数量会如此之多,但令在场之人变色的却并不是这些骆驼,而是人骨——惨白色的人骨或近或远散落在木桩之间,与棕黑古怪的木桩形成刺目的对比,它们姿形各异有的甚至已经跟骆驼骸骨混在了一起,根本分辨不清数目。

      风沙流动,骇人的白色被层层黄沙所掩盖,却又露出沙下更多的惨白。

      “这是怎么回事?这些人……怎么都死在这儿?我们难道来的是个坟场不成!”驼队中的人面露恐惧地抓着玉悲楼问,可玉悲楼紧锁着眉头也回答不出缘由,即便他有地图在手,也不可能未卜先知到这样的景象。

      全程唯一没有任何惊愕的恐怕只有君承欢,他目光阴鸷扫了一眼尸骸,懒得理会任何人便独自走了下去,或许在他眼里,身边活生生的人也仅比下面躺着的这些骨架多一口气罢了。笑笑与韶华对视一眼紧跟着他,其他人面面相觑,无可奈何也都跟上。

      一旦靠近了那些白骨,更觉得密密麻麻叫人头皮发痒。

      韶华东张西望观察了一番,低声说:“这些尸骸很不正常。”

      “怎、怎么不正常?”江儿紧紧贴在他身后根本不敢多看。

      “尸骨从外观上看起来有新有旧,并非同一批来到此地的人。虽然结构零散混乱,但每根骨骼都十分完整,并没有兵刃砍伤或内部折断的痕迹,也就是说他们并不是被人杀害的。”

      玉悲楼听了表示赞同,接着他的思路道:“说的不错,骨架完整却皮肉无存,与其说是被人杀害,倒更像……被什么东西吃了。”

      “吃了?这、这里的死人少说有百人之多吧!难道有狼?”

      旁人啧啧推测,不禁怀疑这地底下是不是潜伏了一只什么巨大吃人的猛兽,要用这数之不尽的毒木桩紧紧扎在它要害才能控制住它?这样想着,每个人都觉得脚下不安全起来,一步一脚深陷入沙子的不踏实感丝丝缠踞脑内,生怕底下有东西就要张开血口呼啸而出。

      一向多话的笑笑却是难得沉默了,此行所遇如此古怪,料是她主意再多一时也没找到思路。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狼群根本吃不了这么多猎物,何况还是挑在了同一个地方,也不可能是以前遇上的赤鞭蚁,赤鞭蚁的话反而连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下。

      那到底会是什么葬送了这么多条性命?这数不尽的奇怪木桩又是作何用处?玉悲楼所说的藏宝密室真的存在吗?

      疑窦丛生,又一阵热浪扑面而来,却无人再觉得燥热难当,反而吹起了背后一层薄薄的白毛汗。每个人的脸色都白了三分,莫名的寒意打脚底下窜起来——

      这哪里是什么木桩林,分明是一片鬼骨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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