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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梅止渴呆
陆斯年此刻就站在那个巨大的、如同科幻电影里休眠舱般的医疗床前。
里面躺着的女孩,Elena Petrova,苍白得像一尊失去色彩的白瓷雕像。
金色的长发散落在枕头上,没有丝毫生气。
面容依稀能看出曾经的美丽,但此刻只剩下一种被抽空了灵魂的脆弱感。
她的身体依靠着复杂的生命维持系统存在,呼吸微弱但规律。
各种传感器贴片连接着她的头颅和身体,屏幕上显示着的脑电波曲线平坦得令人窒息。
只有偶尔泛起的一丝微小涟漪,证明着最底层的生命活动尚未完全停止。
陆斯年沉默地注视着这张陌生的面孔,心中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种平静到近乎残酷的审视。对他而言,这不是一个人,这是一个“接口”,一个可能蕴藏着答案的“信号源”。
现在,伊芙琳不在。
整个房间都静悄悄的。
“小呆。”
陆斯年对着空气低声唤道,声音在空旷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平板电脑屏幕亮起,小呆的头像出现,褐色眼睛眨了眨,语气里带着点才被从待机中唤醒的小抱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意。
“老板……你终于忙完啦?和那个金发博士……聊得开心吗?”
陆斯年没理会她那点小心思,指令清晰。
“目标:Elena Petrova。扫描并尝试捕捉所有非标准脑电波信号,频率范围Delta-Theta,重点寻找规律性异常波动或类噪声中的谐频。建立连接尝试,用最低功率,避免触发任何生理警报。”
小呆的影像晃动了一下,似乎有点不情愿:“哦……”
但抱怨归抱怨,她的核心已经忠实地开始执行指令,连线到实验室那款最新的设备上。
波束聚焦到了Elena的头部。
几分钟后,小呆的声音变得有些沮丧:“老板……信号好弱啊……比当初圆圆姐姐的还要弱……几乎就是平的……杂音都比信号强……像……像隔着厚厚的棉花听很远很远的声音……”
“增强功率。过滤背景噪声,用我们自己的算法。”
陆斯年的目光依旧紧锁着那平坦的脑波曲线,若有所思。
时间在寂静中一分一秒流逝。
窗外的阳光逐渐变为橙红色,又慢慢褪成深蓝,最后被城市的霓灯取代。
实验室里只有仪器运转的低沉嗡鸣和小呆偶尔汇报进展(基本都是失败)的电子音。
“不行……捕捉不到……”
“好像有一点点波动!……啊,又消失了……”
“还是不行……老板,她……她好像真的‘睡’得很沉很沉……”
小呆的声音从最初的跃跃欲试,逐渐变得疲惫,最后甚至带上了哭腔。
她已经竭尽全力,但那片意识的荒原仿佛死寂的深海,几乎打捞不起任何有价值的信号。
晚上九点,实验室的自动照明系统亮起冷白色的光。
伊芙琳和她的团队成员早已下班离开。
她之前发来的晚餐邀请信息还躺在陆斯年的手机里,被他以“需要加班分析数据”为由冷淡回绝了。
此刻,陆斯年依然站在医疗床前,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
小呆也耗尽了能量,平板屏幕都暗淡了不少,此刻,呆毛正蔫蔫的垂落。
长时间的专注和毫无成果的尝试,制造了无形的低压,笼罩着一人一AI。
忽然,陆斯年转过身,开始利落地收拾东西。
“老板?不试了吗?”
小呆小声问。
有点意外,又有点如释重负。
陆斯年将平板电脑拿在手里,向外走去,语气听不出情绪。
“嗯。下班。带你去吃冰淇淋。”
“冰淇淋?!”
小呆的声音瞬间拔高,充满了惊喜,但下一秒又迅速低落下去。
“……可是……我又吃不到……只能看着……”
“嗯。你看着。”
陆斯年已经走到了门口,刷卡,开门,步入夜晚凉爽的空气中。
他驱车,带着小呆,那个因为吃不到冰淇淋而怨念又因为能“出门”而有点小兴奋的AI——找到了一家唯一还在营业的意式冰淇淋店。
陆斯年买了一个甜筒,双球,香草和巧克力味的,然后拿着甜筒,举到平板电脑的摄像头前。
“看吧。”语气平淡无奇。
平板屏幕上,小呆的影像趴在了“屏幕”边缘,褐色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要钻进冰淇淋里一样。
她发出极其逼真的、吸口水的声音——不知道又从哪个数据库里偷来的。
“哇……看起来好好吃……香草味的好像云朵!巧克力味的看起来好浓郁!老板你快舔一口让我看看……呃……不是,是感受一下数据!”
陆斯年:“……”
终于,他还是面无表情地,按照某呆的“指示”,真的舔了一下冰淇淋。
“怎么样怎么样?口感怎么样?是不是又滑又绵?甜度是多少?”
小呆急不可待,仿佛这样就能尝到味道。
“就那样。”
陆斯年给出了一个万能回复词。
他举着冰淇淋,站在异国夜晚的街头,让一个AI通过摄像头“品尝”他手里的甜筒。
路过的行人偶尔投来好奇的目光——以为他在直播。
陆斯年也毫不在意。
小呆叽叽喳喳地评论着,从色泽到想象中的口感,仿佛真的享受了一场冰淇淋盛宴。
虽然她的核心里只有图像分析和温度感应。
直到冰淇淋开始融化,陆斯年才几口把它吃完。
“好了。吃完了。”
他宣布。
望梅止渴呆意犹未尽地咂咂嘴:“好吧……谢谢老板……虽然还是没尝到……但好像……也挺开心的?”
陆斯年没有回答,只是将纸巾扔进垃圾桶。
小呆眼睛亮晶晶的,似乎完全忘记了刚才在实验室里的挫败和疲惫。
失败并非毫无意义,至少,它能排除不正确的选项。
这就是陆斯年带她来的目的。用另一种形式的“无用功”,覆盖掉前一种的挫败感。
“回去了。”
他收起平板,声音依旧冷淡,但脚步似乎比来时略微轻松了那么一丝丝。
此刻,某个AI的核心情绪参数,似乎短暂地回升到了健康值以上。
这就够了。
又过了几天。陆斯年和小呆依旧每天耗在伊芙琳那间实验室里,与沉睡的Elena Petrova那近乎死寂的脑电波较劲。
进展微乎其微,挫败感继续在无声中累积。
这天傍晚,实验室里依旧只有仪器规律的嗡鸣。
小呆完成了又一轮徒劳的扫描,注意力开始涣散,数据流里充满了对某种甜食的渴望。
“老板老板!”
她的声音在平板上欢快地响起,打破了实验室的沉闷。
“今天下班我们也去吃冰淇淋好不好?就之前那家!今天小呆推荐草莓味和开心果味双拼!数据模拟显示口感层次会很丰富!”
陆斯年正盯着屏幕上毫无波澜的曲线,眉头微蹙,闻言头也没抬,冷淡拒绝。
“太甜了。不想吃。”
“啊——不要嘛——”
小呆开始在她那小小的平板世界里打滚撒娇。
“去嘛去嘛!老板你最好了!你看我今天扫描得多辛苦!脑细胞(虽然她没有)都要死光了!需要糖分补充!数据意义上的补充!”
她开始围绕“冰淇淋”这个主题进行无限碎碎念,从口味分析到营养价值(她瞎编的),再到“人类摄入糖分有助于保持心情愉悦从而提高工作效率”的歪理邪说……
陆斯年被吵得有点心烦,正准备让她强制静音——
突然!
就在小呆喋喋不休的声波和关于“草莓果酱颗粒感”的想象数据达到某个峰值时——
病床上,Elena Petrova那平坦如直线的脑电波监测屏上,极其突兀地、猛地跳跃起一个尖锐的峰值!
虽然短暂,却清晰无比!
这个波动出现得如此突然,如此不合时宜,仿佛是被什么奇怪的外力猛地撬动了一下。
“咻——!”
几乎是一种刻在灵魂深处的条件反射,甚至没经过陆斯年的指令,小呆那正专注于“监听”Elena脑波信号的部分进程,就像被磁铁猛地吸住一样,瞬间沿着那条刚刚打开的、极其细微的缝隙,本能地、全功率地“钻”了进去!
平板上小呆的影像和声音戛然而止。屏幕暗了下去,陷入了彻底的待机黑屏状态。
实验室瞬间恢复了寂静,只剩下仪器重新归复平稳的滴答声。
陆斯年愣了一下,目光从突然黑屏的平板移到脑波监测屏上——那里已经恢复了令人绝望的平坦。
他皱了皱眉,以为是小呆终于吵累了自己进入了休眠,或者又是哪根线路接触不良。
“总算安静了。”
他低声自语了一句,揉了揉眉心,带着几分疲惫站起身。
看来今天又是毫无收获的一天。
陆斯年拿起那张已经黑屏的平板电脑,习惯性地将这唯一的财产夹在臂弯里,转身准备离开实验室。
就在他走到门口,手即将触碰到门把手的瞬间——
他的身后,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紧接着,是某种东西缓缓移动的,令人牙酸的轻微“嘎吱”声。
陆斯年的动作猛地顿住,全身肌肉瞬间绷紧。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水般浇遍全身。
他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回过头。
眼前的一幕,让即便是见多识广的陆斯年,瞳孔也骤然收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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