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她上青云

　　惊鸿卫营地位置不错，位于一处缓坡南侧，坡地既可避免雨季积水，后方依托山体，能留出充足的瞭望台，还能搭建新的升鸢台。

　　丹阳临走前让丫鬟去帮她备一碗避子汤，小丫鬟一脸错愕。

　　空旷的营地里不少人在忙活，尽管木材还未到位，但颜百川已经带人在做地基夯筑了，还用藤条加黏土制了屋架。

　　颜芷也在，她伤好得七七八八，正举着火把满地溜达，演示着整个营地的风向变化。

　　见她过来，颜芷隔着老远就喊：“你的伤好利索了？”

　　丹阳一路小跑：“我没怎么伤着，吟曦为了护我伤得比较重。”他这几年在身上的留下的伤比前二十年加起来都多。

　　“听百川说起时真是吓死我了。”颜芷奇怪道：“你家祖宅下怎么会莫名其妙蹦出一口棺材？还把你俩给装进去了，谢天谢地，总算没出大事。”

　　丹阳对慕图坚的事只字不提，只说：“我家祖先的陵墓，不知为何设在那里了。”

　　颜芷把她上下好一番打量，见她确实活蹦乱跳，便稍放下心来，又瞥见她笑容满面，啧道：“与霍六这是又和好了？”

　　“那么明显吗？”丹阳捧上自己的脸蛋。

　　“一脸春风荡漾。”颜芷把火把递给她，俯身在她耳边说：“当心些，别再弄出个孩子来，迢儿还小呢。”

　　“我们没有！”丹阳拼命解释：“真的，一点儿事都没有。”

　　“急什么！”颜芷嗔道：“霍六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你们两个又爱得死去活来，就是有也没有什么，何况你们孩子都会打酱油了。话说……你准备何时让迢儿见见亲爹？”

　　“快了。”丹阳说：“广玉带着她呢，估计这几日就能到。”

　　营房的大头开支就是木材，丹阳问颜百川：“我们家那口棺材呢？”

　　颜百川踩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夯土机：“抬回你家祠堂了，本来我以为是天上下金子了，把我好一通高兴。”

　　“就当是天上下的。”丹阳一合计：“我要它剁成金条，太好了，起码这两年的军费都不用愁了。”

　　脚踏夯土机是藏流阁的，结构与水车差不多，丹阳蹲在地上看了半天。

　　颜百川说：“这是前些日子霍公子差人送来的，是能省不少事，等木材到位，兴许年前就能完工。”

　　丹阳托着腮：“木材的事我想好了，用不着买，横富不外露，否则又要有新麻烦了。”

　　“啊？”颜百川不解：“那去哪里弄木头？”

　　丹阳：“我家啊，反正祠堂都塌了，西厢房也塌了，就把旧料收拾收拾，勉强用吧。”

　　她带了十几个人回城拆料，颜芷留在营地监工。陈年旧木要么被虫蛀，要么裂了缝，丹阳也没买漆料，直接让颜百川他们用桐油掺石灰补一补，这一补就补到天黑了。

　　木材还没拆完，拆下补好的得连夜送出城去，丹阳临出门前答应霍昀廷晚上要早些回去，便没再跟着一起。

　　宅前停着辆马车，街上陈列一排骑兵，看装扮全是斡仑人。

　　丹阳心知是铁达尔来访了，看来霍氏与斡仑之间的关系很是平稳，一个异族王爷都能在中原出入自由。

　　她对铁达尔知之甚少，只听说他是铁努尔的弟弟，掌管斡仑三部，也是斡仑十三部里除王帐外最大的一个部族。

　　跨进门时，温香相迎：“郡主，斡仑的铁达尔王爷来了，想与阁内做个生意。”

　　丹阳会意：“要我见客吗？”

　　温香：“少主吩咐你过去。”

　　前厅总共三人，霍昀廷一边喝茶，一边等丹阳回来，旁边的寒其尔等不及了，一个劲儿地给父亲使眼色。

　　正事谈了半个时辰，铁达尔才似无意间说起：“昀儿，你与寒其尔的婚事也该提个日子了，小女孩儿家，早些嫁出去，我们这些父兄也省心些。”

　　“父王……”寒其尔羞得红了脸。

　　铁达尔哈哈笑：“怎么还害起羞了，你不是爱你六哥哥爱得紧！”

　　“父王……”寒其尔娇声抱怨，媚眼却瞥向了霍昀廷。

　　霍昀廷放下茶杯：“我成过婚了，而且我从未答应你们与霍凛订下的婚事。”

　　霎那间，寒其尔面上的桃红褪得干干净净，铁达尔的神色也不好看：“你们中原人自古成婚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婚？本王怎么不曾听你父亲提过！”

　　“因为我没有父亲。”

　　府上掌灯，丹阳还没回来，霍昀廷屈指叩动桌面，一下一下算着时辰。他的心思全然不在铁达尔身上，该谈的事已经谈过了，他可以下逐客令了。

　　但他觉得需要让丹阳在这父女俩跟前露一面。

　　等了又等，庭院里才响起脚步声，丹阳一跨进前厅，霍昀廷就抱怨：“怎么才回来！不是让你早些回来的吗？”

　　“已经够早了。”丹阳环顾四周，也没行礼：“有客在？那我回房等你。”

　　“不必。”霍昀廷大有引荐的意思：“这是斡仑的铁达尔王爷，来此间购些玄铁，丹阳，问安。”

　　丹阳乖巧俯身：“见过王爷。”

　　寒其尔睁大眸子，眼珠上很快蒙了层水雾。铁达尔脸黑如锅底，转向霍昀廷：“这位是？”

　　霍昀廷着重强调：“我夫人，复姓慕图。”

　　“慕图？”铁达尔十分了解这个姓氏，他在心底默默念了一遍，真没想到还能再遇见慕图家的女儿。

　　他蹙眉打量丹阳：“你出身长京慕图家，那你父亲叫什么？”

　　丹阳：“我只是慕图家旁枝一脉的子孙，家父无名小卒，不足挂齿。”

　　寒其尔的眼泪啪地落下：“父王……”

　　铁达尔再望向霍昀廷的表情很是阴沉：“即便你不愿意娶本王的女儿，让你父亲与本王另谈就是！当面悔婚安的是什么心思？谁教你这般目无尊长的，若是你母亲还活着，你也敢这样跟本王说话！”

　　“我没答应过的事，何来悔婚一说？”霍昀廷不肯相让：“不要事事都攀扯到我母亲，怎么，她至今还是斡仑的一个踏板吗？”

　　铁达尔：“别忘了，你身上也流着斡仑人的血，你的母亲做了个失败者，有些事就该你替她完成。”

　　“什么事，替斡仑做贼？”霍昀廷说：“我实在没那个兴趣。”

　　铁达尔冷道：“由不得你，斡仑想要的东西，你早就该奉归母族了。”

　　“为何非要是他呢？”丹阳总算找到机会发话：“斡仑又不缺精于此道的人，前几日寒其尔偷翻我东西，我还当是王爷指使的呢！”

　　“我没有！”寒其尔辩解：“你血口喷人！”

　　丹阳：“没或没有，公主与我心知肚明。”

　　铁达尔显然不知道这回事，他看了寒其尔一眼，少女委屈死了：“父王，你别听她的，我根本没碰她的东西！她屋里就一幅破画而已，我只是好奇看了一眼。”

　　“寒其尔！”丹阳神色慌张：“你闭嘴！！”

　　“父王……”寒其尔指向丹阳：“就是她，她总是欺负我！我不喜欢她，你替我把她绑起来！”

　　铁达尔深邃的眼窝里射出一道精光，倒不是因为女儿，他在这位慕图氏的脸上看到了害怕与遮掩，她在怕什么，又想遮掩什么？

　　——是寒其尔看到的那副画吗？究竟是什么画能令她怕成这样？

　　凝神良久，霍昀廷适时起身：“阁中打烊了，王爷还是请回吧。”

　　铁达尔一肚子好奇，却害怕打草惊蛇，只能心有不甘地离开。

　　寒其尔随父王上了自家马车，还在抽抽嗒嗒地抹眼泪，她生得沉鱼落雁，哭起来的模样让人心疼。但铁达尔此刻没有心思哄孩子：“父王问你，你当真在那个女人屋里见到了一幅画？”

　　寒其尔说不出话了，只点了点头。

　　“什么画，长什么样子？”

　　“就是……”寒其尔比比画画：“很大一幅，花花绿绿的，有山有水还有太阳。嗯，瞧着没什么出奇的，漂亮是漂亮，可是父王，那样的东西咱们斡仑不是也有吗？”

　　寒其尔是斡仑三部最受宠的小公主，就连王上铁努尔都格外喜欢这个美丽伶俐的小侄女，她的确见惯了世间珍宝。

　　“她姓慕图…慕图……怎么会这么巧！”铁达尔把这个姓氏来来回回念了几遍，语重心长道：“傻孩子，斡仑若是有，为父也用不着在中原东奔西走了。”

　　风灌入廊下，丹阳亲眼看着铁达尔离开，才抱起双臂：“哎呀，冷死了。”

　　霍昀廷在屋里：“不让你出去你偏出去，等他回过神儿来，你的小把戏可就要被看穿了。”

　　“不会。”丹阳钻进前厅：“如今铁达尔已经起了疑心，只要让他知道《千里风光图》在我手里，接下来的事才好办。”

　　“你要怎么办？”霍昀廷给她一杯热茶。

　　丹阳捧着暖手：“把画卖了。”

　　霍昀廷：“卖给斡仑还是苍冥？”

　　丹阳把茶喝了：“自然是价格高者得，我姑姑没争取到的时机就让我试试吧！不过卖之前你要帮我一个忙，帮我把上头的诗给抹了。”

　　这点活儿对霍昀廷而言不过举手之劳：“好说，可你拿什么求我？藏流阁的手工费你出得起吗？”

　　“出得起！”丹阳从袖中摸出点金渣子，是刚从棺材角上磨的。她捧给霍昀廷：“瞧，我有钱了！够花好久的，等我把画卖了，至少五六年内不愁吃喝了。”

　　霍昀廷鄙夷：“拿远些，当心打个喷嚏吹飞了。”

　　丹阳小心收起来，她趴在霍昀廷的腿上：“我饿了，晚上有什么菜？”

　　用过晚饭后，铸器坊的主事送来了改良后的焰车射程记录，霍昀廷去书房了，趁着这个空档，丹阳赶紧召来丫鬟：“我要的避子汤备好了吗？”

　　小丫鬟脸红：“郡主，马上就熬出来了。”

　　“快一些。”丹阳催促完还不忘叮嘱：“千万别让你们少主知道了。”说完她自己也愣了，她怎么会害怕他知道呢？

　　这种感觉既怪异又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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