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识君

作者:余小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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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02 章


      残阳将远山的轮廓浸成暖金,归鸟驮着暮色掠过黛色林梢,小木屋的烟囱里飘出几缕淡白炊烟,在晚风里缠缠绕绕,终是散在渐暗的天际。

      李胤刚踏过门前那片青石板,靴底沾着的草屑还没来得及被夜风扫净,木门便又被轻轻叩了两下。

      罗三瑥提着裙摆站在阶下,素色襦裙边缘沾了些山道的泥点,鬓边别着的野菊还带着暮色里的凉露。

      她望着木屋窗棂里映出的昏黄烛火,指尖攥了攥袖口,才试探着唤了声:“爷爷。”

      门 “吱呀” 一声被拉开,茶山先生的身影裹着晚风出来,他鬓角的银丝在残阳下泛着微光,先是急步走到罗三瑥面前,又忍不住回头往她身后的山道望了望,枯瘦的手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声音压得极低:“有没有人跟踪你?”

      罗三瑥见他这般紧张,眼底漾开些笑意,抬手拂去颊边被风吹乱的碎发,语气轻缓却笃定:“没有,我从镇上过来时绕了三道山道,每处岔路口都仔细看过,您放心。”

      茶山先生这才松了口气,眉头舒展些,拉着她往屋里走。

      木门关上的瞬间,将最后一丝残阳关在门外,屋内烛火跳动,映得梁上悬着的干草药微微晃动。

      罗三瑥坐在桌边,手指摩挲着粗陶杯的边缘,沉默了半晌,才抬眼望向茶山先生,声音里带着几分不确定:“听我娘说,尾刀在这儿?他…… 真的还活着?”

      茶山先生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端起茶壶给她倒了杯热茶,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的神色,过了片刻才缓缓点头,声音里带着些疲惫:“是还活着,只是还在昏迷。你跟我来。”

      他领着罗三瑥往内屋走,掀开布帘时,烛火的光晕里,能看见木床上躺着个人。茶山先生没有多留,只轻轻拍了拍罗三瑥的肩,便转身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两人。

      罗三瑥慢慢走到床前,俯身坐下。尾刀躺在床上,面色虽苍白,却比传闻里的 “殒命” 多了几分生气,长发散在枕上,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她伸出手,指尖快要触到他的脸颊时又轻轻收回,转而替他掖了掖被角,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烛火:“尾刀,是我,罗三瑥。我来看你了,你还要一直躺着吗?”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交叠放在腹上的手,那双手曾握过剑,如今却安静地放在那里,没有半分动静。

      “这么多年,你一直隐藏身份,是不是很辛苦?所以现在才要这样好好休息,才不肯醒过来?”

      窗外传来晚风扫过竹梢的声响,夹杂着远处归鸟的啼鸣。

      罗三瑥透过窗棂望向外面,暮色已经浓了,天际只剩一抹淡淡的橘红。

      她望着渐暗的天色,语气里带着些期盼:“可是你要总这么躺着,秋天就要过去了。你看院角的枫树,叶子都开始黄了,趁着叶子落光之前,你一定要醒过来啊。”

      她想起小时候尾刀跟她说过的话,说王宫的秋景最是好看,便又轻声道:“尾刀,你以前说,下雪的时候王宫里会铺着厚厚的雪,红墙映着白雪,是不是真的很美?我还从来没见过那样的景象呢。”

      “美,非常美。”

      一个沙哑却清晰的声音突然响起,罗三瑥猛地回头,只见尾刀缓缓睁开了眼睛,漆黑的眸子里映着烛火的光,虽还带着刚醒的倦意,却已经有了神采。

      她惊喜地站起身,指尖微微颤抖,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你醒了?”

      尾刀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干净的笑容,声音虽轻,却带着几分熟悉的调侃:“是啊,再不醒,你在我耳边啰嗦个没完,可真要把我吵得睡不着了。”

      烛火跳动着,将两人的身影映在墙上,窗外的暮色彻底沉了下来,远处的山村里,传来几声零星的犬吠。

      ——

      晨光透过东宫雕花窗棂,洒在金砖地面上,映出一道细长的光影。

      李胤端坐于紫檀木案后,指尖捻着一卷书,书页翻过的声响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案上青瓷笔洗中,清水映着晨光,几尾小金鱼悠游其间,却丝毫扰不动他眼底的沉静。

      “殿下!” 马公公的声音带着难掩的急切,绛红色的宫袍下摆因快步走动微微晃动,“太和殿那边已经聚了大半朝臣,孙尚书他们怕是要趁机发难,再耽误下去,恐生变数啊!”

      李胤指尖一顿,目光仍落在书页上,待看完那一段批注,才缓缓抬手将书脊抚平,动作从容得仿佛殿外的朝局纷争与他无关。

      “再等一会儿。”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尾音落在晨光里,竟让马公公的焦躁也平复了几分。

      话音刚落,殿外传来内侍清亮的通传:“玄武营左侍郎郑德浩到 ——”

      脚步声由远及近,郑德浩一身玄色劲装,衣袍上还沾着晨露与泥土,显然是刚从外面疾驰而来。

      他刚踏入殿门,便单膝跪地,拱手道:“回殿下,人已擒获!那厮昨夜三更想从趁机逃出城,被弟兄们当场拿下,经审讯确认,正是当初联络刺客的接头人!”

      李胤终于起身,玄色常服的衣摆扫过案角,他伸手将案上的书卷合上,眼底掠过一丝锐利的锋芒,随即化为一抹势在必得的浅笑:“好。现在,去朝堂。”

      从东宫到太和殿的御道旁,古柏森森,晨雾尚未散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松针气息。

      刚行至半路,便见宰相季克身着绯色官袍,立于一棵古柏下,目光沉沉地望着来人。

      李胤见状,嘴角勾起一抹冷弧,脚下未停,显然是打算视而不见。

      “殿下留步。” 季克却上前一步,拦住了他的去路,苍老的脸上堆着 “关切”,声音压得极低,“老臣多句嘴,废位之事或许并非绝境。昔年汉文废太子刘荣,虽失储位,却也得保性命;前朝废太子李承乾,亦能在黔州安度余生。比起德不配位、落得千古骂名,倒不如……”

      李胤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

      他比季克高出大半个头,俯身时,温热的气息落在季克耳侧,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宰相说得倒是诱人。只是有一事让本殿不快,您这把年纪,还能稳稳坐在宰相之位上,本殿若真离开了东宫,又怎能放心得下?”

      话音落,他直起身,不再看季克骤然变色的脸,转身朝着太和殿的方向走去,玄色的衣摆在晨风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太和殿内,龙涎香袅袅,朝臣们按品级分列两侧,气氛却异常凝重。

      李胤刚踏入殿门,户部尚书孙兴便立刻出列,手持笏板,躬身奏道:“陛下!太子殿下近日不仅不对先前的丑闻自省,反而频繁出入花楼、赌场,夜夜笙歌,彻夜不归,此举已然有损皇家颜面,败坏朝纲,请陛下严惩!”

      御座上的皇帝放下手中的奏折,清了清嗓子,目光落在李胤身上,语气带着几分疲惫:“太子,昨夜你又未归东宫?”

      “是,陛下。” 李胤拱手行礼,身姿挺拔,语气不卑不亢,没有半分慌乱。

      “既如此,你昨夜去了何处?” 皇帝的声音又沉了几分,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李胤抬眸,目光扫过下方孙兴得意的嘴脸,缓缓道:“回陛下,正如孙尚书所言,儿臣去了城西的‘醉春坊’,也去了城南的‘博运堂’。”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孙兴脸上的笑意更浓,正要再添一把火,却听李胤继续说道:“儿臣以为,欲为圣君,必先察民意。深宫高墙之内,闻不到民间疾苦,听不到百姓心声。

      这些日子,儿臣与市井百姓相处,听他们谈收成、说苛税,也知晓了不少朝堂上听不到的实情,这,便是儿臣出入那些地方的缘由。”

      皇帝的脸色稍稍缓和,指尖在御座扶手上轻轻敲击,显然是打算就此揭过此事。

      可孙兴怎会甘心,立刻上前一步,高声道:“陛下!太子此言荒谬!他口中的‘百姓’,难道是那些倚门卖笑的妓女、嗜赌成性的赌徒?与这些人为伍,何谈体察民意?分明是为自己的荒唐行径找借口!”

      “是啊!怎么了?” 李胤突然反问,目光直直看向孙兴,“妓女之中,有被恶霸逼良为娼的良家女子;赌徒之中,有被苛税逼得走投无路的农户。

      他们虽身处底层,却比某些身居高位、只知谋私的官员更懂民间疾苦,孙尚书觉得,与他们交谈,有何不妥?”

      孙兴被问得一噎,随即转向皇帝,双膝跪地:“陛下!太子巧言令色,混淆是非,此等行径若不惩戒,恐难服众!请陛下废除太子之位,另择贤能!”

      话音刚落,殿内立刻有不少官员纷纷出列,躬身附和:“请陛下废除太子!” 这些人多是季克与孙兴一党,此刻见风使舵,巴不得将李胤拉下马。

      李胤环视着这些 “墙头草”,脸上不见丝毫怒意,反而从容一笑:“诸位大人的心意,本殿知晓了。只是今日这朝会,本殿还不能走,前些日子在花楼、赌场里,听闻了些有趣的事,正想与诸位分享,不知各位是否愿听?”

      “太子!” 皇帝皱起眉头,语气带着几分警告,“朝堂之上,岂容你胡言乱语?”

      “陛下,” 李胤转向御座,躬身行礼,“儿臣所言,句句关乎朝局安危,只需半柱香时间,若说完之后陛下仍觉不妥,儿臣甘愿领罚。”

      皇帝沉默片刻,终究是点了点头。

      李胤转头看向一旁的郑德浩,后者立刻上前,将怀中一叠纸张递给他。

      李胤接过,手臂一扬,纸张便如雪花般飘落在殿内的金砖地面上。“诸位大人,不妨看看,这些画像上的人,有没有熟悉的面孔?”

      朝臣们纷纷俯身去捡,只见每张纸上都画着一个人的面容,线条清晰,神态逼真。有位老臣拿起一张,疑惑道:“太子殿下,这些人为何都闭着眼睛?”

      李胤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季克身上,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是啊,为何呢?”

      他顿了顿,不等众人反应,便缓缓道出答案,“因为他们都死了。有的是因为在酒肆里说了句‘苛税过重’,当晚便被人灭口;有的是因为撞见了官员私会,次日便‘意外’落水;还有的,只是因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死人,总是最能保守秘密的,不是吗?”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变得清晰。

      李胤继续说道:“先前东宫遇袭,刺客被当场斩杀,事后有人说,这些刺客是江湖组织‘红枫会’的人。可儿臣却觉得事有蹊跷,便让郑侍郎暗中调查,竟从刺客的尸体上,找到了联络人的线索,也就是昨夜被擒的那厮。”

      “可…… 可官方文书上明明写着是红枫会所为!” 有位官员颤声说道,显然是被李胤的话惊到了。

      “文书是人写的,真相却不是人能随意篡改的。” 李胤拍了拍手,殿外立刻传来侍卫的脚步声,两名身着甲胄的侍卫拖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那人衣衫褴褛,浑身是伤,脸上布满血污,连站都站不稳,只能被侍卫拖着前行,地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朝臣们见状,纷纷后退,脸上露出嫌弃与惊惧的神色。孙兴更是脸色发白,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笏板。

      李胤俯身,目光锐利地盯着地上的人,声音冰冷:“说,当初叫你召集刺客、刺杀本殿的幕后主谋,今日在这朝堂之上吗?”

      那人缓缓抬起头,布满血污的脸上,一双眼睛因恐惧而瞪大,他扫过殿内的朝臣,目光在孙兴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像被烫到般垂下头,声音细若蚊呐:“在…… 在的。”

      “指认出来。” 李胤直起身,语气不容置疑。

      那人颤抖着抬起手,指尖指向人群中的两人:“是…… 是孙大人,还有徐大人……”

      徐江是吏部侍郎,此刻被点到名,顿时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孙兴则强作镇定,厉声喝道:“你这厮休要胡说!本尚书与你素不相识,何来指使一说?分明是有人指使你诬陷本官!”

      “诬陷?” 李胤冷笑一声,转向郑德浩,“郑侍郎,刺客们行刺前,收到的田地、黄金,都是从何处来的?”

      郑德浩立刻出列,双手捧着一本账本,躬身道:“回陛下、回太子殿下,经属下调查,刺客们收到的田地,皆在孙尚书的远房亲戚名下;而黄金,则是从孙尚书在城外的一处秘密银库中取出的。这是银库的出入账本,上面有孙尚书的私印,请陛下过目!”

      内侍立刻上前,将账本呈给皇帝。孙兴见状,脸色彻底变得惨白,双腿一软,“噗通” 一声跪在地上,徐江也跟着跪下,两人异口同声地喊道:“陛下饶命!臣是被冤枉的!”

      李胤看着两人狼狈的模样,眼底没有丝毫怜悯:“冤枉?孙尚书,方才这人指认你时,你说他诬陷;如今账本在此,你又说冤枉,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

      他不再看两人,对着殿外喊道:“来人!将孙兴、徐江拿下,打入天牢,严加审讯!若有抗拒,不必留情!”

      侍卫们立刻上前,将两人架起。孙兴和徐江一边挣扎,一边高声喊冤:“陛下!臣是被陷害的!求陛下明察!” 可皇帝坐在御座上,脸色铁青,一言不发,显然是默认了李胤的处置。

      待侍卫将两人拖出殿外,皇帝才疲惫地摆了摆手:“今日朝会,就到这里吧。” 说罢,便起身离开了御座,由内侍搀扶着往后宫走去。

      朝臣们见状,也纷纷散去,只是看向李胤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敬畏与忌惮。

      季克正要随着人流离开,却被李胤叫住:“宰相大人,请留步。”

      季克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太子殿下还有何事?”

      李胤从怀中取出一张画像,递到季克面前。画像上是一位年轻女子,眉清目秀,眉宇间带着几分温婉。“宰相大人认得她吗?”

      季克的目光落在画像上,瞳孔微微一缩,随即又恢复如常:“老臣…… 不曾见过。”

      “哦?” 李胤挑了挑眉,声音轻缓却带着压力,“可本殿听说,这位姑娘是半年前在长乐宫当值的宫女,名叫禧儿。她不久前无缘无故死了,死的时候,刚生下一个男婴,只是那男婴,却在出生后不久便消失了,至今下落不明。”

      他凑近季克,声音压得极低:“宰相大人,你说,这深宫之中,究竟藏着什么秘密?那消失的男婴,又去了哪里?你…… 不好奇吗?”

      季克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他抬起头,看向李胤,却见对方眼底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仿佛能将人吞噬。晨光透过殿门洒进来,落在李胤的侧脸,一半明亮,一半晦暗,竟让人看不透他此刻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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