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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 不同
他们先前不管是上山还是下山,都是慢慢走着的,下山的时候尤其悠闲,如今被阿碗抓着往山上跑,跑动的风拂过面庞,指尖处是阿碗指腹传来的温热,萧屿无暇多问,只是听阿碗的话随着她一起跑。
不知道他们跑了多久,耳畔没有再听到金家大郎那如同梦魇般的声音,阿碗停下脚步,喘着粗气,心跳仿若擂鼓。
萧屿轻轻摸着她的背给她顺气,现在才想起问她:“怎么了?方才那人是谁?”
阿碗身子僵了一瞬,咽了咽口水——她该怎么跟萧屿说,那个人是她曾经的噩梦,她正是因为那个人的缘故,上辈子听说萧屿也是同样的情况,在婚礼上便闹将起来,更是在之后的许多日子里,对萧屿避之而无不及。
她没办法说,毕竟经历了两世为人的似乎只有她。
她以为自己活了两次,心中的恐惧早已经被萧屿治愈抚平,却没想到再遇见金家大郎的第一眼,依旧还是感觉到了心悸。
陶敄先前提起金家,只提了她跟金家所谓的“婚事”没有提其他的,阿碗那时候便猜到,金家大郎没有死——当时或许她还庆幸自己身上没有背负人命,即使是一个傻子的命——如今却又恨金家大郎命大,阴魂不散。
他居然还活着,他居然还记得她,他不仅记住了她的名字,他还喊她“娘子”……
阿碗不知道金家到底给金家大郎灌输了什么样的话,让金家大郎认定了她,当初她匆忙出逃,不仅仅是因为李家要将她卖给金家卖给金家大郎,更是因为金家大郎来找了她……
推搡之下,她将金家大郎失手推倒,金家大郎满头的血倒在一旁,她被吓到了,用最快的速度跑回家中,趁着李家的人不在,翻找了些银钱,匆匆收拾了两件衣服,不由分说背着池青便离开了。
阿碗刚想说什么,远处似乎又传来了金家大郎的声音,阿碗呼吸一滞,眼下她有些跑不动了,看了看四周,跟萧屿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轻手轻脚带着他往一处山洞藏身。
与其说是山洞,不如说是一块上方凸出的巨石,巨石下有一块稍微能藏身的地方,上边有遮挡,前边还有灌木杂草遮盖,算是个隐蔽的地方,阿碗以前上山的时候,有时候遇着下小雨,便曾躲在此处。
她对陶家村的后山,还算比较熟悉,但也不敢掉以轻心,甚至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金家大郎的声音忽远忽近,一度曾经在他们头顶上响起过。
萧屿听到对方不仅喊阿碗的名字,还喊阿碗“娘子”,不由得多看了阿碗几眼。
阿碗没留意,只是屏住呼吸胆战心惊地等着金家大郎的声音院去。
萧屿也没出声,虽然他点头答应不出声,但是阿碗不放心,在金家大郎声音靠近的时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鼻端传来轻微的草木香气,似乎还带着些许的清苦,萧屿垂眸看到阿碗被自己包着的手指,无暇理会金家大郎的声音。
跟阿碗示意自己不会出声,将阿碗的手从自己嘴上拿开,距离将手指包好已经有好一会了,方才跑动躲藏似乎碰到了,如今手帕有些散开,萧屿将帕子解开正欲重新包好,阿碗趁着这间隙看了一眼,自己手指早就没有流血,便缩着想将手收回来。
萧屿没让她动,不过看了眼她的手指也知道不必再包着,因此没再把帕子覆上去。
阿碗稍稍松了口气,这样的小伤口,委实不必这般小心的。
萧屿抓着阿碗的手,摩挲着阿碗的指骨没说话。
巨石之下的空间很小,他俩只能紧紧贴着,倒是与当初在假山中的情形类似。
不过此刻两人都没有什么绮念,萧屿在思索阿碗与那出声之人到底什么关系,阿碗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生怕被金家大郎发现了。
许久之后,金家大郎的声音才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最终听不到了。
阿碗深深呼出一口气。
萧屿这才问她:“方才那人是谁?”
阿碗抿了抿嘴,半晌才吐出几个字:“金家大郎。”其他的话,她却不知道该怎么跟萧屿说——换了从前或是对着其他人,她倒是可以解释金家大郎的异样,可是她又不可能当着萧屿的面说金家大郎是个傻子,毕竟金家大郎跟萧屿有同样的“病症”只是比萧屿严重得多吗?她爬萧屿多想,怕萧屿觉得她嫌弃他是傻子又该伤心了。
萧屿想起昨日阿碗跟李婆子对话中的确曾经提起过阿碗跟金家的婚事,将人往怀里拉近了些,哑声问她:“你……怕他……对吗?”
阿碗没吭声,萧屿想起上辈子她对自己的那些抗拒、疏离甚至于在他看来偶尔有些刻薄的行为,此时此刻似乎有了答案。
她在他之前,曾经与另外一个“傻子”有过不愉快的经历。
上辈子被她无端迁怒的“他”或许无辜,但如今想来,也是情有可原。
他不曾了解过她的过往,对她有着先入为主的恶感,未尝不是一种偏见与浅薄。
将怀中的人抱紧,手掌安抚着她仍旧在微微颤抖着的肩膀,萧屿没再多问,只是轻声道:“没事,他已经走了。
“他如今伤害不了你。
“我不会让他伤害你。”
阿碗的惊惶始终未曾平息,萧屿沉默了一瞬,叹口气道:“阿碗,我跟他不一样。”
阿碗的身体因为这句话平复下来。
她手臂回抱住萧屿,在他脖子间蹭了几下:“对,你跟他不一样。”
她怎么能拿萧屿跟金家大郎作比较呢。
上辈子不管她怎么逃避、怎么对他恶声恶气,他也未曾对她动过手,若是换了金家大郎……阿碗简直不敢想。
虽然萧屿没跟她动过手,但她见过他跟别人动手——当初被无赖纠缠时,他上前来帮她将那些人赶跑,只是那时候的她太害怕跑开了,如今想想,实在是不该。
阿碗捏着萧屿的手臂,上边的肌肉腱实,他的手臂有力能够轻易将她整个人都抱起来……若是论武力,他绝对比金家大郎厉害或者说能打得多,这也曾经是她惧怕他的原因,如今却觉得心中有愧,她怎么能认为他跟金家大郎一样呢?金家大郎没有道德没有底线,而他从来就没有对她动过粗——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
只不过就算明白萧屿跟金家大郎不一样,有一件事,阿碗始终还是心存顾虑。
她没有推开萧屿,靠在他肩膀上,虽然知道金家大郎已经走远,但是她还是很小声地道:“七岁那年我跟着爹娘来到陶家村,村里的小孩……总爱嘲笑我,拿我的名字编一些歌谣……隔壁王家的秀秀姐不一样,她比我年长几岁,每次听到总会阻止别人……
“只可惜没过多久,秀秀姐便被她家里嫁给了镇上的金家。
“金家是镇子上最有钱的人家,听说有亲戚在县城为官,平日里金家大郎在镇子上横着走也没人敢说什么,不说惹不起金家,就金家大郎这个人……若是让他不顺心了,他是会打人的。
“秀秀姐嫁过去没多久跑回来了一次,她跪在王家的院子里求王家开门让她进去、求他们不要再把她送回金家……王家的门始终没有开过。
“我过去看的时候……秀秀姐脸上、手上全是乌青,那天正下着雨,秀秀姐跪着的地方周围一片洇开的红,衣服上也有些暗色的痕迹,我叫秀秀姐先到我家中躲雨处理一下身上的伤,秀秀姐摇头叫我快回家去,不用管她,她说她不能连累旁人。
“金家很快来人将秀秀姐架着拖了回去。
“第二年,秀秀姐又有了身孕,没多久生下了一个孩子。
“那孩子长到三四岁……明眼人都能看出相较于其他同龄的孩子……他有些……先天的不足……反应很是迟钝……
“但秀秀姐很疼他,把他当眼珠子似的疼,不允许任何人说他有什么不对……他小小年纪,便学了金家大郎一般的做派,谁都不敢招惹他。
“后来有一天……金家大郎将他们的孩子摔死了。
“没有人报官,金家大郎没有受到任何的处罚。
“秀秀姐疯了。
“十五岁那年,金家大郎跟秀秀姐打架……或者说,金家大郎殴打秀秀姐……我我那时候没在镇子上,听他们说……金家大郎拖着秀秀姐打到了大街上,先是拳头,后来觉得不尽兴换了棍棒,渐渐地觉得棍棒也不趁手,抢了附近卖猪肉的屠户摊子上的刀……
“他砍了秀秀姐很多下,听说头、四肢都被砍下了……我听说这事过去的时候,那里已经被清理过了,只留了一大滩渗入地下的暗红色以及一些看似碎肉一般的东西。
“金家大郎依旧没事。
“镇子上、还有附近村子里的人更不敢惹他了。
“那两年,附近的人家轻易不敢让家中的女眷出门,因为若是被金家大郎遇见了,不管老少,他都想拉过去欺辱。
“……”
阿碗沉默了一瞬,还是决定继续往下说:“金家跟李家提亲,说要我嫁过去。
“我后来才知道,陶敄似乎让人跟金家说了什么,让金家的人觉得我嫁过去之后,金家大郎就会‘好’得跟寻常人一样,话说得好听,无非就是觉得我嫁过去之后,金家大郎有了专门的可以发泄的对象,他们说,以前秀秀姐在的时候就是这样的,说他打了秀秀姐就很少再打其他人……可是秀秀她已经死了啊……
“我怎么可能会愿意,秀秀姐就是死在了这样的人手下,死的时候甚至都没有一具全尸……我又不是什么善良无私之人,凭什么他们想着牺牲我一个换一时半会的安宁我就得接受呢?他们凭什么要求我也去送死呢?
“他们商议婚事的工夫,不知道金家大郎打哪知道了我的事……他跑来寻我,张口闭口仿佛认定了我一定得嫁他,追着要我与他……
“我被他抓住了……他整个人坐在我身上,手掐着我的脖子……我气都无法呼吸,胸腔好似要从里边充胀裂开一样,眼前一片漆黑我看不见他的脸偏偏他的掐住我脖子时的面容在脑中一遍遍闪过,迷迷糊糊中,我抓了一旁的石头往他脑袋上砸去,他的血落在我脸上、身上……我将他推到一旁……不敢去查探他是不是还有气息……”
萧屿腾出手掩住她的唇不让她再说下去,她说得很小声,未必是想要跟他解释金家大郎的事情,更多的也许是为了宣泄心中的不安——他曾经恼恨阿碗对上辈子的“他”躲避抗拒,可她在经历过金家大郎的事情之后只是躲着“他”,没有趁着他睡着、以及懵懂的时候给他下毒已经算是太仁慈了。
他将她抱得更紧一些:“没关系,都过去了,有我呢,我跟他不一样的。”
“嗯,我知道,我后来知道了,”阿碗将眼睛靠在萧屿肩膀上,“我猜这世间不是所有有差不多病症的人都会跟金家大郎一样的,他会变得那般,是例外,也是金家纵容的结果。”
“可是小鱼,我好害怕,”她依旧靠在他肩上,萧屿感觉被她靠着的那处似乎带了点湿意,“他那样的情形……秀秀姐生的孩子……也有差不多的病症,我好害怕……我怕我们的孩子也会……”
“小鱼,我没有自信我能把孩子教得像你一样的……秀秀姐那么好的一个人,有了孩子之后明知道孩子有问题,却仍旧是溺爱、纵容,她变得让我觉得好陌生……金家大娘我不知道她以前是什么样的人,可是她生了金家大郎之后,不管金家大郎闯出什么祸她都跟在他身后替他收拾,明明知道金家大郎会打人、明明他已经打死了人,却还依旧想着让别人家的女儿去受这些苦难,”阿碗吸了吸鼻子,“小鱼我好害怕,我害怕我们的孩子会不如我所愿……哪怕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呢……我更怕我也会变成秀秀姐还有金家大娘那般的人。”
她抬起头,双目通红看着萧屿:“所以小鱼,我们不要有孩子好不好?”
原来这就是她最近一直在焦虑与抗拒的事情,萧屿张了张嘴,想说他跟金家大郎不一样,想说他们的孩子未必就也是天生痴傻,可是话到嘴边,看着她的眼睛,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能哑着声应道:“好。”说这话的工夫,他想到先前的梦……梦果然是反的,那两条小鱼在他答应的瞬间,似乎变得面目模糊了起来,萧屿感觉心口似乎也抽了一下。
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以前不会跟人说的话,阿碗心情也渐渐平复,两人抱坐了一会,见天色不早了,阿碗才推了推他手臂:“我们回去吧。”
萧屿沉默地松手,阿碗从他身上下来,起身正要往前走,瞬间倒吸一口气。
萧屿听到她痛呼的瞬间身子似乎要摔倒,赶忙扶住她:“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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