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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判 III
咚——咚——咚——
“居夜莺!”
一声低沉的苛责将居夜莺拉回到现实,她此时正坐在心外科会议室,出席例行的科室专家会诊。居淑敏教授,也就是她的母亲,正落座身侧,对于她难得流露出的游离神态表示了不满。
居夜莺放下支起的手,正襟危坐。
也难怪老母亲发火,病例讨论早已开始,只有她还在稀里糊涂的。
等下去探望黎云恒老师,是穿着白大褂去,还是换身便服?是空手去,还是去楼下买束花?可送花会不会又显得太亲密?他还认得我吗?第一句话,我要说什么?要是云天学长正好不在,会不会很尴尬?
“患者查体结果:血压120/80mmHG,血氧94%, 心率110次/分。双肺呼吸音低粗,心界向左下扩大,心尖部可闻及4/6级舒张期杂音。监护可见心律不齐,胸部CT显示双肺感染,双侧胸腔少量积液,右上肺局限性肺气肿。” 刘未醒顿了顿,见居夜莺开始做起了记录,稍许放缓了语速:“同时,伴血象高,肌钙蛋白、BNP(脑利钠:一种心脏荷尔蒙)升高。”
刘未醒教授见居夜莺还在神游,便刻意提高了音量,加重了语气:“急诊考虑出现急性心衰,使用了吗啡、氨茶碱、甲强龙、利多卡因和胰岛素。经心脏彩超确认左心房有异常团块,结合其他影像诊断,初步考虑为… …左心房黏液瘤疑似,原发性。”
心脏肿瘤?
这下,居夜莺彻底回神了。她睁大双眸,探着脑袋,端详起投影出来的彩超图片。
嗯,似乎还真的是,还真是被我遇见了个罕见病例。
“建议的介入治疗方案如下… …” 刘未醒特意将目光转向了居淑敏,语气谨慎中带着凝重, “由于该名患者首次病发、手术可择期,属于单心腔心脏肿瘤,所以经过讨论,我们建议进行机器人微创。机器人微创加上右前外侧小切口手术,经股动静脉及颈内静脉建立体外循环,经肋间做操作孔及工作孔行肿瘤切除,该手术路径可充分暴露肿瘤,确保完整切除。”
居淑敏点头,表示认同。她打开了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再次调出了彩超和心血管磁共振CMR检查资料,放大,研究了起来。居夜莺也凑了过去,挤到了屏幕前,这样罕见病例的学习机会真是少之又少,她格外珍惜。
“另外,在手术过程中,在切除肿瘤后,还需要再次检查房室瓣的开闭情况。若瓣环扩大,瓣膜返流明显,应立即进行瓣膜成形术。”
“刘未醒教授。” 这时,居淑敏举起了手。
中年男子放下了讲稿,极为绅士地伸出了手,作邀请状,洗耳恭听。
“CMR显示,肿瘤内的化学微环境很复杂,心肌浸润程度也不低,冠脉造影还显示肿瘤血供充足,血管丰富,恐怕术后的肿瘤病例回报结果,不容乐观。”
居夜莺明白,居淑敏口中的“不容乐观”指的是心脏恶性肿瘤的可能性极高。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病例可谓是罕见中的罕见——原发性心脏肿瘤的发病率已然微乎其微,而恶性间质肿瘤,仅仅占其中的10%。
“是的。” 没等居夜莺发问,刘未醒已然表示了赞同。
“居教授,如果是恶性的,那应该就是纤维组织细胞瘤,那是不是就等于是绝症了?” 居夜莺凑到了居淑敏耳根,轻声问道。
“这类恶性肿瘤广基无蒂,很难彻底切除,复发率极高,而且很容易转移。病程的发展取决于肿瘤的位置、大小、浸润性、脆性和生长速率,病灶可通过心肌浸润、循环系统转移至肺、淋巴结和肝脏,从而导致死亡。” 居淑敏凝神说道,她瞥了眼眉头紧皱的居夜莺,语气又舒缓些许,“不过,这些都只是猜测,最终结果还是需依靠上台判断及病理回报。”
“居教授,我还有一个问题。明明是心脏肿瘤,为什么这个病例,还会引发肺部感染?”
“如果病灶引发左心房流入及流出道阻塞,造成充血性心力衰竭,那就会并发肺部感染。”
“原来是这样。那也就是说,如果初诊时仅仅因为呼吸道症状而疏忽了心脏问题,那就会漏诊,甚至是误诊!”
“正是。”
等等,居夜莺感到了一丝不安。漏诊,呼吸道症状。
“妈,刘教授刚才有说患者的年龄吗?”
“说了,你一开始在走神。” 居淑敏眼神暗了暗。
“给我看看。” 居夜莺也顾不得什么患者隐私的条例,直接抢过居淑敏的笔记本电脑。她毫无章法地划动着鼠标,慌乱地滑到了病例记录页面的顶端。
男性,33岁,于三天前心脏骤停经CPR与AED急救措施入院,急诊抢救转心脏内科,于昨天转心脏外科。
她点进详细页面,一组醒目而熟悉的英语字符映入了眼帘。
Yun-Heng, Lee。
黎云恒。
那年,他们十五岁。
“哥,接着。”
一听啤酒唰地一下,精准着陆在黎云天的手掌中。
黎云天迎着奔跑而来的白衣少年轻挑眉眼,下一秒,他们便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
这两位白衣少年随后爬上了学校附近的一幢废弃红瓦房,他们映着夕落彩霞,仰天躺在了暗红色的砖瓦上。湛蓝色的天空,混着橘红与金黄色的光泽,落尽于他们的眼眸。他们看累了,便惬意地阖上了眼。呼的一声,群鸽振翅而过。他们起兴了,便也跟着一跃而起。两人再一次相视而笑,默契地在空中干了一杯,最后抿下一口甘醇的啤酒。
“酒怎么来的?” 黎云天笑着说,那皓齿在夕阳中镀着暖光,闪闪发亮。
“托舞社朋友买的。” 黎云恒轻轻撞了黎云天的肩膀,自豪地说。
“你小子,有本事了?” 黎云天调侃道。
“哪有哥有本事?”
“我哪有什么本事。”
“哥,今天发考试成绩单了,你多少啊?”
“哼,干嘛?”
“多少啊?你要又拿了个A+什么的,我这个A-立马就安然失色了。”
“又没多大差别,干嘛那么介意。”
“我不管,等下让我先给爸妈成绩单,等我拿到签字,安全撤离,再轮到你。”
“你想多了,爸妈才没有那么计较。”
“不计较,会千里迢迢搬来德国?不过话说回来,哥,你成绩那么好,没准以后世界一流的大学都随你选。这就是本事。老爸老妈几经波折才算真正落脚德国,别到时候你跑哈佛剑桥去了。”
“不是说好了,要一起上洪堡大学医学院的吗?到时,我要像爸那样,成为心外科专家;而你… …” 黎云天音色沉了些许,语调渐缓。他望着夕阳下风度翩翩,桀骜不驯的少年,突然笑而不语。
“而我,就去实现我们儿时的梦想——新生儿重症监护病房,去守护像我们那样提早来到世间的天使们。” 黎云恒随意捡起脚边的小石砾,扬起他修长的臂膀,利落地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抛物线。直到他看着石砾掉入对面的银杏林,这才意识到可能会砸到人,赶忙抱歉地轻吐了舌头。
黎云天一阵摇头,轻抵黎云恒的额头。
“哥,疼。” 黎云恒撇着嘴,揉起了脑门。他偷瞄了眼身侧神情自若的哥哥,突然又是一阵心安。“哥,你还记得之前我踢球,把格林太太家的玻璃窗弄破了,好像已经是第三次了。那时我都吓得不敢进去认错,还是你替我去的。”
黎云天轻笑一声,也没说什么。
“还有,之前隔壁家的小妹妹老是缠着我,也是你替我拒绝告白的,搞得人家现在看到我还对我翻白眼,你到底和她说了什么呀?”
黎云天哭笑不得,轻吐一句:“你的好奇心用在学习上,不好吗?”
黎云恒无奈耸肩,吞了一口啤酒,又故作抱歉地摊开了另一只手。他带起微微曲起的左腿,自带节奏,在原地轻踮了几下。 “我成绩也不算差,不过和你一比,那可真是天差地别。你说,我们是不是同一娘胎里出来的?怎么差距那么大?”
“这叫各有所长。” 黎云天轻笑一声,缓缓坐下,他双手触瓦,支起了上半身。只是,这时的阳光孱弱了些许,瓦砾变得冰冷,凉意透过掌心和屁股蔓延至黎云天的全身,瞬间浇得他一身哆嗦。黎云天摩拳擦掌了几下,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扯了扯身边人的裤腿,仰头道:“你看,我们两人长得还一模一样,我运动细胞也不差,可为什么学校里的女孩子都喜欢你?不是说女生都喜欢学习好的男生吗?”
站在瓦砾上的挺拔少年爽朗地笑了几声,终于得到了一丝满足与安慰:“这你就不懂了,外国女孩子都喜欢性格野的。你这看上去不温不火,云淡风轻的样子,谁撩得动。”
那张温润略显老城的脸庞终于被逗笑了,如一潭明池被清风撩起了涟漪,悠悠地散了开来。只是,没笑多久,黎云天便敛起了笑容,他长舒一口气,又溢出了些许笑意。
那声无缘无故的叹气倒是叫黎云恒遐想了一阵,他痞气轻挑了眉毛,索性蹲了下来,脸一侧,不怀好意试探道:“哥,你给我老实交代,是不是你暗恋的女孩子喜欢我?是谁?是谁?我帮你追!”
… …
好像有人进来了,但黎云天还没完全醒过来。他眼皮沉得很,又继续睡了回去。
… …
“哥,我不想继续读书了。我想跳舞,把舞好好跳下去。”
“发生什么事了?我们不是说好的吗?”
“哥,我考砸了,我这成绩是上不了洪堡大学医学院的,我不想去申请了,也不想让你失望。”
“不会的,成绩不是唯一标准。你好好准备申请材料,好好准备面试,有机会的。你要什么学校都不申请,爸妈那你要怎么交代?”
“哥,你别劝我了。我想过了,我喜欢跳舞,我想把跳舞当成我的事业。爸妈那,我会想办法的。”
“云恒,云恒,你别走啊——”
“云恒——”
… …
有人在啜泣,是女人。
黎云天睁开了眼,发现自己醒得有些不合时宜。
此时,叶沐言正坐在黎云恒的病床边,她素颜娟秀,有些冷清。往日光洁的额头两侧多了些许碎发,细长的眉眼微微下垂,挂着两行泪。只是,人虽看着憔悴,身姿却依旧挺拔——那一条优雅的弧线自颈脖沿着脊椎顺流而下,勾勒出如天鹅一般修长且柔美的体态。
黎云天原本想要再闭上眼,却发现来不及了。下一秒那两人的视线都聚到了自己的身上:黎云恒擒着一双漆黑黯淡的眸子,面无表情;而叶沐言看了一眼便又背过了身去,想来高傲自负的人是不愿被人看见现在这副窘态的。
黎云天瞟了眼墙上的时钟,快中午十二点了。最近,他下夜班后,都睡在了黎云恒的病房里,也是心急疏忽了,现在怕是打扰到别人了。
“你们聊。”
这具高挑的身影缓缓起身,视线却放得低。即使不照面,黎云天也能感觉到屋子里僵持的气氛,所以,没等那两人开口,他便早已跨出了房门。
然而,一出门,他便撞上了居夜莺。
迎面的女人也没躲开,穿着白大褂,却是一副惊慌失措的神情。黎云天二话不说将她拉走,看着她那双交织悲伤与恐惧的眸子,心一下子就乱了。
“都听到了?” 男人将女人抵在走廊尽头的墙角,也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居夜莺木讷点头,思绪紊乱。她要怎么去相信几个月前还生龙活虎的年轻男人如今却犹如一位迟暮将至的老人,不得不接受命运给自己开了一个天大玩笑。
那是一对相爱十年的恋人啊,这样残忍的断舍离,就连她这个旁人都听着锥心。哪怕那些对话听上去多么有道理,可在情感边缘,再怎么理智的决定都显得苍白无力。
如果他们爱着彼此,要如何熬过这硬生生的分离。
她刚才在门外,全听到了。
“夜莺?” 男人见女人不做声,只是发愣点着头,又轻推了推她。
居夜莺回过了神,她眉头紧蹙望向黎云天,语调忧愁而哀伤:“云天学长,诊断… …老师他全都知道了?”
黎云天抿唇嗯了一声,深邃的眸子里蒙着一层薄雾。疲倦令他提不起精神,低鸣动听的声线混着沙哑,变得磁性了些:“瞒不过的,我们俩太了解彼此了。”
“你还把最坏的结果也告诉他了,对吗?不然,他刚才不会对叶小姐那样的。” 居夜莺双手交错于胸,将怀里的文件压出了褶子,潋滟的眼眸里仿佛也能掐出水来。
男人无奈点了点头。
“这太残忍了,黎云天,你怎么能那么残忍。明明可能,结果并没有我们想得那么糟。”
一记推搡,黎云天退后了几步。居夜莺突如其来的光火令他无端生出了烦躁。他那温润的目光里,有花光一闪而过。他双手紧握撑拳,硬生生将千丝万缕压了下去。
愤怒,嫉妒,悲伤,无奈,他到底是气了居夜莺一身白袍却依旧情绪激动,还是酸了那个女人竟然会因为黎云恒的病,流露出了如此悲伤的表情。
他谴责自己,谴责自己的小心眼,谴责自己在此时此刻溢出的儿女情长。
他是医生,更是那个人的亲哥哥。
他反复对自己说。
嘀嗒,嘀嗒,嘀嗒,黎云天仿佛在一片寂静中听到了时针走动的声音。他闭上了眼,又缓缓睁开,嘴角微微颤了颤,咽下一口清冷的吐息,最后又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大概在想,那晚,那一程回家的路,那辆灰色的脚踏车大概是载着他的女孩,连同他千万次想要鼓起勇气说出的话,一同远去了。
“夜莺。”
那一声如定音键,响彻长廊,余音萦绕,片刻,奏出了绵长而沉缓的钢琴曲。
“心脏肿瘤,于医生而言,是良与恶、生与死之别,但是于我的弟弟,却早已是一道死刑,宣判他从今往后再也无法以一名职业舞者活下去。我的弟弟是一只翱翔于空的鹰,失去一颗健康的心脏,哪怕活了下来,对于他而言,那就是断翅之痛,何尝不是另一种苦难的煎熬。这些话,即使我不说,他也懂。”
“我们有限的生命常常会因意外戛然而止,但凡我们有一丝能知道它有多长又有多短的机会时,或许,我们活得也能更澄澈些… …我不愿我的弟弟因为无法继续做职业舞者而变得浑浑噩噩,所以,我还告诉了他,可能他连浑浑噩噩的机会都要没有了。”
我们过着,借来的时间,只是虚度光阴的人,常常会忘记。
“夜莺,很抱歉,我做了一个可能在你看来无法理解的决定。可黎云恒,他有权知道,也会想知道,不论他的未来有多长,注定会和他想得不同。”
“云天学长,你说的道理我都懂。可是,可是,假设,我是说假设… …”
“你想问的是,假设哪一天我也得了绝症,我真的也会像我的弟弟那样,如此决绝地和相爱多年的恋人说分手吗?”
望着居夜莺那双水波潋滟的眼眸,深棕色的瞳孔里有一池靛蓝色的深潭,黎云天沉了下去。
黎云天不合时宜的醒来、离去,像是一个恰到好处的四分休止符,一切暂停,喘息。
叶沐言抹去了脸颊上的泪水,恢复了一丝高傲。那双落满玉珠的杏眼瞬间凝成潭水,叫人看不清悲伤。她轻笑一声,却又无可奈何。
她薄唇轻颤,却是说不出任何话,细长的手指嵌进了洁白的床被,将它们拽紧,扭曲。该说的,该求的,昨晚她都做了,什么叫男人义无反顾的决绝,什么叫无济于事的挽留,自负的她现在才知。
“先不谈分手,行吗?我们暂缓婚礼,等你病好了,你再来决定。” 她的视线落在男人指尖的心电传感器上,浓密的睫毛微微颤着,上面还有晶莹的泪珠。
黎云恒蹙眉,不语。
耳边只闻嘀嘀嘀的心跳频率声,并且加快了。
男人的目光开始忽闪,流露出无所遁形的尴尬。他伸手想要拔掉传感器和电极片,却被女人敏捷地握住了手。
“别这样,警报声响起,护理士会吓坏的。” 叶沐言语气柔和了些,“舞蹈排练和演出我都会照常进行,你不用担心我会因为往返医院而透支。你要不想我来医院陪你,也行,我不来就是了。”
黎云恒依旧不语,他好似在竭力牵住狂乱奔驰的心,等待那一刻,那一刻,至少从心电图上,他看上去不会那么难堪。
他的心乱了,因为这个女人,乱了十年。
“接受美国芭蕾舞剧院的工作邀请,我知道,明天是答复的最后期限。” 片刻,黎云恒狠了狠心,几乎用着命令的口吻说道。
叶沐言抬起眸子,细长的杏眼刻意睁大了些:“这件事,我们先前就说好的。”
是的,他们说好了,要共同进退的。
“先前和现在不一样,先前… …” 黎云恒吞咽一口,没有继续说下去。所谓的先前,也只不过是一周前,这生命的转折,竟这样突如其来地,转了180度。
黎云恒的掌心渗出了汗渍,他不得已松开了叶沐言的手。掌心相离,在空气蒸腾下,他感觉到了一丝凉意。黎云恒双手交叠摩挲片刻,手反而觉得更凉了,最后就连他的语气也变凉了。 “先前是先前,而现在,我可能会死。舞者生涯短暂,我不值得你去下这么大的赌注。”
“云恒,世界一流的芭蕾舞团有很多,而你,只有一个,不要把我推走。” 顷刻间,女人的眸中泛起了水雾。
“沐言,我不是只有一个。”
是我骗了你,也骗走了我哥的初恋。
是我把你夺走了,如今,上天也要夺走我的命了。
黎云恒阖上了眼,呼吸一阵急促,在间隔不匀的心跳声中,他抬手按下了呼叫键。护理士抵达,礼貌地请出了叶沐言,他们仓促到就连一声再见都来不及说出口。
咔嚓——
寂静的走廊中,房门轻掩的声音也变得异常刺耳。
走廊尽头,两位僵持中的白袍人不约而同探出了头。叶沐言修长的身姿便映入了眼帘,女人在错落凌乱的步伐中艰难前行,整个人消沉到仿佛连背影都在哭泣。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转角处,护理士才从黎云恒的病房中退出。
一个眼神,大家都明白,病人无碍,只是需要休息。
居夜莺与黎云天这才回过了头,再次望向彼此。
“你想问的是,假设哪一天我也得了绝症,我真的也会像我的弟弟那样,如此决绝地和相爱多年的恋人说分手吗?” 黎云天又重复了一遍。
居夜莺小心翼翼点了点头,不过没一会儿,便觉自己问了一个愚蠢而无聊的问题。她收回了目光,轻吐一声抱歉,想要逃离。
“不会。”
黎云天轻触女人的手臂,脸却朝着窗外。深秋的暖光自带一层金黄色的滤镜,洒落在他英俊的脸颊上:“你可能会觉得我很自私…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的爱人可以陪伴我到死的那刻… …如果她想走,我不留;如果她不想走,我也不会推开她。”
居夜莺微怔。
“是不是很自私?” 男人轻描淡写,浅浅一笑,又转过了身。
女人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但也说不上是赞同还是不认同。
“那你呢? 是你,你会怎么做?” 男人笑得冷清,女人的反应,意料之中。
“是我… …我的话,表面上会推开他,但是,心里面… …的确也会想他能留下来。”
“口是心非。” 黎云天偏头,语气轻佻。
“这不是人之常情吗?理智,是为了对方好;情感,是自己的私欲。难道你一点都不挣扎吗?” 居夜莺撅了嘴,不服气地说道。
“为了对方?那你觉得叶沐言现在真的好吗?”
居夜莺的眉间起了涟漪。是的,所谓的好,都是别人觉得那是为了对方好。
黎云天撩起了窗边的白纱,唰的一声,晴天朦了,白皙的脸颊也朦了。他轻阖着双眸,浅浅呼出一口气。然而,当他回眸望向居夜莺时,整个人如水中月,镜中花,在光影里,变得不真实起来。
“夜莺,就算我和你是恋人,誓约要厮守终生,难保哪一天我出门会被车撞死,那时,我们便生死永隔了。”
他轻笑一声,双手插入白袍口袋。
“绝症,只是让一个不知道何时会发生的意外浮出了水面,警醒我们,时间并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充裕。所以,我们为什么不能在剩下的日子活得更开心一些呢?难道一定要将对方逼到绝境,自己却孤苦伶仃,承受着思念之苦,过完这一生?”
他的目光澄澈坚定,仿佛眼前的女人就是他的恋人一般。
“夜莺,答应我,永远不要因为难言之隐离开我、推开我。你要离开我的原因只能是一个,那就是,你不再爱我了。”
居夜莺的心,颤了颤。
“云天学长,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哪一天,你承受着身体上万般痛楚,甚至连生活都不能自理,到那时,你还忍心见我终日奔波,过着看不见希望的日子吗?到那时,我们还有什么快乐可言?”
“是啊——”
黎云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微微勾了唇,最后轻点了头。他好似还沉浸在与居夜莺的恋人假想中,最后一刻才止住想要轻抚女人脸颊的手。他顿了顿,面露云淡风轻的笑意,话却是说得深刻。
“到那时… …只要我还有意识,哪怕只有一点点的行动力,我都会… …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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