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愿单已就位

作者:一丛向日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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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幕篇(九)


      连日的雪后初霁,长野的天空透出一种稀薄而冷冽的湛蓝。

      「忘川」茶馆依旧静谧,只是这份静谧里,似乎少了点什么。

      白兰地跪坐在‘雪见’茶室内,面前铁壶中的水咕嘟作响,蒸腾的白汽模糊了窗外枯山水的轮廓。

      他刚刚结束一轮点茶,动作精准优雅,如同完成一场仪式,冰蓝色的眼眸落在虚无处,没有任何焦点。

      【凛酱是在想念诸伏高明先生吗?】

      脑海里,那带着几分戏谑的电子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内部的寂静。

      白兰地执壶的手稳如磐石,没有丝毫颤动。

      他将斟好的茶汤轻轻置于面前,声音淡漠得听不出丝毫情绪:

      “没有。”

      否认得干脆利落,不留任何转圜余地。

      【诶——真的吗?可是我这里的数据显示,凛酱你刚才望向庭园的频率比平日高了7.3%,视线落点正好就是诸伏高明先生经常坐的那个位置呢,凛酱,你骗不了我的啦。】

      系统的声音里充满了“我不信”的调调。

      『观察环境是本能。』

      白兰地端起自己那杯茶,浅啜一口,温热的液体并未驱散他眼底的寒意。

      『他的消失,意味着变数。评估潜在风险,是必要程序。』

      他的语气平稳客观,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定理。

      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如同覆盖着长野山巅的终年积雪,隔绝了所有可能外泄的情绪。

      系统静默了片刻,似乎在分析更深层的数据流。

      然后,它的声音再次响起,少了几分调侃,多了某种难以言喻的、近乎笃定的温和:

      【但是,凛酱。】

      【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

      白兰地端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仅仅是刹那,快得几乎无法捕捉,随即又恢复了之前的松弛。

      他放下茶杯,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那片被薄雪覆盖的枯山水庭园。

      砂纹被重新梳理过,石组静默伫立,一切依旧保持着极致的美学与秩序,却唯独少了那个沉静观察的身影。

      『那只是你的臆想。』

      他再次否认,声音比刚才更冷了几分。

      『白兰地这个身份不需要、也不会有‘难过’这类情感。』

      更何况……

      他一直都有在按时服药,确保不会有任何不必要的情绪波动溢出。

      【情绪波动曲线是不会骗人的啦。】

      系统的电子音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近乎叹息的意味。

      【凛酱,虽然你的表面体征毫无破绽,心率、呼吸、皮电反应全部在冷静阈值内,但核心情感模块的深层扫描却检测到了持续性的低频压抑信号。这种独特的信号模式,与人类情感数据库中定义的‘失落’、‘怅然’高度吻合。】

      系统轻声说着,像是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

      【所以啊,凛酱,虽然你现在可能意识不到,或者感受不到那些情绪,但是我都知道,我都帮你记录着呢。】

      【那些开心的、生气的、难过的、害怕的瞬间……】

      系统慢悠悠地、一点点列出那些‘白兰地’从未感受过的情绪。

      【……所有这些时候,我都有在帮你好好记录噢,白兰地大人~】

      白兰地没有再回应系统的论断。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如同庭园中那些被冻结的景石。

      窗外,细雪不知何时又开始飘落,无声无息,将天地间最后一点杂色也温柔而又残酷地覆盖。

      茶香氤氲中,他冰蓝色的眼眸深处,倒映着那片空无一人的茶座。

      系统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记录着那稳定而持续的低频信号,如同记录着一场无声的雪落,寒冷,寂静,绵长。

      ……

      白兰地以为,那日普拉米亚掀开的真相,如同在两人之间划下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那位理智至上的警官,在知晓弟弟死亡的阴影与他相关后,绝不会再踏足这片灰色地带。

      这段建立在试探与危险边缘的、诡异的‘平静’,该结束了。

      然而,命运的编排总出人意料。

      不过几日,当白兰地再次踏入「忘川」的门廊,身上还带着室外清冽的寒气时,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住了。

      靠近庭园的茶座上,那个身着墨蓝色西装、坐姿笔挺的身影,不是诸伏高明又是谁?

      他依旧坐在老位置,面前摊开着一卷书册,手边一杯清茶正袅袅生烟,神态平静得仿佛那日惊心动魄的对话从未发生。

      阳光透过格窗,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安静而祥和。

      几乎是在白兰地视线落过去的瞬间,诸伏高明也若有所觉地抬起眼。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没有预想中的尖锐敌意,也没有刻意回避的尴尬,诸伏高明只是如同见到一位略有交情的熟人般,极其自然地、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

      那平静无波的态度,反而让白兰地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白兰地大人?”身旁的年长茶师见他停下脚步,低声提醒。

      白兰地倏然回神,冰蓝色的眼眸迅速敛去所有情绪,恢复成一贯的漠然,微微颔首,不再看那边,径直穿过廊道,身影没入‘雪见’茶室厚重的障子门后。

      门扉合拢,隔绝了外界的视线与声响。

      茶室内炭火温暖,水釜嘶鸣,却仿佛比往日更显寂静。

      白兰地跪坐在主位,没有立刻开始点茶,只是沉默地看着窗外庭园里。

      一只雀鸟轻巧地落在覆雪的岩石上,啄食着不知谁撒下的谷粒。

      年长的茶师安静地侍立一旁,不敢打扰。

      沉默在茶香中蔓延,如同缓慢沉淀的茶叶。

      许久,白兰地才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声音低沉,打破了满室的静谧:

      “去请外面那位诸伏警官过来一叙。”

      茶师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便恭敬垂首:“是。”

      障子门被轻轻拉开,复又合拢。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门再次被无声地拉开,诸伏高明脱鞋步入,姿态从容不迫,仿佛只是赴一场寻常的茶约。

      他在白兰地对面的位置安然跪坐,目光平静地迎上主位那双冰蓝色的眼眸。

      “冒昧打扰了。”诸伏高明语气平和,听不出丝毫波澜。

      白兰地将一杯刚沏好的茶推到他面前。

      “我以为,你不会再来了。”他开口,声音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诸伏高明双手接过茶杯,指尖感受到瓷壁传来的恰到好处的暖意。

      “这里的茶很好,环境也清静。而且……”他抬眼,目光平静地看向白兰地,“若因偶发变故便裹足不前,反倒显得我心虚了。”

      白兰地抬眼看他:“关于你弟弟的事,在你看来,仅仅算是‘偶发变故’?”

      “家弟的事,是我的家事,也是我心里的痛楚。”诸伏高明的声音很稳,带着一种接纳事实的沉静,“但这份私人的情感,与我想弄明白背后真相的念头,是两回事。我来这里,是为了后者。”

      白兰地冰蓝色的眼眸微微一眯:“警官是来质询的?”

      “非是质询。”诸伏高明轻轻摇头,否定了这个说法。

      他指尖轻缓地转动着茶盏,看着杯中澄澈的液面漾开细微的涟漪:“是求证。关于舍弟之事,我自有渠道知晓部分真相。今日前来,是想亲耳听一听,阁下在这其中,究竟扮演了何种角色。”

      白兰地凝视着他,试图从那双与苏格兰相似却更为沉稳的眼眸中找出伪装的痕迹,然而最终只看到一片坦然的深沉。

      “若我说,他的死,与我直接相关呢?”

      白兰地的声音冷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或者说……是某种自毁般的引导。

      诸伏高明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如同被无形的针尖刺中。

      他缓缓闭上眼,将双手平稳地置于膝上,指节微微收紧,似是在竭力平息心底翻涌的波澜与钝痛。

      沉默在茶香中弥漫了片刻,他才重新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许:“那么,我想知道‘为何’。”

      白兰地似乎未曾预料到对方会执着于缘由,而非立刻展现出仇恨或对峙的姿态。

      这让他有了一瞬的微怔。

      诸伏高明睁开眼,目光锐利如出鞘之刃,却又奇异地糅合着一种超越个人情感的冷静:“家弟选择潜入你们组织,是他的职责所在,亦是他的选择。立场相悖,生死相搏,本是宿命。但我需要知道,促使他走向最终结局的,是不可避免的宿命对决,还是……存有其他的隐情。”

      茶香袅袅,在两人之间盘旋升腾。

      白兰地看着诸伏高明,看着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久久没有言语。

      真相的重量,组织的铁律,以及那份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复杂心绪,交织成一道无形的屏障,阻隔了即将出口的话语。

      最终,他只是极轻地挪开了视线,重新执起茶壶,为彼此空了的杯盏续上热茶。

      这个无声的动作,已然是一种回答。

      诸伏高明是何等敏锐之人,他立刻明白了。

      涉及组织核心机密,白兰地绝不会,也不能轻易透露。

      他并未显露失望,反而像是早已预料,从容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他端起那杯新续的茶,浅啜一口,目光转向窗外被薄雪覆盖的枯山水庭园,语气自然地转换了话题:

      “白兰地先生自从来到长野,似乎便时常居于这家茶馆,鲜少外出。”

      “静养。”

      白兰地给出了简洁的解释,目光也随之投向窗外,那片被精心勾勒却缺乏生气的景致。

      “静养固然需要清静,”诸伏高明放下茶杯,声音温和,“但长野之美,并不仅限于一室之景。天地广阔,雪覆山野,冰封湖泊,别有一番壮阔与宁静。”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白兰地身上,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探究与真诚的邀请:

      “若阁下不介意,或许可以一同出去走走。看看这片……你暂居却未曾真正审视过的天地。”

      白兰地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理智在脑中尖锐鸣响——拒绝他。

      这份突如其来的邀约,无异于一道即将侵入他严密封闭世界的变量,携带着不可预测的风险。

      他几乎就要开口,用一贯冰冷的“不必”来回绝。

      然而,话语凝在舌尖,未能成言。

      茶室暖融,炭火微哔,对面那人沉稳的呼吸近在咫尺。

      恍惚间,他想起那个同样有着微微上挑眼尾的青年曾带着些许怀念说起:“……北海道的雪也很好看……”

      那时,他未曾回应,却在心底无声地想——

      ‘阿光’真正怀念的,或许从来都不是北海道的雪,而是记忆中长野的冬。

      那么……

      ‘阿光’是否会希望,能有机会陪他在长野的雪中一同走走?

      那份他曾经拥有,却又亲手扼杀的温暖,如同幽灵般,透过时光的缝隙,借由眼前之人,再次萦绕而来。

      此刻,向他发出邀请的是‘阿光’的哥哥。

      拒绝的话语在喉间滚了又滚,最终咽了回去。

      【凛酱,你在紧张噢~】

      『……闭嘴。』

      白兰地倏然垂下眼帘,遮住了冰蓝色眼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

      长时间的沉默在茶室中弥漫,就在诸伏高明以为不会得到回应,准备礼节性地结束这次会面时——

      “……好。”

      一个极轻的音节,几乎逸散在茶香与水沸的微鸣中。

      但在这静谧的室内,却清晰得如同玉珠落盘。

      白兰地终于抬起眼帘,冰蓝色的瞳孔重新迎上诸伏高明的目光,那里面的波澜似乎已被强行压下,恢复成一贯的冷冽,只是在那片冰封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然不同。

      “长野的雪景,”他顿了顿,像是在为自己的应允寻找一个合理的借口,“或许与茶室所见,确有不同。”

      他没有表现出热情,甚至依旧显得疏离。

      那简单的一个音节,已然是他能做出的、最大程度的让步和靠近。

      诸伏高明闻言,脸上并未露出惊讶或得意的神色,只是那沉静的目光似乎微微缓和了些许。

      他颔首,语气依旧平和:“那么,明日午后,若雪势不大,我在茶馆外等候阁下。”

      白兰地看着他,最终只是极轻地应了一声:“……好。”

      诸伏高明并未久留,饮尽杯中残茶,便起身告辞。

      障子门再次开合,室内重归寂静。

      白兰地独自跪坐在原地,良久未动。

      窗外,暮色渐沉,雪光映得他侧脸轮廓愈发清晰,也愈发冷寂。

      【怎么了吗?凛酱,和朋友一起出去玩,你不开心吗?】

      白兰地没有回应。

      他闭上眼,将杯中早已凉透的茶一饮而尽。

      苦涩的滋味在舌尖蔓延,一路沉入心底。

      仿佛这一切,不过是重蹈覆辙罢了。

      ……

      午后的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长野小镇的街道上。

      积雪在路边堆成柔软的白色曲线,屋檐下悬挂的冰棱折射着细碎光芒。

      诸伏高明准时出现在「忘川」茶馆外的石阶前,一身深蓝色羽绒服柔和了他平日作为刑警的锐利,添了几分难得的闲适。

      当他的目光落向茶馆门口时,却不由得微微一顿。

      白兰地自店内缓步而出,形象与往日截然不同。

      他未着那身标志性的墨色和服,取而代之的是一套剪裁极为考究的白色西装,熨帖得一丝不苟。

      更为引人注目的是,他脸上多了一副精巧的金丝框眼镜,纤细的银色链条自镜脚垂落,随着他的步伐在肩侧漾出清冷的光弧。

      这身装扮将他原本冰冽的气质,勾勒出一种兼具知性与疏离的独特韵味。

      诸伏高明稳步上前,视线在他单薄的衣物上停留,眉头微蹙:“白兰地先生,今日气温颇低,你只穿这些,是否过于单薄了些?”

      白兰地闻言,明显地怔愣了一下,仿佛被问及了一个全然陌生的问题。

      他下意识地低头审视自己挺括的西装外套,银链因他的动作轻轻摇曳,随即又抬眼看了看诸伏高明身上厚实的羽绒服,冰蓝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茫然的情绪,像是完全未曾预料到外界竟是这般体感。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只有寒风掠过枝头积雪的细微声响。

      半晌,白兰地才微微摇首,声音平静无波,却透着一丝与话题本身格格不入的认真:“抱歉,我……感觉不到寒冷。”

      诸伏高明凝视着他,在那张被金丝眼镜修饰得愈发俊美却也愈发缺乏生气的脸上,捕捉到了一抹近乎非人的漠然。

      这并非逞强,更像是一种陈述事实的平静。

      他眸色微深,未再就此多言,只是将这份异样悄然纳入心中不断拼凑的图景之内。

      “……这并非需要致歉之事,白兰地先生。”

      小镇的冬日市集仿佛一个独立的小世界,喧嚣而充满生机。

      积雪被仔细扫至道路两旁,露出湿漉的青石板。

      两侧摊位鳞次栉比,当地特产的苹果泛着红润光泽,新鲜采摘的菌菇还带着泥土气息,热气腾腾的关东煮和烤团子散发出诱人的咸香与甜香,交织在清冷的空气里。

      商贩们中气十足的吆喝声、顾客精明的讨价还价声、以及孩童嬉笑奔跑的喧闹,共同谱成一曲鲜活而生动的市井交响。

      白兰地沉默地走在诸伏高明身侧,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冷静地扫过周遭的一切,像是在观察一个与己无关的陌生世界。

      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周围的喧嚣与鲜活隔绝在外。

      诸伏高明偶尔会停下脚步,为他介绍一些本地特有的食材或手工艺品,语气平稳,如同一位耐心的向导。

      白兰地大多只是静静听着,偶尔发出一个简短的音节作为回应。

      一路行来,因着白兰地容颜过分俊美昳丽,气质又冷冽得不似凡人,加之那如初雪覆松般的银白长发,引来了无数或好奇探究、或惊艳失神的目光。

      那些视线如同细密的网,从四面八方笼罩而来。

      白兰地微微蹙眉,显然对这种暴露于众多视线下的感觉并不适应。

      “不习惯?”诸伏高明察觉到他这细微的变化,放缓了脚步,侧头低声询问。

      “吵闹。”白兰地言简意赅地评价。

      “市井之声,亦是人间烟火。”诸伏高明语气平和,并未反驳,只是自然地抬手指向不远处一家老字号点心铺,“那里的栗子羊羹很不错,要试试吗?”

      白兰地未置可否,既未点头,也未拒绝。

      然而,当诸伏高明抬步向那店铺走去时,他那原本定在原地的脚步,却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般,默然跟了上去。

      他站在半步之外,看着诸伏高明熟练地与笑容满面的店主寒暄几句,那温和从容的姿态,与这烟火人间浑然一体。

      店主热情地取出一份用深褐色油纸仔细包好的点心,又以纸绳利落地捆扎妥帖。

      诸伏高明接过那方正的包裹,转身递向白兰地。

      “尝尝看。”

      白兰地垂眸,视线落在那朴素无华的油纸包上,迟疑了片刻,终是伸出了手。

      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对方温热的手掌,那温度让他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随即迅速而稳定地将点心接过。

      打开油纸,露出里面色泽深沉、质地细腻莹润的栗子羊羹。

      他小心翼翼的拿起一块,缓缓送入口中。

      下一刻,他冰蓝色的眼眸中,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微光。

      羊羹入口,是预料之中的清甜,却并不腻人。

      栗子独特的醇厚香气在唇齿间缓缓化开,细腻柔滑的触感如同上好的丝绸,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弹韧的阻力。

      “如何?”诸伏高明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白兰地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

      他细细品味了片刻,感受着那抹温润的甜意在舌尖蔓延,最终,才微微颔首,给出了一个简短却并非敷衍的评价:

      “……尚可。”

      这已是他能给出的、近乎最高的赞誉。

      然而,脑海里总有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在窃笑,带着洞悉一切的戏谑:

      【什么嘛,凛酱一点都不坦诚,明明就很喜欢吃这种甜甜的糕点啊。】

      白兰地抿了抿嘴,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被看穿的不自在。

      罕见地,他没有在意识里冷声反驳系统的调侃,只是视线带着几分微妙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流连,悄然落回手中那方剩余的、色泽深沉的栗子羊羹上。

      那专注的神情,仿佛恨不得当场大快朵颐。

      诸伏高明将他这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那双沉稳的凤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他并未点破,也未就这点心再多言一句,只是极其自然地侧身,继续引领着这位气质与市集格格不入的同伴,向着更深、更鲜活的人间烟火处走去。

      行至市集尽头,靠近镇中心的位置,一家颇具规模的长野信用金库映入眼帘。

      诸伏高明停下脚步,解释道:“失礼了,白兰地先生,我需要先进去办理一项业务,是之前预约好的,不会耽搁太久。你如果觉得外面嘈杂,可以在里面的休息区稍坐片刻。”

      “嗯。”白兰地无可无不可地颔首,随着诸伏高明走进了信用金库。

      与外面市集的热闹相比,银行大厅显得安静而有序。

      客户稀疏,几名柜员正低声处理着业务,只有偶尔响起的叫号声和键盘敲击声打破这片宁静。

      诸伏高明向大堂经理说明了来意,出示了证件和预约凭证。

      经理立刻露出恭敬的神色,微微欠身,引领他们穿过一道需要内部权限刷卡的厚重安全门,走向位于银行更深处的金库及贵宾业务区。

      这里的空间比前厅更为开阔,但氛围却愈发显得封闭而冷肃。

      诸伏高明被引导至一个用磨砂玻璃隔出的独立洽谈间,一名身着笔挺制服的银行专员已在内等候,面前摊开着几份文件。

      白兰地则无意参与,他自行踱步至离洽谈间稍远的一处等候区,姿态疏离地倚靠着装饰性的石柱。

      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大厅内零星的几位客户和步履匆匆的银行职员,随后取出用油纸包裹的、仅剩一小块的栗子羊羹,旁若无人地细细品尝起来,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只是这场人间默剧的旁观者。

      然而,就在诸伏高明刚拿起笔,准备在文件上签下名字的瞬间——

      “全都不许动!抢劫!”

      一声粗暴的吼叫猛地撕裂了大厅的宁静!

      几乎在同一时刻,通往外部大厅的安全门被猛地从外面撞开,五名头戴黑色头套、只露出凶狠双眼的匪徒端着锯短了枪管的□□冲了进来!

      他们动作迅捷,训练有素,显然计划周详。

      “砰!”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天花板的灯罩应声碎裂,玻璃渣簌簌落下。

      大厅内顿时响起惊恐的尖叫声。

      “闭嘴!全部双手抱头蹲下!谁再出声试试看!”为首的匪徒厉声喝道,枪口威胁性地扫过慌乱的人群。

      银行职员和少数几名在金库区的客户,包括刚刚完成签字、神色瞬间凝重的诸伏高明,以及依旧面无表情的白兰地,都在枪口的威逼下,被迫集中到金库区中央较为开阔的地带,蹲伏下来。

      匪徒的目标明确,其中三人迅速用带来的工具开始切割金库的内层闸门,刺耳的声音令人牙酸。

      另外两人则持枪看守着人质,眼神凶戾地扫视着全场。

      白兰地和诸伏高明,因为恰好身处相对封闭且重要的金库区,不幸地成为了这群亡命之徒手中,分量颇重的‘人质’。

      诸伏高明蹲伏在地,双手置于脑后,眼神锐利如鹰隼,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匪徒的人数、武器配置和站位。

      他的身体微微紧绷,但表情却异常沉静,多年的刑警生涯让他习惯于在绝境中寻找破绽。

      他眼角的余光瞥向一旁的白兰地。

      白兰地同样维持着蹲姿,姿态却透着一股与周遭恐慌格格不入的漠然。

      他那身纤尘不染的白色西装在灰暗压抑的金库区内显得格外突兀,金丝眼镜下的冰蓝色眼眸低垂着,狭长的眼睫掩盖了所有情绪,仿佛眼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乏味的戏剧。

      “白兰地先生,”诸伏高明用极低的声音,几乎只是唇语道:“抱歉,将你也卷入此番险境。”

      白兰地并未立刻回应。

      他甚至连眼睫都未曾抬起,只是维持着那副静默的姿态,仿佛未曾听闻。

      就在诸伏高明以为他不会得到任何回应时,一个极轻、几乎被切割声淹没的声音,平静地传入他耳中:

      “与你无关。他们的目标明确,是金库。”

      这并非安慰,只是一个冷静的判断。

      白兰地的目光依旧低垂,仿佛在凝视地面瓷砖的纹路,但他眼角的余光,却已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将整个金库区的布局、匪徒的站位习惯、以及那扇正在被切割的厚重闸门的结构,尽数纳入分析。

      他看到诸伏高明紧绷的侧影,注意到这位警官虽然眼神锐利,身体却保持着一种近乎文职人员的姿态,没有任何常年格斗训练形成的肌肉记忆反应。

      诸伏高明的‘观察’明显多于‘预备反击’,他的力量在于那双眼眸和头脑,而非拳脚。

      切割金库的噪音持续不断,空气中开始弥漫开金属灼烧的焦糊气味。

      时间在压抑的恐惧中缓慢流逝。

      突然,负责切割的一名匪徒似乎遇到了技术难题,烦躁地直起身,朝着同伙抱怨了几句,另一名匪徒也凑过去查看。

      一时间,看守人质的匪徒注意力被短暂地吸引过去。

      这是一个极其微小的空隙。

      诸伏高明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

      他没有看向白兰地,目光依旧低垂,盯着地面,但压得更低的声音再次响起,语速极快且清晰:

      “白兰地先生,右侧立柱后,穿灰色西装的男人,他的左手一直放在公文包旁,指尖有规律敲击,大概……是在用摩斯密码尝试向外传递信息,但频率混乱,可能无法被准确接收。”

      他没有提出任何要求,只是陈述了一个他观察到的、可能至关重要的信息。

      他清楚自己武力上的局限,此刻,身边这位身份成谜、冷静得异乎寻常的‘白兰地’,或许是唯一可能利用这条信息,或者有能力做些什么的变量。

      他将判断和选择的权力,无声地交到了白兰地手中。

      白兰地闻言,眼角的余光快速地朝着诸伏高明所说的方向瞥了一眼。

      那个穿着灰色西装的中年男人确实面色苍白,放在公文包旁的左手手指正在细微地颤抖着,敲击的节奏杂乱无章。

      然后,他否定了那条信息的意义。

      “编码错误百出,一个废物而已。”

      紧接着,白兰地继续用那仅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他们切割设备功率不足,十五分钟内都不可能突破金库最内层防爆墙。但匪徒首领的耐心,最多只剩七分钟。”

      他的判断基于对设备噪音、火花频率以及匪徒首领不时看向手表的焦躁动作的精准分析。

      “七分钟后,如果进度仍无突破,为施加压力,或准备撤离,他们可能会……”

      白兰地的话语微微一顿,冰蓝色的眼眸再次抬起。

      这一次,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不远处一名因为极度恐惧而开始低声啜泣的年轻女职员身上。

      未尽之语,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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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2章 序幕篇(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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