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侍女

　　然而，正在她平复创伤，萌生希望的那刻，突如其来的转变彻底将她击垮，粉碎了她最后一丁点奢望，以至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将自己困在悲恸凄恨的围墙内。
　　太庆六年五月十一日，黄昏晻晻，惊鸿吩咐宫人早早关了大门，掇了挂纱帐的卧塌到庭中乘凉。
　　惊鸿吃了晚饭，便由蕊心陪着，坐在纱帐内看鸟儿归巢，听蟋蟀鸣叫。没过多久，宫城便为洇散的夜色所笼。
　　一阵急促的拍门声传来。侍女打开门，一群人急冲了进来，二话不说往殿内涌。
　　惊鸿坐立起来，厉声斥道：“站住！谁允许你们进来的！快给本宫滚出去！”
　　前头的人扭身，是张熟悉的脸。郭宫令冷静地对她施了一礼，道：“是臣等的错，未经娘娘允许便闯入你宫里。”。
　　惊鸿冷笑道：“原是郭宫令，这次又领这么些人来本宫宫里有何贵干！圣上又叫你来搜查凤仪宫？”
　　郭宫令道：“娘娘宫里服侍的宫人向圣上揭发，你在后宫偷行巫蛊禁术，圣上特命臣等来搜查。”
　　蕊心的香风扇子失手坠在脚边。一股寒意自惊鸿体内升漫，她强作镇定道:“本宫身为后宫之主，必然知晓宫中严禁巫蛊之术，又怎会偷行这一狠毒禁术？定是弄错了。”
　　郭宫令道：“臣等受命而来，不能仅听娘娘片面之言，须以搜查结果为算。请娘娘允许臣等进殿搜查，好还你清白。”
　　惊鸿心中坦荡，却紧攥着扇柄，道：“你们去搜吧。”
　　郭宫令方领一众女官入殿搜寻。
　　蕊心眼睛里透露出担扰。惊鸿小声道:“去看看少了谁。”
　　蕊心得令后，去清点检查凤仪宫的人。惊鸿走入殿里，看见一应女官忙不迭地搜查，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肯放过，似要达到掘地三尺的地步。她的右眼眼皮不受控制地跳动了起来。
　　蕊心回到她身旁，贴其耳畔道：“目前一个也不少。”
　　惊鸿皱紧眉头，总觉得哪里不对。
　　郭宫令搴开罗幔，展开锦衾，掀起孤枕。
　　惊鸿额头上的筋跳跃不止。
　　一青衣女官伏身朝床下探望，片晌才拂衣站起。
　　惊鸿犹觉气息急促，冷汗涔涔。
　　一绯衣女官在素烟的帮助下，将一箱衣物倾倒在桌上。
　　惊鸿握手成拳，深受焦虑和恐惧的折磨。郭宫令逐一揭开食盒的盖子，在梅花食盒的最下层，一个毫无生气、大张四肢的桐木偶人躺在里面。郭宫令拿起，才发现背后贴着被诅咒人的姓名和生辰八字。
　　秀菱吃惊地叫出了声。云束瞠目结舌。蕊心捂口以显讶然，素烟则满脸疑困。
　　郭宫令收过桐木偶人，欲携女官离开。惊鸿叫住她，辩解道：“我不知这东西为何在我宫里。我敢以性命起誓，我决没有偷行禁术。”
　　郭宫令道：“臣只是奉圣上的口谕来凤仪宫调查，娘娘不必对臣解释。等臣把这个东西递呈给圣上，圣上自有裁夺。”说罢，便领女官离去了。
　　满宫侍人皆慌作一团。蕊心出去呵斥，方平息。惊鸿坐在床边，泪眼婆娑，兀自注视兰烬残光。云束走到她身边安慰她。
　　惊鸿抬眼，道：“我宫里怎么会有那种东西？不是我做的。”
　　云束道：“怕是哪个宫人受人指使放进来的。”
　　惊鸿眼眶里蓄满泪水，顺着面儿流下两行。一片乌云遮住澄莹凸月，宫城滑入晦暝洞底。郭宫令引十几个内侍闯入，直拿了素烟、蕊心、云束、秀菱四名贴身侍女去宫正司审问。
　　惊鸿先是呼叱，接连央求，都不管用，只好拉着蕊心的手，又拽素烟衣袖，却被郭宫令分挣开来。
　　内侍押着她们四人无情走毕，只剩下空落落的宫殿，亮不起来的黑天。惊鸿伏倒在床边，号啕大哭起来，像孩子失去心爱的玩具，又像被敬爱的人责骂，也像被迫和伙伴分离，总之，在他们世界里顶顶严重的事。宫人瑟缩在殿中各处，不敢上前劝藉。
　　次日，天色清朦，惊鸿睁眼，犹感面上皮肤似被糨子糊住，身上疲累酸痛。面前衾被已为她眼泪打湿一片。
　　她遂艰难起身，弯腰向妆镜里望去，只见镜中如实映出她此时的糟糕状况，两眼肿如烂桃，发髻凌乱，肤色暗淡。
　　她喊醒小宫女，令她打水给自己洗漱，又坐在妆镜前，匀粉整妆。小宫女梳头手艺有限，只将她一头乌发绾作圆髻。
　　宫女端来早饭，惊鸿没一点胃口，遂让他们自分了。她借口出去散心，方走出宫门，环顾四周，并未有人守着。她沿着甬道向前走，绕过几座宫室，至极宁殿。殿门两侧已有侍立的内侍。
　　惊鸿询问：“圣上在吗？”
　　内侍道：“上早朝去了。
　　惊鸿道：“那本宫晚些再过来。”
　　内侍道：“圣上让臣转告娘娘，不必来极宁殿，他自会决断。”
　　惊鸿道：“他有决断，是呀，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她转身，又沿原路返还凤仪宫。她回到宫中，回了神，遣了一名内侍去宫正司看看。
　　不多时，内侍回来了，满脸沮丧地说那里的人不让他见云姑姑她们。
　　惊鸿遂携一侍女去宫正司。郭宫令虽是恭敬接待她，但对她提出会面的要求，始终不肯同意，只道须得圣谕，才可提见。
　　惊鸿费了半日口舌，见她仍不肯松口，无奈道：“她们因我而受此无妄之灭，还请宫令行个方便，稍稍关照她们，切莫拷打。”说毕，从袖中取出一锭金子塞到郭宫令手里，道：“这点儿钱宫令拿去买盘果子吃吧。”
　　郭宫令收下作谢。惊鸿又领侍女回宫，正巧曹贤妃来看她，她们一同用了午膳。
　　次日，惊鸿又于清晨时分来极宁殿求见圣上。内侍再次重复昨日的话。惊鸿回宫，不提。
　　又一日，惊鸿再次于清晨时分到此。内侍再三赘述，她只作充耳不闻。
　　第四日，当她在晨时至极宁殿时，内侍候立在门侧，引她入殿。张律先立定在正殿外，向她作礼后，进去通报。
　　旋及，他走出殿，仍站在原先的地方，让惊鸿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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