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青与蛋挞

　　胡越脸色瞬间拉下来了，他一把拉过母亲，冲门外的人吼道：“你干什么？！”
　　余松明一脸好心当成驴肝肺的表情，不耐烦地将手里的东西扔进了胡越的怀里：“我能干什么？在你眼里是不是就没好人啊？”
　　胡越心里当然有很多好人，隔壁大院的刘阿姨，余松明的亲妈和后爸，他这种个性，别人的好都记得清清楚楚。可惜唯独余松明在他心里不是什么好人。
　　胡越狐疑地抬手看了一眼手心里的瓶子，察觉出了余松明别别扭扭的好意，他有点不好意思，随手把东西抄进兜里，不自然地说：“谢了啊。”
　　余松明隔着大门，看了一眼摆在院子里的早饭，胡越他妈妈做的包子小菜，腌萝卜水灵，拌荠菜鲜嫩，还有黄灿灿的棒子面粥，余松明咽了咽口水，冷哼一声扭头就走。

　　胡越的爸爸坐在桌子前，叼着一个包子，在他们身后大喊一声：“干嘛呢？一大清早的，堵在门口干嘛？”
　　胡越身体一僵，反射性地握住了裤兜里的药瓶。
　　他此地无银的反应让爸爸更狐疑了：“手里拿着什么呢？拿出来我看看！”
　　胡越的妈妈扭头看看老公又看看儿子，急得直跺脚，强笑着说：“是越越同学来找他，还他笔……”
　　“我说拿出来我看看！”胡越的爸爸突然暴怒，一把把手里的包子掷到地上，松散的馅散落了一地，嫩黄的鸡蛋和黑亮的木耳。
　　胡越按住了焦急的母亲，他冲妈妈温柔地笑了一下，然后伸手去掏兜，准备接受暴风雨的洗礼。无所谓，总是这样，他早就习惯了。

　　他刚刚准备冲父亲摊开手，却不料另一只同样大小的手掌压下了他的手臂。他惊愕地抬头，是余松明。
　　余松明吊儿郎当地背着书包，穿一身松松垮垮的T恤，破洞的喇叭牛仔裤，脑袋上的毛一撮一撮的，刘海长得盖住一只眼睛。他手里捏着一只旧旧的钢笔，不动声色地把胡越的手压下去，冲他爸爸笑道：“叔叔，就是这根。”

　　“后来呢？”齐宪正听得入神，胡越却突然不讲了。他停了有半刻钟，摸了摸自己的裤兜，想抽一支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样的时刻，点一支烟才能缓解自己的心情。
　　齐宪默契地察觉到了，掏出随身带的打火机，替他燃了一支烟。
　　“后来他就在我家吃了早饭，”胡越盯着指尖的烟雾出神，“我后来才知道，他妈常年上夜班，厂子里管早饭，回来就不做了。他后爸更懒得管他，他自从来了这边，除了抢低年级学生的钱买过几次以外，还没在家吃过早饭。”
　　“再后来听说他被他妈踹了一顿，”胡越失笑道，“那是他唯一一根钢笔，是他后爸从自己的厂子里顺回来的，他妈问他扔哪儿了，他也不说，被踹得很惨。”
　　齐宪愣了一下，甚至怀疑胡越讲的故事里的这个余松明，到底是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傲慢贪婪的大佬。要么是他失忆了，齐宪心想，要么是我眼瞎。

　　再后来的故事就有些乏善可陈。
　　两个按理说毫无交集的人，莫名其妙成了兄弟，说兄弟也不合适，那种感觉实在微妙，若即若离，却充满默契。有时候胡越甚至觉得，余松明就是另一个自己，虽然他们看上去截然相反，但是仿佛镜像一般，相反却双生。
　　再然后胡越父母相继去世，他高中辍学，对时不时上门来找麻烦的小混混们毫无办法，听说城南的君悦专克这些混混所在的社团，就义无反顾地插香头加入了。余松明本来就是个混子，连好兄弟都不念书了，更有理由辍学开始他被搁置多年的混混事业。那时候他爸妈所在的厂子出了事故，他后爸死了，亲妈瘫了，急需要钱，更是混得毫无心理负担。
　　两个人一个胡同长大的情谊，比别人更默契，几次生死关头，都是靠着对方扶持着，挣出了两条人命。那会儿胡越是真的觉得，余松明这个兄弟，同患难过，是能处一辈子的。

　　齐宪深吸了一口气，不知怎么感觉心里微微有些闷闷的疼，他忍了几次，最后还是把手搭在了胡越手背上，宽慰似的，拍了两下。
　　“所以你一开始就察觉了，是余松明？”隔着冉冉升起的烟雾，齐宪问道。
　　胡越的眼神在烟雾后面不那么清明：“是，我隐隐有种预感。他手下的帐越来越不对劲，我问过几次，我知道他老妈瘫在床上，需要很多钱，有时候不太过分的，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己给他补上了。但是毒这玩意儿，是我的底线，不管怎么样，他不该碰。”
　　“那天之前我其实已经查出来不对劲，去质问过他一次。他跪地上抱着我的腿就哭，说是一时鬼迷心窍，只想赚钱而已，以后绝对不碰。后来没两天，手下的人说城西那个场子不对劲，总被条子盯梢，来往的人里有城西出名的瘾君子。城西是胡清的地盘，我不知道到底是胡清还是余松明，只能亲自走一趟。”

　　后面的故事，齐宪这边就能接上了。他们收到了线人的线报，说城西那家酒吧拆卖纯度很高的□□，警察局里备过案的几个瘾君子经常出入那个地方，于是顺藤摸瓜发现是胡家的产业，盯梢了半个多月，趁胡越到酒吧里去的时候，一举拿下，人赃并获。
　　“那你为什么不解释？”齐宪一直想不通。
　　胡越挑眉笑笑：“我在场子里察觉到不对劲，我直觉不是胡清，虽然胡清肯定也没少推波助澜，至少主谋不是他。真正做这个买卖的是余松明，我当时不清楚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只觉得兄弟一场，他几次救过我的命，不管他剧本是什么，那样的局里，我也只好认了。”

　　“我也想趁机看看，到底是哪几个堂主生了异心。我不在的这六年，君悦换了几水的血，其实一直都在我的掌控之下。这点多亏了李桡，也要谢谢你。”胡越诚恳地看着齐宪的眼睛，沉声说道，“无论你来的目的是什么，谢谢你没有真的伤害到李桡，她看上去刀枪不入，其实满身破绽。你捏着她的软肋，无论如何，谢谢你没有一刀捅下去。”
　　齐宪哽了一下，难为情地别过脸去。
　　他手指在桌面上敲来敲去，终于还是没忍住，挨挨蹭蹭地关了录音笔，在胡越了然的促狭笑意中，鼓起勇气问道：“那，您和桡姐，是怎么认识的？她为什么回来君悦，又为什么要这么帮你？”
　　胡越挑起右边的眉毛，笑得开怀：“那就是你跟她的故事了，她不想告诉你，我有什么立场替她表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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