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旧邸
沈思漓心中百转千回,总觉得万般不是滋味,又觉得不该因为雪芍貌美便妄自揣测。她深吸一口气,面上仍端的风轻云淡,闲庭信步进了楼厅,屋内一应陈设皆是按她习惯布置,就连沈思漓自己也挑不出任何不满。
雪芍神色自若,拿出一串钥匙交给玉梅:“这是库房钥匙,出入库都仔细登记在册,账簿也都准备好了,劳烦玉梅姐姐抽空核查。”
“你用心了。”
玉梅觉得空气中有些沉闷,开口缓和气氛道。
雪芍本想谦虚一番,余光瞥见沈思漓眸底一片幽深,连忙表忠心道:“奴婢自小侍奉贤妃娘娘,六皇子建府便跟着出宫,在舒王府也算是个管事嬷嬷……”
“不必多说,”沈思漓唇角微压,抬手打断雪芍,“先沐浴再说。”
“姑娘,您可得听我解释!”雪芍情急之下一把抓住沈思漓的手,吓得另三人抽吸一口凉气。
沈思漓怔愣少顷:“什、什么?”
雪芍急迫诉衷肠道:“您都不知道奴婢见王爷那木头脑袋终于开窍有多激动!奴婢和贤妃娘娘再也不用操心,王爷不近女色是因为好南风。”
“奴婢敢保证,王爷这么多年来除了公主和薛姑娘外,几乎没有同官家女眷有过交集。和薛姑娘也纯粹是武艺上的切磋,完全没有逾越男女之情半步!”
简直像个操碎心的老妈子。
莫莉、玉梅、栗桃:“……”
沈思漓心底那点酸涩冲淡,不禁愕然道:“原来你本性是个话唠么……”
雪芍悲愤点头:“奴婢尽职尽责当个狐媚子,媚眼都快抛瞎了,大冬天穿薄纱差点见老天爷,奴婢都快憋死了。”
沈思漓抿了抿唇,意有所指问道:“那你现在是谁的人?以及你是如何知晓……?”
雪芍飞速捂嘴,低下头眼珠子转得飞快,左顾而又言他道:“王爷传书奴婢,让奴婢办点小事……”
沈思漓骤然想起了什么,大步奔出厅楼,转而一路拐到东侧花园边缘,指着突兀的游廊和屋檐下朱红门扉问:“这是什么!?”
雪芍觑了觑沈思漓脸色,缓缓搬开门闩,小声说:“是月洞门。”
沈思漓咬紧后槽牙,皮笑肉不笑再问道:“月洞门通往何处?”
“舒王府后院。”雪芍一阵心虚,视线飘忽,声如纹鸣说,“王爷命奴婢,赶在姑娘归家前拓出前后院通道。”
这小丫头的心简直偏得没边了!
沈思漓一拍额头,心里直呼失策,她早该知道萧鹤川没那么安分!
***
沈逸行快步跑进修政坊沈府正堂,一脸沮丧地对卢夫人摇摇头:“五妹妹出了宫直奔定国公府,而后便回了御赐的府邸……”
“五姐怎么这样。”沈逸齐低声嘟囔道。
“不怪她,”卢夫人握紧扶手,叹息道,“是沈家对不起她……”
“岂有此理!”
邱老太太在詹氏的搀扶下迈入正堂,怒不可遏道:“这个孽障久不归家,连她父亲的祭奠都没赶回来,眼里可还有纲常伦理!?”
“婆母,此言差矣,”卢夫人连忙起身让座,据理力争道,“夫君死讯传回之时,结香已然起灵归乡,五丫头未能赶回也属情有可原。”
“住嘴!”邱老太太指着卢夫人咒骂道,“你个毒妇,我儿便是被你害死的!”
“儿媳冤枉啊……”卢夫人眼眶一红,径直跪下辩解,“夫君不愿与张党同流合污,宁愿以死保全士大夫气节,儿媳失去丈夫心中如何不痛啊?!”
沈逸行和沈逸齐一同跪下:“孙儿已经没了父亲,难道祖母还想逼死母亲吗?”
邱老太太拂开大儿媳的手,沉声吩咐道:“让沈思漓来见我!我儿死前蒙受不白之冤,我今日便要让她向陛下陈情,一扫我沈家污名!”
詹氏面露迟疑道:“五丫头新府外有官兵看守,非但不肯通禀,还驱逐沈府家丁。”
“反了天了!”邱老太太愤愤拍桌,“那处宅子是陛下赐给我们沈家的!岂是给她一人独居的?”
面对詹氏煽风点火行径,卢夫人神色骤变,指尖默默收紧。沈逸行和沈逸齐彼此交换视线,也琢磨出一丝不对劲来。
堂外麻溜地小跑来个家丁,急急道:“老夫人、夫人,宫中派人来宣旨,命沈家准备接驾!”
邱老太太愣了神,霎时间心里没了底气,低声讷讷道:“这……来得是福还是祸啊……”
与逆党有接触的官员悉数下了诏狱,而沈家仅是搜过一轮,对于沈渊攀附叶公权一事迟迟没有定性。沈思漓才回胤都,宫中就有旨意下达,难不成是沈思漓记恨沈家要赶尽杀绝?
不一会儿的功夫,沈家众人齐聚正堂,邱老太太也没了适才的嚣张气焰,嘴巴紧闭脖颈缩得像只鹌鹑。詹氏攥紧儿子的衣袖,视线频频往堂外探去,侧目瞥向卢夫人的眼神中带了分怪罪。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即便是沦为阶下囚,沈家全族也都得跪着谢恩。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沈思漓比宣旨内官先一步到。
邱老太太浊目瞪得噌大,脱口质问道:“你还知道回来?!”
沈思漓换了件玄色素衣,带着雷霆气势跨进门,目光似寒刃出鞘,剜向邱老太太咽喉,傲然而立压得众人不敢直视。
时隔一年,沈思漓再次出现在邱老太太面前时,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没了胆小怯弱,有着锋芒毕现的凌厉,又混杂着饮过血的肃杀气息。
她可以是运筹帷幄的山君夫人,也能是提刀杀敌的沈少微。她愿真心以待真诚的人,却不愿放过任何一个害过她的人。
就比如,不知消停的邱老太太。
沈思漓打量着邱老太太,见她躲在阴影里像苍老枯败的老树,面颊沟|壑似海沟。从前难以越过的高山,现如今已经不值得她费心。
沈思漓不禁有些兴致缺缺,面露讥诮道:“祖母不在庄子上修养,又回沈家兴风作浪?”
邱老太太如冷水浇头,冻得说不出话来,扯了扯詹氏衣袖。
詹氏吞咽口水,出面维护道:“五丫头,怎能这般跟你祖母说话。”
“大伯母不知内情?”沈思漓下颌线绷成一条直线。
詹氏感受到身侧之人忽而浑身僵硬,眼神飘向邱老太太。沈逸晋眉宇带愁,眼神示意母亲别多事。
沈思漓冷笑道:“我的好祖母设下毒计想要害我,却间接害死了四姐姐,此事这辈子都无法揭过。”
堂内寂静无声。
卢夫人顶着摄人威压,上前握住沈思漓的手:“平安回家就好,少说几句。”
沈思漓回握,笑了笑说:“陛下感念我立下的功劳,特赏封我的生母与嫡母为诰命,父亲没能给您的殊荣,女儿为您争来了。”
卢夫人心头悬着的巨石轰然落地,情不自禁松了口气,明白沈思漓念在母女亲情,暂且无意与沈家彻底分道扬镳。
“太好了!”沈逸齐如蒙大赦,迎了上来。
沈逸行步伐微顿,托着步子拱手道贺:“五妹妹女中豪杰,令为兄惭愧至极。”
卢夫人有女儿撑腰,登时腰杆挺得笔直,一扫忧愁变得神清气爽:“你姐姐要是知晓,你如今变得如此出息,必然百般欣慰。”
沈思漓淡笑不语。
得知沈家危机解除,邱老太太忽然觉得自己又可以了,指着沈思漓厉声教训道:“你不过是个女子,抛头露面又能风光几时?沈氏列祖列宗在上,必降下天谴责罚你这个不忠不孝的孽障!”
沈思漓抬头仰望沈太老爷亲笔题的松茂堂,喉间溢出一串低笑。她笑邱老太太认不清现状,又笑吴兴沈氏的来时路。
“不许笑!”邱老太太面目狰狞,拨开最外围的沈逸行,犹如索命恶鬼般伸出双臂抓向沈思漓,“我要你给我儿陪葬!”
脚步声错杂如鼓击,沈逸晋用身体挡下挡下的邱老太太的同时,卢夫人紧紧护在沈思漓身前。沈逸行手脚并用爬起来与沈逸齐围起一堵人墙。
沈思漓面不改色,目含鄙夷地看着邱老太太:“吴兴沈氏靠着女子践冰履炭起势,我如今袭承父亲遗愿中兴沈氏,先祖保佑我还来不及呢,又怎会降下天谴?”
邱老太太气得直哆嗦,半天说不出话来。
沈逸晋回首看向沈思漓,正色道:“少微,跟我来一趟。”
沈思漓微微颔首,亦步亦趋进了家祠,抽出三炷香,点燃后也不拜,直接插上香灰炉。
沈逸晋看在眼里,叹息道:“长高了,也瘦了。”
沈思漓阖上双眼,像歇下尖刺的刺猬,对着沈逸晋收敛了锋芒:“当初还是托大哥哥的福,我才有机会见到表姐。”
“现在想来,”沈逸晋仰头缓声道,“无外乎是天上的神仙打架,沈府牵连局中注定遭殃。”
“人得向前看,”沈思漓掀起眼皮,抚上沾染香灰的供案说,“三月春闱开试,以兄长才学必能高中,届时我必将全力托举。”
“善为政者,必重民力,”沈逸晋微微摇头,云淡风轻地说,“沈家如今需仪仗于你,我若有幸外放赴任,沈家便拜托给你了。”
沈思漓看了先祖牌位片刻,意有所指道:“把邱老太太送回庄子,派人严加看管,以免连累全家一块斩衰三年。”
“给我些时日,”沈逸晋慎之又慎道,“此事需经得父亲首肯。”
沈思漓未置一词,转身走出家祠。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