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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女孩
“听说这栋楼的房东是个机械师,闲着自己做的。”
苏静顺着他的视线抬头看了眼,小声告诉磐石。她对机械实在是一窍不通。
磐石没出声,点了点头,高大的影子在墙上拉得很长,随着动作晃动。
他们走上台阶,每步都带回音,最后停在三楼。
门前的铜牌子模模糊糊刻着“302”。
苏静站在门口等磐石开门。
磐石先仔细观察周围,又侧耳听了听动静,没发现异常,然后拨了拨门把手——手感正常,就是有点旧了,一碰就咯吱响。
他这才点点头,从怀里掏出金属丝,借着顶上昏暗的光开始撬锁。
她被带去寒荒庐前是睡在家里的,当然没带钥匙。
好在这些高级傀儡确实对得起“高级”俩字,连这种小手段都一学就会、一会就能用,让她挺欣慰。
真不愧是寒荒庐的管家啊,偷家简直是一流的!
走廊里有点冷,她把手揣进袖子里,左手摸到右手臂上贴着的□□,自嘲地想:没想到有一天会带着武器进自己家门。
没等多久,咔哒一声轻响在安静的走廊里荡开。
苏静专注地看着磐石直起身,推门进去。
她紧跟着他,同时注意身后。
很快,灯光亮起,磐石的声音传来:“没人,关门吧。”
她关上门,感到屋里闷闷的,灰尘扬起来。视线被磐石后背挡得严严实实,她快走几步看了看,很快明白为什么磐石判断得这么快——
这房子实在太小了。
她愕然发现,自己真是被奢靡生活给惯坏了。
住惯了专属的大房子和能躺三四个她的床,现在再看这个五脏俱全的小窝,竟觉得哪儿都挤。
这可不行。
苏静原地转了一圈,咬了咬嘴唇,对甘于堕落的自己进行了强烈批评。
等事情了结,她可是要回来住这小房子的,得趁现在赶紧做好心理准备。
她又看了一圈:一张比单人床稍大的廉价四脚床、一个塞满水盆水壶杯盘的储物柜、一个放着护肤品的铜镜梳妆台、一块因为残次而低价买的半张翡翠城刺绣地毯、一张摆满她上班用的石头和工具的矮脚桌。
充满生活气息,挤挤挨挨又热闹。虽然处处透着拮据,但都是她真实存在过的痕迹。
她弯下腰,在床垫和床架的缝隙里摸了摸,掏出一个信封,晃起来叮当响。
这声音真是悦耳。
在磐石匪夷所思的眼神中,她神情庄重地数了数。
九十八枚和平币,四厘八钱银币,一分不少。
苏静彻底放下心,踏实得像吃了一整张饼。
“你总不会就为这点钱,特意冒险跑这一趟吧?”磐石不可思议地问。
那语气没了平时那种直接像批评人的感觉,倒充满了世界观受冲击的恍惚。
苏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看来红莲真没让你们过过穷日子,才会说’这点钱’。这笔钱够我接下来半年不干活了好吗?”
“你想要钱,回寒荒庐要多少有多少。咱们开传送阵来翡翠城花的钱都比你这积蓄多。”磐石继续灵魂拷问,嗓音微微拔高,“只要你愿意,我可以给你拿和平币堆出一张床出来!”
“那不一样。”苏静摇摇头,小心把钱放进怀里,满足地拍了拍,“你主人的是你主人的,我的是我的。”
见他还不明白,她一边快手收拾着急用的小衣物、修傀儡的工具、身份证明这些东西,一边解释:“我今天敢拿你主人一部分钱私用,明天就敢去动你主人的卧室,后天就能把寒荒军当自己的……到那时候,我就离死不远了。”
磐石神色微动,看着她忙碌的背影,眼神带着探究:“你就不能说你不会贪图不该拿的东西吗?”
“就算我这么说了,你就会信吗?”苏静笑了,“更何况,就算我一开始只想要一点,时间久了就会习惯,想要更多——这是人性,我也无法免俗。玉君子说,你主人和尘夙会在你们刚现形时给你们上课,你应该读过不少史书才对,怎么还对人类抱有幻想?”
磐石沉默了。
苏静收拾完东西,拍拍手上的灰,环顾一圈:“差不多了,走吧。”
她做事一向利索,不拖泥带水,总共也没花多少时间。
等两人关好灯,静悄悄下了楼,走出公寓回到小巷里。
风吹着云层,把月亮遮了大半,昏暗的路灯下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四周安静得像什么都死了。
磐石冷不丁开口,声音低沉:
“我不是对人类抱有幻想。”
苏静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神色动了动,侧头打量身边的傀儡。
还没来得及开口,忽然一声熟悉的呼唤在寂静的巷子里响起:
“……苏静?”
她缓慢地眨了眨眼,感觉时间被拉得很长,耳边好像能听见血液流动的细微声响,远处似乎起风了,干燥的树叶哗啦啦地摇摆。
到了嘴边的话不知丢去了哪儿,视线不受控制地投向远处模糊的人影。
月色被云遮得朦胧,那人脸上投着阴影,看不真切,只有那双熟悉的、海一样的眼睛分外明亮。手里大概夹着雪茄,红光一闪一闪。
她迟疑片刻,缓缓念出他的名字:
“海昼?”
月亮从云后露出脸,银白的光给黑暗重新披上层柔纱。
她看清了他的笑容——俊朗的男人无畏地笑着。眼角带着伤的脸显得狂野,让人仿佛一下子闻到海风。
他挥了挥夹雪茄的手,粗哑的嗓音低低响起:“嗨,失踪人口回来了?”
轻松得像他们昨天刚在海盗酒馆喝到烂醉。
咔嚓一声,苏静脑子里响起记忆拼合的声音。
她在翡翠城最后的回忆就是和眼前这位朋友喝酒,现在再见到他,她才终于觉得,自己真的回来了。
她的记忆,她的生活,终于有一片能握在手里的碎片了。
她长长呼出口气,也笑了。
不熟悉的、南方特有的潮湿海风缓缓吹过磐石侧脸。
他看着苏静的笑容,怔了怔。
他发现看过她笑那么多次,但从没见过这样的笑。
那是和寒荒庐无关的笑容,是她每天在他们这些傀儡看不见的地方露出的笑容。
他有点明白玉君子到底想得到什么了,但同时,也觉得玉君子可能一辈子都得不到。
那是平凡的苏静才可以拥有的笑容,而这些平凡,她已注定不会再拥有。
只要主仆关系还在,她就没法对他们露出这种表情;而如果灵魂契约没了,玉君子想要的东西也就变质了。
略走神片刻,磐石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周围。
他调动敏锐的五感——听风里的声音,看黑暗中的暗涌,在陌生空气里搜寻熟悉的敌意和杀气,毫不松懈地过滤所有可能有用的信息。
没捕捉到可疑动静,他稍微放下心,但警惕没松,目光重新落回走到苏静身边说笑的那个男人身上。
这倒不是因为在苏静口袋里正拼命散发不满的玉君子,而是眼前这男人本身就有种不容忽视的气场。
经受过锤炼的精悍身体,被阳光晒成棕黑的皮肤,那双深海似的眼睛透着精明和狡猾。
虽然姿态随意,但磐石作为同样身经百战的人,从空气里就能嗅出他身上的血腥气。
“还没介绍呢,这位是?”男人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敏锐地看过来,轻快笑道,“总不能是你这几个月找的男人吧,苏静?”
磐石?她男人?
这想象太有创意了,苏静差点笑出声,摆摆手:“少胡说,这是……我工作伙伴磐石,对傀儡懂得很多,帮了我不少忙。磐石,这是我朋友海昼,一个厚脸皮的海盗。”她给双方介绍。
两个高大的男人互相打量着,简短打了招呼,伸手相握。不知谁先开始的,手劲逐渐加大,直到手臂上都暴起青筋。
苏静见他们半天不松手,左右看看他们平静——平静得过分——的表情,伸手在他们握手的上方虚切了一下,快碰到时才停住:“知道你们一见如故,也不用这么热情吧?”
像提前约好似的,他们对视一眼,同时松开了手。
“幸会。”磐石面无表情。
“傀儡师?”海昼看看他的脸,嘴角抽动一下,甩甩发麻的手,挑眉意味深长地看了苏静一眼,“……看来你这段时间,经历不少啊。”
苏静心想,那可不。
一句两句说不清的折腾,真全说出来,眼前这杀人如麻的海盗估计都得吓着。
她又笑了起来,被“寒荒庐庐主”的面具冰封住的井里,克制不住地喜悦不断涌出。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去海盗酒馆喝两杯,跟我说说你干嘛去了,突然就不见人影,想找都找不到。跑夸克街一看,阿树傀儡店居然直接关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传言都有,我差点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海昼抬手要拍苏静肩膀,中途顿了顿,想起她习惯,收回手爽朗一笑,“好不容易逮着你,今天绝不可能再放你走。”
“你今天专门来这儿堵我的?”苏静有点意外。
“不然我来这破巷子干嘛。”海昼翻个白眼,“黑的什么也看不见,治安还差得要死,每次喝完酒都得我送你回来,让你换个安全点的地方,你又抠门不肯换,真是气死我了。”
苏静心里一暖,笑吟吟地仰头看着他,不说话。
海昼板着的脸绷不住了,笑着伸出手,这次不再顾虑,摸了摸她的头发,海一般的眼睛里都是笑意。
“欢迎回来,我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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