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花洲

　　“气体有毒，快念闭气诀！”羲泽边说，边牵着霁月退后。
　　随着他后退的动作，周围墙壁不断坍塌，土墙越筑越厚，藏蛟剑仍不断剐着新土。

　　从始至终，霁月都被他护在身后，纵然无需费心出力，却仍愈行愈艰难：她心口源源散出热气，身上每寸皮肉都像架在火上炙烤；而与此同时，浑身骨头却如坠冰窟，沁出似要裂缝的冷。
　　如此冰火两重天，每一步都早已是在死命强撑。

　　羲泽感觉她的手时烫时冰，心下焦灼不已，霁月倒想得开，还半开玩笑半宽慰说：“没关系……我掐指一算，觉着自己应该挺快要晕……届时难不难受就都没感觉了，你记得抱我回去，要公主抱……我不要背，你背上的骨头有点硬……”
　　她越说声音越小，及至最后竟更像呻*吟，细若蚊蝇。

　　话音未落，羲泽便把她打横抱起，霎时间他周身浮现一圈金光，霁月勉力掀开眼皮，看见他绷紧的下颌，泄露中烧怒火。
　　羲泽周围仙气潮水般暴涨，整个人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白虎，准备朝敌人发起猛烈攻击，眼神凛冽，大有要湮灭了整片地下空间之势。
　　先前念在此地或许有恪甄玉晶的秘密，他不想损毁，才陪着那幕后者玩，但眼下霁月伤成这样，他断没理由再耗下去。

　　一阵力拉崩倒之声，四周土墙接连坍塌，眼见整个地下空间行将崩颓，头顶的地面也有了一角塌陷，从缝隙间透出一缕微光，四周景物开始模糊可见。
　　蓦地一个黑影闪过，朝二人猛扑过来。

　　藏蛟护主，察觉危险，未经羲泽授意即朝那黑影刺去，羲泽冷眼睨过，神色却遽然一变，他疾疾出手，赶在藏蛟刺中黑影前把它又召了回来。

　　不知怎的，那道黑影扑上前时，霁月身上难受得尤其厉害，原本紧阖的眸子难耐睁开，入目便是这一场景，全凭本能将扶摇刀对准黑影心口倏地掷去。
　　“不要！”羲泽双目圆睁，面上是她前所未见的惊恐，藏蛟也随之止了收势，又重冲上前，把扶摇打偏了半寸。

　　刀剑尽落，随着“咣当”两声脆响，那道黑影倏然消散，霁月下意识眯着眼朝四周搜寻，不经意却见自己心口附近淌了好些血。
　　她伸手过去，摸了满手血渍，反应不过来似的两眼望着直直发呆。此刻她脑中、心里俱是又痛又乱，眼前一会儿是染血的手，一会儿又百景交杂。
　　喉头涌上一股腥甜，一大口血随之呕出，血是黑色的，就像江星提笔写戏文时研的墨，可江星又是谁？

　　“霁月……”
　　耳畔是羲泽在叫她，声音一会儿近一会儿远。

　　“我可别又死了啊，羲泽可不能再那么苦了……”
　　她转过最后一个清醒的念头，神识随即深陷混沌。

　　******

　　风吹竹动，万籁缄声。
　　羲泽抱着霁月回归地面，如今已至翌日黄昏，霁月仍没有醒转。

　　八方征战多年，羲泽自诩对世间绝大多数的伤都颇有几分了解。
　　伤可分为数种，刀伤、剑伤、炙伤、砍伤、内伤……但归根结底都不外乎肉伤跟魂伤两类。
　　三界之内，受过魂伤的极少，仅有的几个都不是什么等闲之辈，除了霁月。

　　霁月受了魂伤，不怎么光彩，甚至让人有些啼笑皆非，因为这伤出自扶摇刀，是被她自己刺的。
　　那险些被她一剑穿心的黑影恰是她的第三缕魂。
　　那缕魂在人界飘荡千年，经历怎样的际遇走到今日境地，羲泽已无心猜测。霁月受的魂伤恰处在他不了解的范畴，他悬着一颗心，只害怕她会再次就此沉睡下去。

　　霁月眉头紧蹙，阖着双目一动不动，浑身忽冷忽热。冷时眼睫、发丝都能挂上冰霜，热时身子又似块烙铁，灼烫逼人。他仅是揽着她都能清晰感到如此强烈的温度变换，可想而知，她该有多难受。
　　羲泽根据她身体的温度，无间断地往她体内变换输送阴、阳两种真气，却是成效甚微。

　　“霁月，魂伤难养，待你醒了，我带你将这三界美食都吃一遍。”羲泽用下巴一下下轻蹭霁月额角，低声呢喃：“所以，快醒来吧，我怕我的时间……不够践行承诺了。”

　　羲泽想到什么说什么，此时他已连续说了好几个时辰的话，嘴唇泛白起皮，话也有些语无伦次，听不出章法。他看着霁月的脸，目光却逐渐失焦，像望着一团美丽又柔软的虚影。
　　“霁月啊，你说，我该怎么救你呢？”

　　七个时辰前，羲泽以隔空寄音联络凌凰，两千多年前西山药君曾答应会还他师父白扇一个人情，他想以此求药君想法子帮忙救治霁月。
　　然而很是不巧，凌凰称药君他老人家前不久炼丹遭遇瓶颈，此刻正在闭关。

　　他又找到笔生花，让他穷极三界，不惜任何代价，寻最好的大夫过来，笔生花到现在却仍没有回音。
　　羲泽在无尽等待中愈发失去耐性，正要向笔生花询问情况，隔空寄音却遭一道霸道内力强行阻断，这内力半仙半鬼，以他神君的道行，竟也辨不清来者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有白皮怪物“珠玉在前”，羲泽只当这不明身份的来者也是为搅局而至。
　　他面色沉到极点，虽千年未临沙场，身为战神的血性却分毫未减。
　　这个当口任谁阻他，都是嫌命太长。

　　羲泽浑身真气翻涌，藏蛟剑中啸出蛟龙，张开血盆大口朝这位不速之客直冲而去，却再次在冲到一半时急退回来。

　　这是今日他第二次收回杀招。

　　竹海无风，残阳胜血。羲泽望着曾在画像上看过无数次的那张脸缓缓走近，一时怀疑是自己出了幻觉。

　　来者与他有着相似的眉相似的唇，轮廓极度相近的眼中，相似的情绪各自暗涌。
　　这张脸曾被三界最好的丹青手绘在不朽纸上，悬于他床头，被少时的他瞻仰过许多许多年。
　　师父尚武圣君曾说，画中人是自己的至交好友，也是他的父亲、仙界交口称赞的崇文神君——成阳。

　　“阁下……”羲泽有些涣散的瞳仁因震惊重新聚拢，他静静睇着来人，花了好大力气才从地上站起，喉头滚动良久，声音艰涩难当：“可是先崇文圣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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