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仇

　　隆安城不复热闹，因刺杀一事，城内弥漫着萧杀的气氛。商铺虽也营业，但寥寥无人，随处可见持刀侍卫巡逻搜查。
　　车子行到祥合街，只见街上驻了大量侍卫，围观的百姓远远看着，呼喝声此起彼伏。
　　布依大感奇怪。祥合街是各国驿馆所在，平时煞是清静，因使者身份特殊，即便平时与寻常百姓有些小纠纷，也被大事化了小事化无，毕竟每个使者所代表的是一个国家。可这次侍卫却不管不顾，分毫颜面不给，瞧那样子，似乎每个驿馆都被侍卫强行搜查，使者的强烈抗议声不能影响分毫。
　　陆风之道：“那是公主府的侍卫。公主府进了贼人，偷了镯子，有人瞧见贼人进了祥合街。”
　　布依道：“强行搜查驿馆，即便是公主府的人，也太无分寸了吧？”
　　陆风之沉默片刻，低声道：“行刺之夜，窥豹阁被翻了，藏于密室的城防图丢了。”
　　布依脸色一变，渐渐蒙了一层寒霜。城防图，关乎到楚国要塞布署，若是落到敌国手中，后果不堪设想。隆安城内弥漫的凛冽杀意，怕不只因为太后遇刺，更多的，便是这关乎楚国城池的地图。
　　丢镯子是假，真正的意图便是要搜查城防图。之所以把这棋落到秦妍身上，便是因为这长乐公主娇纵诸国均有耳闻，做出这种不知分寸的事倒也不意外。
　　凤鸣楼。
　　布依到时，凤鸣楼外已停了数辆华车。楼上帷幔轻拂，欢声笑语时时传出。主客者秦妍并未到场，代替的是与秦妍关系最好的先帝的庶出公主秦玉。
　　听到迎门高声唱喝，秦玉与一众豪门女眷迎了出来。
　　布依早在随秦放回隆安时，便成了隆安城乃至全国上下交谈议论的人物。在这些权贵女眷的交际圈内，可谓是赚足了口舌。臆想中未来的齐王妃该是何等倾国倾城，但在一众莺莺燕燕红胭胭粉中，布依清丽的容貌并不出众，毫不迎奉的性格让她显得分外孤高，一袭寡淡的衣衫仿佛是百花争春中的秋菊，远生于崖边，透着股淡雅，清冷。
　　女眷们十数道目光在布依身上转了转，意外、嗤笑、不解相互交替。早在布依来前，出席过太后所投家宴的秦玉，便透露布依担不起齐王妃的称号，没经历过权贵豪门，没甚礼数，要教大家失望。众人彼时还道秦玉是出于妒忌，未想真正见了布依，才知秦玉所言不假。
　　整个宴会，除了闺房私语，讨论的便是哪里的胭脂好用，哪里的成衣铺又出了什么新式样，哪个名匠又做了什么好看的饰品。布依乏味甚极，兀自坐在一旁，茶水不沾，瓜果未食。期间有几个想要攀奉的夫人小姐，与布依寒暄了几句，见布依甚是清高，也没了交谈的兴趣，转身又与其他人欢声笑语起来。
　　几段歌舞后，听酒楼小厮报，太平郡主来了。秦玉率众亲自去迎，片刻便与王嫣云一齐走了进来。席间气氛有些微妙，不少人的目光在布依与王嫣云身上回转，眼角藏着看好戏的欣喜。
　　都知王嫣云是太后身边的人，脾气性格颇似秦妍，这几年一直客居在齐王府，太后的意图再明显不过。秦放虽对王嫣云流水无情，但几年来身边也没甚女人，王嫣云哪感到威胁，可布依的出现，狠狠打了王嫣云的脸。
　　王嫣云神色不悦，楚国上层一等一的女眷交际会，她竟然没有收到请柬？秦玉低声道：“妹子别在意。这宴会我哪想着办？还不是齐王爷，怕他这未过门的王妃容不不进咱圈子，特地让妍姐姐下的贴子。”
　　“上次家宴，那位布姑娘不都吓得晕倒了，嘿，王爷这是想让她多见见世面，长些礼数。”
　　秦玉简单两句话，特地指出这次宴会是秦放令秦妍办的，不过秦妍临时有事，并未到场。
　　王嫣云冷笑一声：“秦哥哥心思可真细腻，怎地，怕他这王妃嫁过门，没人陪着玩耍么？”
　　“不过本是家鸡，难到想着飞上枝头，便能与凰鸟混在一起？”
　　声音不大不小，刻意教布依听见。烟儿脸色难看，拿眼去瞅布依，布依却浑似没有听见一般。余等人掩嘴窃笑，原来这未过门的齐王妃是个软柿子，随便任人拿捏。
　　秦玉道：“不知妍姐姐今日为何事耽搁了，如何没有到场？”
　　王嫣云道：“妍姐姐丢了镯子，贼人跑去了祥合街，侍卫们把祥合待搜了个底朝天。嘿，你没见有多热闹。”
　　众人不由啊了一声，秦玉低声道：“也就是有太后皇上宠着……妍姐姐才敢因为一只镯子……”语气酸溜溜的，同样是公主，她这个庶出的，自然比不上太后嫡亲。
　　王嫣云道：“去是去了，贼人倒也抓着了，不过皇上御驾也到了，严惩了公主府的侍卫，晚上又设了宴与各使者，听着那话，还要妍姐姐出面致歉。毕竟，各使者代表的是各国，为了个镯子闹个鸡犬不宁，各国颜面尽扫，妍姐姐这次做的太出格了。”
　　秦玉点了点头，又轻哼一声，“也就是你，也有着太后宠爱，才敢指摘妍姐姐的不是。”
　　王嫣云撇了撇嘴，“我这是心直口快。”目光转到布依身上，“我们未来的齐王妃，别坐着不说话啊，这宴会可是秦哥哥为了你才令妍姐姐设的，你若没跟大家伙熟络起来，不辜负了秦哥哥的心意？”
　　“咱大家伙若冷落了布姑娘，秦哥哥也不愿意啊。”
　　说罢，令侍女倒了酒水，几步走了过来，“以茶代酒，来，敬未来的齐王妃一杯。”
　　烟儿见状，便要将布依眼前的杯子斟上酒，王嫣云却接过酒壶，便要亲自给布依斟酒，可手腕一抖，酒全洒在了布依身上。
　　王嫣云道：“哟，瞧瞧我，第一次给齐王妃倒酒，激动的酒壶都拿不稳。”拿过帕子，便要给布依擦拭，布依侧身去躲，王嫣云左手却探了过来，几番交锋，只听哧地一声，衣衫却被撕裂开来，露出一片肩膀。
　　适才还欢声笑语的众人瞬间静了下来，均知道王嫣云行事做风颇为蛮横，但没想到她竟扯了布依衣衫，甚至露出身子。
　　众人脸上神色不定，幸灾乐祸有之，均觉得布依当众受辱，便是泥人也该有个土性。可后者却未发一句，神色平静如初，任由身旁的侍女把斗篷系在身上。可能觉得再待下去也无甚意思，连个招呼也不打，便走向门口。
　　众人脸色缓和下来，神情轻蔑，果真是小村子出来的人，即便要做王妃的人了，也连发火的胆量也没有。
　　只不过临近门口时，布依脚步却是一停，伸手将侍女头上的银簪取了下来，众人面面相觑，正纳闷间，却见寒光一闪，似有什么东西飞过去。
　　不知谁叫了一声，脸色惊恐地指着窗前悬挂的鸟笼，适才还活蹦乱跳的鹦鹉此时被钉死在笼内，另一只则挥着翅膀骇叫着
　　布依道：“再有下次，你，便是这鹦鹉。”
　　—— ——
　　布依出了凤鸣楼，正待踏上马车，身后却有一妇人小步追来。那妇人脸上明显带着讨好的神色，浓妆下掩示不了的局促不安。布依凝眉一看，认出这是新上任的廷尉穆廷的妻眷。
　　廷尉一职在楚国至关重要，作为权门新贵的女眷，这妇人也在此次豪宴的应邀之中。因娘家是看守隆安城门的小吏，出身不高，兼之第一次出席这高规格的宴席，这廷尉夫人因衣着打扮等受到了不少奚落。
　　布依冷着脸道：“你有事？”
　　想来布依银簪杀鸟的做法太过狠厉，这位穆夫人有些惊魂不定，嗫嚅了片刻，道：“布、布姑娘，我家夫君想见你。”
　　说罢，递过一封信笺，布依打开一瞧，只见上面一行清隽笔墨。
　　“可还记得歪柳村前的古槐？”
　　穆庭新封为廷尉时，皇帝曾将前朝丞相的府邸拨给他作为新宅。新宅豪气万分，占地颇广，现任丞相都没有此等殊荣，皇帝却独给了毫无背景根基的穆庭，可见皇帝对其的重视与厚爱。
　　可穆庭却婉拒了皇帝的好意，与家人仍旧居于清平巷尾的一处三进宅院。这处宅院毫不起眼，据说还是穆庭婚娶时老丈人陪嫁给女儿的院子。
　　驷马高车根本驶不进这道巷，穆夫人带着局促不安的神情请布依下马，布依却毫不为意，步行来至穆府。
　　白墙黑瓦，清幽小院，管家率着几个小厮小丫环恭候在门口行礼问安。布依摆了摆手，踏过门槛，绕过影壁，见一青年人正蹲在廊庑下，摆弄着晾晒的槐花。
　　那青年人宽袍大袖，神情清俊，听到脚步声，微微转过身，“大王，好久不见。”声音轻颤。
　　布依身子一晃，神情恍惚，只好一瞬才镇定下来，她几步走过去，迎面而来的青年人正待把臂相欢，却被布依拥入怀中，只听布依颤声道：“书呆子，是你，真的是你。”
　　穆庭也紧紧抱着布依，同样泪流满面，“是我，确实是我。”
　　布依却怕是一场面，抬脸认真打量着穆庭，不知过了多久，她忽地一拳打在了穆庭身上，骂道：“既然是你，为何不早来见我？”
　　穆庭痛哭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布依狠狠吸了吸鼻子，擦了擦泪，内心有痛楚也有安慰，“我还以为你们都死了。”
　　穆庭道：“若不是爷爷，我早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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