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真心2
忘忧一时有些失神。
这个姓氏并不多见,自己似乎有所耳闻。
只是事情发生在久远的过去,是她的禁忌,她从不敢多想,一如今日。
与诸葛逸的料想不同。她未像旁人一般,听到这个姓氏后,便表现出极大的尊崇及兴趣。
她面上始终淡淡的,未见一丝一毫的惊叹讶异。
她点点头:“你的名字很好听。今日多谢你,日后我与大哥哥一定再来看你。”
日头渐渐西移,她催促他快些回山顶道观去。
在踏上石阶的前一刻,他转头问她:“姐姐,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呢?”
她弯了弯嘴角,露出几不可见的微笑,面上神色柔软起来,目光似是看他,又似在追忆。
“忘忧,我叫北原忘忧。”
直到他的小小身影,顺着青石台阶拐到另一侧,忘忧才扬起手中的马鞭。
骏马飞快地在道上驰骋,很快便回到北原王府。
忘忧翻身下了马,来不及顾膝上的伤,便匆匆赶往北原飒寝殿。
府门处的管事见她走得蹒跚,却又不敢命人上前搀扶。
管事知道,她与王爷身边那四名贴身侍女一样,都是喜欢独来独往的性子。
他更知道,王爷待她如珍似宝,断不敢让她受了委屈。
他急急吩咐身侧侍从,从角门内侧抬出一顶小轿,很快停在了忘忧身边。
“姑娘身子似是不爽,乘轿会方便些”,他上前几步,微微俯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忘忧并不推脱,亦有礼俯了俯身,道了句“多谢”,这才走进轿内。
小轿在亭台楼阁间穿梭,不久便进了寝殿前的开阔庭院。
忘忧见小轿径直去往寝殿,心中起了担忧。
若是阿飒知晓她取血,无论是大发雷霆、或是悲伤心痛,都是她所不愿见的。
她在轿内小声开口:“去偏殿。”
在入偏殿前,她想起了什么,转过头去,透过帷帽看向抬轿的几名侍从。
他们仍低着头,垂手立在那里。
“劳烦诸位,一盏茶后,去请秋姑娘过来。”
忘忧关上偏殿的门,抬眼看了看殿内。
纵只是随意看了两眼,她也能看出,殿内起居物品俱全,一应都是上好的。
收回目光,她未走进偏殿深处,而是倚靠在了殿门上,从袖内抽出竹枝竹筒。
她抬手解开身前及身侧的衣带,褪下衣衫至胸口处。
取过那截两头尖锐的竹枝,一头伸进竹筒内,一头抵在胸口处。
她闭了眼,深吸一口气屏住,手下已加重力道,将尖锐的竹枝深深刺进了胸口。
纵是已有了心里准备,她仍是痛得闷哼出声,咬牙将痛呼声咽了回去。
一股鲜红细流,通过中空的竹枝,流进手腕粗的竹筒里。
这细流在她眼中只是昏黑的颜色,她并不觉得害怕。
只是随着液体的不断流出,周身的力道也似乎被渐渐抽走。
大口的喘息声中,夹杂着些许忍痛闷哼声。
她终于体力不支,背靠着殿门,渐渐滑倒在地,手上持着的竹枝竹筒却仍旧坚定平稳。
“咚咚”,两声敲门声响起时,恰好是一盏茶的功夫。
门上又响了两声,随即传来秋的声音:“忘忧姑娘,你找我?”
见竹筒内液体已有多半,忘忧将竹枝自胸口拔出。
才过一瞬,胸口处便传来久违的痛感,较从前剧烈许多,她知晓自身的蛊毒即将发作。
她将竹筒上的小口用塞子塞紧,这才腾出一只手,将伤口紧捂了。
秋在偏殿外又敲了几次门,始终不见忘忧回答,正欲离开,殿门却“吱”的一声开了条不大的缝隙。
一只纤细惨白的手,从殿门下侧伸了出来,手中一只青翠竹筒,堪堪高过殿门下的门槛。
忘忧的声音一并飘了出来,气若游丝中,带着些许隐忍,连声音也带着颤意:“秋姑娘,我去孝子山求高人赐了药,应当对阿飒的伤会有疗效,烦你尽快让他服下。”
秋点了点头,接过忘忧手中的竹筒。
想到方才暗卫来禀,她今日竟是一步一叩首的上山求药,语气不免柔和起来:“忘忧姑娘受苦了。我这便拿给王爷服下。倒是你,要不要传医官过来治伤?”
门内的忘忧回得急切:“不必,伤口处置过了,我歇歇便好。”
“好,你好好歇息。”秋叮嘱一声,抬脚快步离去。
回到北原飒寝殿,秋照旧用银针在竹筒内外各处试了毒,确认无碍后,才小心喂北原飒慢慢服下。
只一盏茶的功夫,他面上的惨白便消褪了些,隐隐有了些血色。
秋大喜过望,连忙传了数名医官前来诊治。
医官陆续替北原飒把了脉,又细细查看了眼下与面上神色,都确信他已无大碍,随时可能醒来,往后好好将养一阵,便可恢复如初。
秋放下心来,送走了医官,分别命人将王爷无碍的消息传给了春、夏、冬,自己则继续侍候在昏迷的北原飒身边。
她心中想着忘忧在关键时刻帮了大忙,正欲再命人传消息给她,春、夏、冬三位已闻讯赶了过来。
三人急急到床榻边,看了北原飒的情况,见到他此刻面色红润、气息均匀,终于都放了心。
只是三人查看完后,并不离开,反而关上了寝殿大门,唤了秋一同在殿中的圆桌前坐下。
夏首先小声说了话:“忘忧那女子......断不可留。此番主上为护她几近丧命,怎知往后类似事情不会再有?她的确心系主上,可她终究只会拖累主上,成为主上的弱点。主上身居高位,关系社稷,朝中和其余各府,多少人虎视眈眈,不该有如此薄弱的弱点。”
秋心下有些不忍:“我知你说的在理。可主上现下能转危为安,也是因她一步一叩首,去求高人赐的药。莫说赏赐于她,便也该是将功补过了。何况......你们也能见着,主上这几年心性较从前变了许多,那笑都与从前不同,确是高兴的,这些也该是她的功劳。”
春也附和道:“不错。我瞧主上如今待她如珍似宝,若是我们轻易处置了她,主上可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纵是诸位姐妹不顾自身安危,也该念着主上能否接受得了?”
春又似是想到什么,开口向冬询问起来:“冬,我听闻主上从前带军征战时,在敌营中见过她,她究竟是什么人?在何府阵营?”
冬想到,主上从前便对自己再三下令,不许透露忘忧从前之事。
此番听到春如此相问,夏、秋也疑惑的看向自己,只得拣了不打紧的话说:“主上从前已下令,我不得多说。只能告知诸位,她已与从前一刀两断,如今只是我北原王府的人。”
夏有些愤然,冷笑一声:“呵,竟只有我是这大恶之人,要将她置之死地了?也罢,各位若是不肯,便由我做了这恶人,为王爷除去这个弱点。待王爷醒来,我自会领罪赴死,不会连累各位。”
说罢,夏站起身,正欲拂袖离去。
秋拉住她,将她扯回座上:“我们姐妹四人,从来都是同气连枝,怎会让你一人做这事?只是忘忧姑娘秉性良善,确是无辜,对王爷也是真情实意,我们不该就此伤了她的性命。”
秋叹了口气:“这样罢!我命暗卫将她远远送走,守在她身侧,不许她再回来。王爷醒来,我们如实相告。若是王爷震怒,是杀是剐,我们一同领受。”
忘忧紧紧咬着先前胡乱塞着的一方锦帕,竭尽全力隐忍着剧痛。
听到脚步声,她勉力撑开一只眼,隐约见到帷帽外的身影有些熟悉。
同样熟悉的,还有她的声音,飘飘渺渺的荡进她耳内。她只隐约听到几句,听得并不真切。
“......你是个好姑娘,自己好好活......别再回来。”
她重新跌回黑暗里。黑暗里什么也没有,只有让她死去活来的蚀骨疼痛。
等忘忧从黑暗中缓缓苏醒过来,身上的痛感早已减轻大半。
身子始终在微微轻晃,她这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这紧凑的小空间,不属于北原王府的任一处的屋子。自己竟是躺在一辆行进的马车里。
身前“哒哒”的马蹄声,更是印证了她的猜想。
马车内的装饰简单,她却知道旁人是费了心思布置的。
车内铺着柔软的皮毛地毯,颜色暗淡不张扬。
她身下另外垫了厚实褥子,身上也盖了薄被,使得行进中的马车颠簸也并不明显。
脸颊和手脚处的肌肤,蹭到了褥子和薄被,柔软丝滑的触感,使得全身都松懈下来。
几只包袱在她身边不远处摆着,她撑起身打开看了。
几身粗布的换洗衣裳,一只装满的水囊并一些干粮。
最后一只包袱则装了半袋铜板、上百金和一小叠银票,足够她衣食无忧的过完下半生。
她有些撑不住,索性躺回去歇了会,又才撑起身来,查看起双膝的伤来。
自从种成了蛊,自己这副身子伤痛总愈合得很快,她未再觉得双膝疼痛,一看,果然膝盖处的痂将要脱落,不再有明显痛感。
放下卷到膝上的衣衫,她移动到马车门前,拉了拉门上的门口,门却纹丝不动。
她索性坐了门边,拍打着门,声音中透露着疲惫:“你是谁?要带我去哪?”
车前有马鞭挥动的声响,却无人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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