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侍女

　　二月的一个上午，在朝殿外洒扫，受了皇后恩惠的小内侍着急忙慌跑来凤仪宫送信，说早朝时，有台谏官弹劾柔卓大长公主。
　　惊鸿听讫，心中着急，强作镇静后，细问：“他们弹劾大长公主什么？”
　　小内侍道：“臣未听清，只隐约听到什么允许祗应人的。”
　　惊鸿的心稍稍安定下来，道：“你做的很好。如果以后大臣们在堂上提及大长公主，劳你来凤仪宫一趟告知本宫。”语罢，让素烟拿些梅花金锞子给他。小内侍就此告退离去。
　　惊鸿自即日起便觉心里七上八下，两只眼睛也是轮番跳个不歇，听得一点风吹草动便焦灼不安，仿佛下一秒就有横祸掉到大长公主头上。
　　曹贤妃养好了病，前来看她，见她精神不济，衣带日缓，难免好一番劝慰。
　　惊鸿仍旧惶惑难安。
　　二月下旬，有关柔卓大长公主的列论犹似决堤之水一发不可收拾。言官相继参告，检举大长公主暗下勾结图炎，拉拢国公伯侯，穷奢极侈，豢养面首并纵容其欺压百姓、当街纵马等罪责。
　　这次无需那名内侍跑腿，消息直达后宫。惊鸿只听了一半，双腿便发软，全靠抓着柱子来保持站定。
　　她忙不迭地叫素烟去打探消息。一个多时辰后，素烟回宫，带回信：“圣上命文相公调查大长公主。”
　　惊鸿双掌合紧，双目闭拢，在菩萨面前叩拜、祈祷，心里仍怀有一丝希望。
　　数日后，文相公递交奏折，上报众臣力弹柔卓大长公主的罪责半数属实。
　　圣上动怒，褫夺大长公主封号，驱逐宅中所豢面首，将其同驸马幽禁公主宅内，未有赦令不许外出。另与其勾结的官商依罪行轻重进行惩处。
　　惊鸿闻讫，悲欢交加，笑中带泪，泪里含笑，催得素烟、蕊心、秀菱等一众侍女，掉泪相对。惊鸿正容，叫云束、秀菱出宫察看公主宅邸目前的情况。
　　待她们一回来，惊鸿便迫不及待地问起。云束道：“公主宅的大门紧闭着，门口有禁军把守。既不许探望，也不许里面的人出来，便连有人在门前多停留一会，也会被喝令速离。”
　　惊鸿试问：“东西能送进去吗？”
　　云束道：“既不让人探望，东西自然也送不进去。”
　　惊鸿落寞地坐着，将头抵在放于桌面的小臂上，眸子呈琥珀色，从中折现出悲郁和哀怜，似是醉醺痴态。
　　三月的早晨，惊鸿用过早膳，带秀菱去御花园走走。
　　堤边柳树依依，湖水澄如碧玉，走过玉带拱桥，径边□□两色海棠蓬蓬绒绒，有花瓣与风偕下，飘落在石阶上。拾阶而上，止此处是一假山亭，于亭中眺望，可看见不远处浑若银镜的湖面和堤边绿阴掩翳下的雕甍绣槛。眼中所见俱是这般秀丽的景致，耳中充盈鸟雀清啼，惊鸿郁结在心头的悲悒有所纾解，遂从另一边石阶下去。
　　她们方转入一个遍植花木的幽静之所。有一垂髻女童在草地上学步，后头跟着一个十六七岁的侍女，左侧方一个嬷嬷在弯腰引导，看起来像是那个女童的乳母。几步之外的石凳上坐着一位着粉青对襟褙子的美貌妃子，意态恬适，正朝女童所在的方向含笑望着。她身侧亦立了一名侍女。
　　江娘子察觉到皇后的到来，忙起身施礼。惊鸿道：“带小公主出来玩？”
　　江娘子微笑道：“小公主刚学会走路，每天总是东跑西跑，一刻也不歇。妾见御花园风光好，便带她来这儿玩耍，叫乳母引她走路。”她向乳母招手，示意把小公主拉过来。
　　小公主被乳母牵着手，摇摇晃晃地走至惊鸿跟前。
　　江娘子柔声道：“长宁快拜见娘娘。”
　　长宁张开小手，有模有样地做了个叉手礼，口齿不伶俐地说：“娘娘好。”
　　惊鸿蹲下身，拉住她的小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莞然笑问：“娘娘抱抱好吗？”
　　长宁点头道：“好。”
　　惊鸿抱起长宁，江娘子及侍女围在四周。长宁乖巧地依偎在她怀里。
　　抱了一会儿，江娘子道：“娘娘快放下来吧。小孩子虽不重，但抱久了还是劳累。”
　　惊鸿摇了两下头，笑道：“一点都不累。比我原先想得轻多了。”
　　惊鸿抱着长宁去摘海棠花。小公主摘得花，簪在惊鸿鬓边。惊鸿亦折了枝花，插在她的小髻上。一大一小相对憨笑。
　　在江娘子五六次劝说下，惊鸿方将长宁放下，让她去和侍女玩耍。
　　惊鸿又同江娘子闲谈几句，遂领秀菱先行离开了。
　　三月底的一个晚间，惊鸿因为头脑昏沉，早早睡下。不知过了多久，被一阵拍门声吵醒。
　　有宫女去开门，看到郭宫令率着大小女官共十人提着灯笼站在门口。宫女忙入殿通传。
　　惊鸿闻之，一面披上衣服，整理云鬓一面让素烟请她们进来。惊鸿由蕊心、秀菱拥着，来到正殿，瞧见一行静默的女官，为首的郭宫令神情极是庄严，犹似索命罗刹。众女官对惊鸿行礼。惊鸿问道：“郭宫令这么晚来有什么事？”
　　郭宫令道：“禁中有宝物失窃，我等受圣上之命搜查后苑殿阁，找寻被窃之物。”
　　蕊心道：“禁中有宝物失窃，与凤仪宫何干？难不成盗贼竟会出自我们这里？你们这样大张旗鼓地搜宫，把娘娘的威仪置于何处！”
　　郭宫令道：“圣上亲谕，我等不过例行公事，还望娘娘和诸位姑娘体谅。”
　　惊鸿道：“你们在来这里之前，已搜了哪些殿室？”
　　郭宫令道：“沿路搜了姚娘子、董娘子、何娘子、冯德妃的殿阁。”
　　惊鸿问：“可搜查出什么？”
　　郭宫令道：“没有。
　　惊鸿道：“蕊心，让宫令她们进去查验。”
　　郭宫令拱手先入，众女官跟在她后面鱼贯而入，作四方分散，熟稔地开匣拉屉，翻箱覆柜，伸颈张头，十双眼睛俱化作探灯。
　　蕊心哼道：“你们最好手脚轻些，要是碰碎了个翡翠盏，摸坏了双犀牛箸，到时候就不好办了。”
　　郭宫令踅至一个上锁的黄花梨立柜前，道：“劳烦娘娘叫人打开，让臣一看。”
　　蕊心道：“这里面都是些珍贵物件，能随便看么！”
　　惊鸿朝素烟投去一个眼神。素烟会意，从妆匣里摸出钥匙，打开了立柜上挂的锁。
　　郭宫令见三层隔板上放了几匹锻子，七八个珍稀物器，几个卷轴。
　　郭宫令挪开锻子，两个木匣显现在众人眼前。这两个木匣亦上了锁。
　　郭宫令又提出同样的要求。惊鸿道：“这里面不过是些珠宝首饰，宫令也要查？”
　　郭宫令道：“只需再查过这两个木匣，我等便离去。”
　　惊鸿叫蕊心找来木匣的钥匙，一一开了锁。
　　众女官见这满当当两匣子的珠宝，皆异常惊讶。郭宫令睃过眼，发问：“这两匣里装的都是娘娘的首饰？”
　　惊鸿道:“是。”
　　郭宫令又问：“娘娘从哪得来的？”
　　惊鸿冷笑道：“你在质问本宫？”
　　郭宫令道：“臣不敢。不过娘娘若不愿告知臣，臣便要请圣上来询问你了。”
　　惊鸿吞下一口忿气，道：“是本宫母亲送的。 ”
　　“四大长公主？”郭宫令面色一凛，与众女官面面相视。
　　随后，郭宫令让两个女官把这两个木匣从立柜里抱出。
　　惊鸿眉峰蹙聚，道：“这是作甚？”
　　郭宫令道：“既是娘娘母亲送的，还望你暂时交与臣保管。等臣反馈给圣上后，娘娘再自行取回。”
　　惊鸿冷声道：“为何？”
　　郭宫令道：“详细原因娘娘还是自问圣上去吧。”说罢，吆众女官出殿。
　　惊鸿喝道：“蕊心。”蕊心领悟，立马拦截住她。
　　郭宫令厉声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惊鸿微一扬头，素烟引几个侍女便将女官怀里的两个木匣扯夺来。
　　众女官不敢怒亦不敢言，唯有郭宫令嗔道：“臣是奉圣上之命办事，娘娘何故阻拦！”
　　惊鸿一字一顿道：“这是本宫的东西，岂会由别人无故拿去。”
　　她懒得与郭宫令多说，又叫了几个内侍赶她们出凤仪宫。蕊心连忙插上门，对着宫门啐了一口。惊鸿令云束把这两个木匣换个地方收好。
　　次日，张律先来此传圣上口谕，令皇后即刻上交那两个木匣，于凤仪宫自省三个月，管理后宫之权由冯德妃暂代。
　　惊鸿面无波澜地让云束把木匣拿出，交与张律先，然后对他说：“回去转告圣上，柔卓大长公主虽不是善人，但对他却有相助之功，何必过河拆桥。”
　　待张律先走后，惊鸿便叫人关闭宫门，自此不再出去，只在其间烹茶赏花，吹笙习字，经营自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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