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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阋墙(70)
冬夜湿冷的空气在兵刃上凝结成了露水。后半夜,距离天亮还有个把时辰,林间传来细密的脚步声,节奏紧促,步履轻快,压制着声音秘密搜寻。
系统点蜡:“怎么每次等两拨人找你,运气都这么不好?”
来的人是刺客。
是挤在山洞中躲过去,还是主动出去另觅生机?
能躲得过去吗?
鼻尖弥漫着血腥味,在树林的腐殖和草木清气之间传得不会很远,但也并非毫无踪迹。时楼扭过头望了望裴节,裴节显然也听到了那动静,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在黑暗中阴恻恻地也看向他。见时楼站了起来,将弓和空了的箭筒背在身上,手里也拿起了鬼首刀,裴节不禁冷笑了两声,果然装不下去了。
他其实一直意识清醒着——有这人在身边,他怎么可能安心休息。刚才他以为时楼是自顾自走了,却不想只是动身去找山洞,找到了还让他待在里面。他靠在石壁上,身下垫着干燥温暖的草叶,心情也像是随着胸口的伤一样僵冷抽痛,反复思索着对方究竟要做什么。
如今看他终于不装了,不知怎的,反倒是松了口气,不再为不相干的情绪而犹疑不定。
“敢拿我做诱饵,你最好祈祷我这次就这么死了,不然一定杀你报仇,叫你活着走不出东南州府。”他紧紧地盯着时楼,语气里渗透出一股深沉的恨意,嘴角却在黑暗中不受控制地仿佛勾起笑意一般微微抽搐了两下。
然而下一秒,这份阴鸷的眼神就愣住了。他的长相随母亲,本身的模样比起锐意,更多的是明媚,天生不是阴冷狠厉的气质。此刻不可置信的样子,虽然有几分扭曲的狰狞,杏眼中却真切地流露出来几分天真。
时楼收拾好了武器,扯来一旁的藤蔓遮住了洞口。见他愣住一动不动,叹了口气将裴节露在外面的袍脚往里踢了踢,“受伤了就藏好点儿,我去把人引开。”
裴节伸出手拽住他衣领,几乎将时楼拽个踉跄,怒目圆睁道,“我说的话你没听到吗?我说我要杀了你,把你这条命留在邕州,永生永世,不得归京。”
邕州是他的封地,就在滨州附近。
裴节的手掐得死紧,时楼将他的手指掰开,唔了一声当做应答。
“听到了,但我此行的计划是两个人活着回京。我不动伤患,五哥还是安心藏好。”他低头整理了一下行装,又将藤蔓细细地覆盖一层,临走前透过缝隙注视着裴节,“既然不知他们想杀的是谁,不如赌一把。”
他侧耳听见远方错乱的脚步声正逼近,最后冲裴节勾了勾嘴角,“希望不是来截杀我们俩的,否则刺客分成两拨人,可就糟了。”
“裴兰!”裴节咬紧牙关,下颌因愤恨与极端不解交杂的复杂情绪而轻轻颤抖着,气血上涌,双眼布满血丝,喃喃道,“我必杀你……我必杀你!!”
时楼头也没回地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步履轻巧地消失在了黑暗中。
直到四周空无一人,不一会儿伴随着几声打斗,就再也听不到脚步声往这边走了,裴节的身体还僵着。他的伤绝没有重到这个地步,但整个人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禁锢,还维持着被摆弄的姿势,动弹不得。
各种撕裂的情感来回翻涌,无法选择哪种情感占据主导,于是所有的情绪一股脑地汇聚在一起,无可言喻地沉沉坠在喉间。
他不是傻子,当然有注意到自己受伤后,杀手反倒开始畏手畏脚起来。即便当时没反应过来,冷静下来以后,心中也有了大致的猜测。这波人是冲着时楼来的,表面攻击自己,其实不想伤害到他。
这点认知让裴节的脸色变得更加可怖。
他被仇人救了,从他母妃派来截杀那个人的刺客手中,被他救下了。
裴节半靠在原地,知道再无可能把人叫回来,只得狠狠闭上眼,压抑着上涌的心头血,平息怒火。他不敢去思考怒火背后的那一丝担忧与窃喜是什么缘故——仿佛不去想就不会着了道似的。
他不想用这样的阴私手段,可既然已经发生了,这么好的机会,就让刺客得手吧。他本应该这样想的,在沉默的大半个夜晚里,这个念头也确实反复划过心间。在以为时楼是要拿他做诱饵,兀自逃命时,更是怀着恶意这样揣测着。
他不知道这伙人是来杀他的,就让他聪明反被聪明误吧。
这个人最后会怎么死,是被一刀穿心而过,还是乱箭射死?那么聪明,死之前一定能想清其中关窍的吧。
会后悔抛下他一个人跑了吗?否则说不定求一求,他还能开恩让这群刺客放他一命,毕竟他还是更想与他堂堂正正,兵戎相见的。
裴节回忆着时楼的卑劣手段,喉间哽着的堵块却并没有随之消散,一阵风呜咽着吹过,树梢簌簌作响,他额上渗出冷汗,四年来细密的痛恨中突兀地冒起了一个念头。
他被刺客追上了吗?
先前的搏杀中两人已杀了不少人,可刺客人数太多,一股一股地涌现,当时刺客还剩下多少人?
他有意识到,这伙刺客是谁派来的吗?
一个又一个的念头不断冒出来,占比越来越大,将仇恨排挤到角落,缠绕不休,最后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他现在——就在他想着这个问题的时候——受伤了吗?
……
裴节掀开洞口的藤蔓,撑着枪缓缓站起身,待麻木的双腿恢复过来后,朝着一开始摔下来的方向走去。这四年来,他常在这样的山林中行走,已经经验丰富。没走多久,就能大致辨认出原路的走势。
行至一片平地时,天色熹微。
脚步声闯入了紊乱空白的大脑,裴节缓缓停下了脚步。
几个黑衣的刺客单膝半跪在他身前,低下头毕恭毕敬给他请安,裴节垂眼看他们。
“离王殿下,我等受贵妃娘娘所托,前来祝您一臂之力。刀剑无眼,误伤殿下,小的罪该万死,望殿下宽恕死罪。”其中一人双手奉上一把长刀,刀身上镌刻着狰狞的鬼面。
裴节看也没看,暗自清点了人数,“……刀剑无眼,你也无眼么。”
剩下的人不足一成。
他似乎是咧开嘴露出了笑,可在场的人全低着头,更不可能看到他脸上不辨悲喜的怪异表情,“眼睛无用,就剜了吧。”
身旁两个刺客为求自保,当机立断拉走了那个误伤了裴节的同僚,拉去一旁动手。
剩下的人大气也不敢喘,裴节垂头握了握因失血而无力的手指,“贵妃派你们杀了裴兰?”
“是。”
裴节心底越是恨极,面上就越是不动声色,他看向不远处,林间雾蒙蒙的,并没有人突然出现杀个回马枪。
“成了?”他问。
刺客对了对眼神,“属下无能,未能亲手取下逍遥王人头,他十分狡猾,见力竭不敌,竟直接跳下了悬崖。”
他们心中惴惴,不知宸贵妃会不会不满这种结果,因此半是保证半是邀功讨好地补充道,“但我们探查过了,崖高谷深,底下是急流,大活人掉下去必死无疑,更别提他心窝挨了一掌,不死也伤。”
捧着刀的那人开口道,“这是属下缴来的鬼首刀,请殿下过目,他身上只余下一把没用的长弓,绝无可能徒手攀附在崖壁上。”
这下裴节是真的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笑,舞刀弄枪可击中百步之外敌首的手此刻却在神经质地颤抖着,他抬手接过了这柄刀。
刺客听到几声沙哑的夸赞,“好,好……好极了。”
“你们几个立了大功,以后留在我身边做事,不必回去复命了。”
“上京那边,我去同她说。”
他的面容在林间月色下幽邃莫测,难以看清。
*
两位皇子遭到伏击,一人受伤,一人失踪的消息飞一样地传进了上京。
安王府,裴苏病榻昏沉,得知此事时已晚了,他暗道不好,忙召手下问裴英在哪。
手下探来消息,回禀说明姬一早就入宫去了。
裴苏:“还没回来?”
“没有。”手下又道,“午时陆续有几路人马出了城,直往南边去了,应该是往滨州方向。”
“谁的人?”
“除了皇上命景王派出的一支队伍,其余的尚不清楚。”
“去查。”裴苏按了按太阳穴,“再给公主府递个信,等明姬出宫后我们见一面,你先去派人彻查此事。”
出了这样的事,裴英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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