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民国草台班

　　因为今天是七夕，早就说好了去看连台本戏《天河配》，所以骆守宜在饱餐了一顿八分成功的关东煮之后就离开了，临走还依依不舍地拉着姚细桃的手叮嘱她多试验几个配方，尤其是肉丸子，怎么就没有从前吃的滑嫩风味了呢。

　　她匆忙赶到家里，迎面正遇见了骆守伟，他本来在客厅里坐得好好地看报纸，忽然面露疑惑之色，抬起头向空中嗅了嗅，正色道：“厨房今天做了什么东西？闻起来怎么怪里怪气的？”

　　骆守宜弄不懂他是真心奇怪还是有意嘲讽，跺了跺脚不理会，直接奔上楼，开了花洒狠狠地把浑身上下搓了半天，足足用掉半块香皂，擦着头发出来，在身上四处闻了一闻，还是疑神疑鬼地感到有味道。

　　“糟糕！没想到这个问题……火锅店什么的果然是容易留下线索的东西。”她在梳妆台上寻找了一阵子，只找到半瓶明星花露水。

　　“这玩意儿……往身上洒，不太潮吧？”她拿起来半天又放下，最后还是裹上浴袍，按铃叫来小丫鬟，让她去熊姨娘那里拿一瓶香水过来。

　　这时候时针已经到五点半，等头发半干，柜子里找出一条旗袍穿上，小丫鬟才送了香水过来，还呐呐地说：“熊姨娘说了，她那里的香水味道都浓烈，怕是不合用。”

　　骆守宜一把抓过来，不由分说地打发她：“浓一点就最好了！”然后噗噗先往手腕上喷了两下，又在耳后颈上一阵狂喷，小丫鬟被呛得打了个喷嚏，一溜烟地跑了。

　　等到时针指向六点的时候，她终于打扮整齐，踩着高跟鞋一扭一扭地下了楼，熊姨娘正站着逗得骆守华咯咯地笑，一见她下来，笑道：“有好久没见大小姐穿旗袍了，这是新做的不是？真是好看得紧。”

　　说着亲热地上前来挽她，不料一近身，就被香风熏了一鼻子，急忙用手绢捂住，半笑半埋怨地道：“我刚才跟着太太挑首饰戴，忙忙的，也没顾得上，早知道就该亲自送过去，这香水哪能当花露水一样地喷呢。”

　　骆守宜笑嘻嘻地故意把粉面往她跟前一凑：“玛丽姨娘，我没有喷多少的，还有半瓶子呢。”

　　“哎哟哟，我那可是刚开封的，自己才喷了几滴呢，你倒半瓶子地往身上倒哇？”熊姨娘回头不依地看着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骆友梅，“听听，这可是不是我乱花钱？”

　　骆太太使个眼色让奶妈赶紧把少爷抱开，含笑打圆场道：“不过是一瓶香水，回头再买就是了，守宜，你这脖子上空空的，不大好看，我那里有一条珠链，和一块翡翠牌子，你想戴哪一条呢？”

　　骆守宜低头摸了摸，然后道：“今天是出去看戏，首饰戴全套的比较好吧？母亲你有没有什么压箱子底的宝贝，借我戴一晚上，好给爹涨面子呢？”

　　骆太太倒也不吝啬，笑着说了句：“有。”就拉着她的手往楼上走去，骆守宜一面走一面还回头对熊姨娘说：“姨娘，这款香水不大适合你呢，下次让爹出钱，给你买香奈儿五号，那个最有女人味了。”

　　“呸，小滑头，从哪里一耳朵听了个名字就来糊弄我，你刚才糟蹋的那一瓶，就是香奈儿五号呢！还在这说漂亮话。”熊姨娘又气又笑地说，骆守宜大惊：“怎么闻着不一样？！”

　　骆守伟坐在沙发上，见缝插针地拖长声音道：“哦~~~妹妹，我还当你真的什么都知道呢，原来也不过是纸上谈兵唬人的，唉。”

　　骆守宜大怒，一边被骆太太拉着走一边还奋力地挣扎出半身来：“二哥，我再纸上谈兵，也比你银样镴枪头的强！”

　　骆友梅见两个孩子斗嘴，便也笑了，抬手抹了抹须，各大五十大板道：“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赶紧住了嘴吧，再吵下去，今晚就不必看天河配，改击鼓骂曹得了。”

　　骆守伟见爹发了话，急忙举手投降：“好好好，我不说，小妹你也快着点罢，别看了母亲的私藏首饰，挑花了眼，等到八点钟都不得出门。”

　　骆守宜隔空啐了一声，暗想姐哪能是这么没见过世面的人，但等跟骆太太到了房间，打开房间角落的一个立柜——亏她还以为那也许是放内衣袜子的收纳柜，没想到竟然是放首饰的！

　　因着说要成套的，所以骆太太没有动上面的大盒子，只拿了七八个小锦盒，一一打开给她挑，又提出意见：“穿旗袍呢，还是配珍珠或者翡翠好一点，宝石太亮了，总觉得不搭，你觉得呢？”

　　“哦……哦哦！其实我都可以的！”骆守宜这还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这么多的珠宝首饰，红宝石蓝宝石祖母绿都各有一套不说，光珍珠就有三套，一套是老款式，一套是西洋设计有白金扣子的胸针戒指发插四件套，一套看起来最简单，但珠光莹润胜过其余不说，还是淡淡的香槟色，她两眼放光，颤抖着伸手去摸了一把：这就是传说中的土豪金？！

　　“这条略老气些，又简单，当配西装裙子穿的。”骆太太见她只是盯着瞧，委婉地建议，“你今天穿的是旗袍，不若看看这套红宝石的。”

　　骆守宜啧啧地在放着锦盒的桌子周围转来转去，摩拳擦掌地说：“我瞧着哪一套都很好呢！”

　　骆太太的嘴角抽动一下，照旧温言笑道：“着什么急的，只不过是戴一个晚上，随便挑一套得了，别让你爹久等。”说着伸手捏了捏她的耳垂，亲热地低语道，“这就挑花了眼？以后母亲给你准备嫁妆的时候，都给你装起来好不好？”

　　“嘿嘿……真哒？”骆守宜不好意思地说，“我不要这么多，母亲随便给个三五套就行了，剩下的还得传给儿媳妇呢。”说着捧起那套西洋设计的珍珠套装，“就要这套好了！”

　　骆太太接过她手里的锦盒，把她推到梳妆台前坐下，亲自给她一一戴上，笑着打趣道：“守华还小呢，等到他娶媳妇，这些款式都过时了，还不得打新的去，别动，小心扎着。”

　　因为骆守宜的头发还是短短的只齐下巴，发插是戴不得了，又翻出了一对珍珠宝石群镶的发夹，两边端正地戴好，母女俩这才携手下了楼，骆友梅早就等得不耐烦，站起来哼了一声道：“所以说，中国人的陋习，就是迟到，这还住在一个屋子里呢，就这么磨蹭起来，出去还了得。”

　　骆太太笑着分辨道：“本来就是一家人出去吃个饭顺便看个戏，又不是你们内阁开会，要掐这么准的时间做什么？走罢走罢，大家再站着听你训半小时话，连饭都不必吃了。”

　　骆友梅大约是辞职之后修身养性，居然没反驳，带头领着一大家子人浩浩荡荡地出门，坐了两辆车，先到西餐厅吃了一顿大菜，头顶是华丽水晶吊灯，面前是雪白桌布，烫得温热的细瓷餐具和纯银刀叉，主菜特地点了适合中国人胃口的铁扒银鳕鱼，西崽推着大瓷盘子送菜上来，一掀银罩子，浓香伴着嗤嗤拉拉的响声迎面袭来，叉起一块雪白鱼肉蘸着酱汁送进嘴里，润腴滑嫩，真是骆守宜前后两辈子加起来吃得最舒服的一顿西餐，同来的骆守华本来在一边由奶妈抱着吃奶酪点心算是‘与民同乐’，闻到香气，闹着要，骆太太亲自切了几块喂他，也吃得有模有样。

　　吃完西餐之后，每人喝了一杯咖啡，略坐了一会儿，就又浩浩荡荡起身，在骆友梅的领导下奔向戏院，早就定好了一个大包厢，骆友梅居中，骆太太居左，熊姨娘居右，剩下一个位子自然归了骆守宜，骆守伟倒不计较，和奶妈小丫鬟们一起坐在后座，斜倚着隔板，端起茶盅来喝了一口，对她道：“妹妹，我听说你早先很喜欢看戏，这方面我是不通的，不如你先给我讲讲？”

　　骆守宜从椅背上侧过头来，灯光映着半边脸，薄施脂粉明艳无双，但笑起来就是一种别有用心的邪魅：“二哥你真当我是万事通呢？就是请教我，也不该是这个态度吧？”然后又奚落道，“这可是京剧，是国粹呀，是梅兰芳大师的经典剧目，你居然说看！不！懂！就算你是真的看不懂，也不要说出来嘛，免得被人家笑话。”

　　骆守伟不知为何，最近脾气变得特别地好，笑着凑上前道：“这里哪有人家？不就是我们一家人？要说请教的态度，这一个月我替你买了多少料子，还不知足？”

　　“哦？我还以为那是二哥和我友爱的证明，原来竟是预先付的束脩么？”骆守宜眨着杏眼，天真无辜地道，“若论吃喝玩乐，你该去请教王慕原呀，他才是此中老手。”

　　这时候趁着前面还在唱垫戏，有个客人到包厢来访，于是女眷们暂时退避到后座，熊姨娘趁机拉着骆守宜道：“二少爷有正经事呢，咱们说说戏去，听说今天这戏是……”待两人站到包厢门口的时候，才低声道：“大小姐你也是，做什么每次都针锋相对的呢，好容易全家出来一趟，安安静静看戏罢。”说着四下瞧了瞧，看到男人们在坐着应酬，骆太太和奶妈正在照顾骆守华，四周无人，才把声音压到极小地说：“我看二少爷可不是个好脾气的人，有时候眼睛一瞪，我心里都有些打鼓呢，你可是个女孩儿，家里兄弟是你的依仗，不要闹僵了才好。”

　　骆守宜小嘴一撇，哼了一声道：“玛丽姨娘，我还以为咱们是一国的，怎么短短工夫，你就被招安了？”

　　熊姨娘酸溜溜地道：“我哪里配跟你一国呢，不过是穷担心罢了，太太着实疼你，三四千块的首饰，说给你就给你了，怪不得你现在都不大跟我出去了，就我们那姐妹团的排场，哪里在你眼中呢。”

　　骆守宜啼笑皆非，用手拉了拉脖子上的珠链：“母亲说好了是借给我戴的，哪里就归我了呢。你这醋吃得好没道理。”

　　“说是借，过会儿你撒个娇，便是太太不肯给你，老爷也肯给你买新的了。之前你不都这样？我可清楚得很呢。”熊姨娘娇嗔道，“我那瓶香水，可着落在你头上了，回头你得买一瓶新的赔我。”

　　“行行行，赔啦赔啦。”骆守宜含糊地应道，“七月十五一准赔给你。”

　　“瞧你许的这什么日子，一听就不诚心。”熊姨娘抱怨道。

　　骆守宜嗯嗯啊啊地敷衍着，竖起耳朵，听着那边便宜爹和来客寒暄完毕，又叙了一阵子旧，然后来客就直接问梅翁身体如何啊，有没有兴趣出来为安国系政府效力，骆友梅装聋作哑，只一个劲推托道最近实在是百病缠身，多年疾患一起涌上来，总是不大爽快，来客推心置腹道：“中医固然是好的，但若是一直吃中药不见起色，也不妨找个洋大夫看看，那些德国美国医生呢，一个个满嘴里叽里咕噜的，素来瞧不起中国人，只怕不肯用心看诊，倒是东洋大夫，人又细心和蔼，医术也和西洋一脉相承，待病人也亲善，竟很可以请来瞧一瞧。”

　　骆守宜听得大惊，脑子里一晃而过诸多历史疑案，不假思索地就要上前阻止，骆守伟恰在此刻回头，丢过来一个警告的眼神制止住她，然后笑着说：“依我看，父亲的病多是积劳成疾，兼之一旦退下来，陡然松快了许多，心理上就过不去，总仿佛无所事事一般，这天儿又是这般地热，可不就不爽快，既然世叔这么说了，又有好东洋医生介绍，不如请一张片子来，改日我们好上门去请诊。”

　　来客大悦，便推荐了一位如今在东城开业的田中大夫，说是医术极高明的，又很肯结交中国人，骆友梅推却不过，只得道：“我本打算明天去西山小住一段时间，消暑散心，如此感念老弟盛情，就等回来之后，请这位大夫上门罢。”

　　“怎么？梅翁要去西山么？”来客听了又是一喜，忙道，“去年王总长请我们赏红叶那次的别墅，如今归了一位胡督军所有，此人大有势力，是大总统麾下得用的人才，离尊府的别院倒近，他怕热，在那里避暑，如今正是热闹的时候，若是梅翁去了，定要下一张帖子，请过去攀谈的。”说着看了一眼骆守伟，语重心长地说：“胡督军为人豪爽，出身乡野，却甚开通，对于西洋文明也是很肯接纳的，他的别墅里常年招待些摩登青年男女，每周都有舞会，特地请了西洋的厨子伺候，乐队都是整套俄国班底，世侄不是刚从西洋留学回来？若要寻个进身之阶，这可是绝好的机会。”

　　骆守伟微微一笑：“多谢世叔提醒，只是我年少愚钝，那种场合怕是泯然众人，得不到胡督军的青睐的。”

　　来客立刻大大称赞了他一顿，其间也多瞧了站在包厢门口的骆守宜几眼，骆友梅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那是小女守宜。”

　　“原来是令千金哪！我想起来了，令千金不是前段日子还参演了西洋戏剧节？”来客一拍大腿对着骆守伟道，“令妹可是个社交场上的新鲜人，人人都愿意结识的，有这样的名头，你们兄妹俩去了，一定是大放光彩。”说着又低声道，“如今大总统军政一家，张大帅虽然威严，少帅却是待人和气的，世侄是年轻人，自然该走年轻人的路线才是。”

　　骆友梅听着，脸色就不大好，重重地咳嗽了一声道：“儿子倒也罢了，读过书出过洋的人，我这个女儿，最是娇惯，在家里横行霸道惯了，可不敢放到社交场上去，万一冲撞了哪位奉系新贵怎么得了。”

　　来客不以为忤，反而笑道：“梅翁这话说的，如今年轻女孩子但凡肯出来应酬的，哪个不是小姐脾气，偏偏青年男子都吃这一套，你大可不用担心，这是他们年轻人的事呢。就是那位胡督军，也不过热着给人做媒而已，对待小姐们是最客气的。”

　　骆友梅看他越说越不像样，急忙打了几手太极，趁着正戏开锣的机会把他推了出去，这里一家人重新又落座，唤茶房来换了茶水，上了果碟。

　　趁着忙碌，骆守伟身子前倾，故意低声笑道：“妹妹，你听见刚才那位先生的话没有？”

　　“嗯，我是想听不见呢，他讲那么大声，楼下都听见了。”骆守宜抓了一把瓜子，愤愤地嗑着。

　　“那你意下如何啊？”骆守伟不怕死地继续追问，“我知道你的心思，陆旅长呢，是太委屈了你，年纪大了，长得也凶恶，还不是奉军嫡系，若是有年少俊秀的军官，那自然又不一样，对吧？就像他说的，少帅也是极和气的嘛，你若是动了心，咱们就好好谋划谋划，搏一个富贵荣华，如何？”

　　“哈！”骆守宜不屑地笑了起来，斜睨着他，“二哥，你做梦呢吧？醒醒！1927年了！七月七了！少帅早就和赵四小姐勾——一见倾心再见倾情了，还有你我什么事儿啊！？”

　　“赵四小姐是谁？”骆守伟不明所以地问，但两人说话声音略响了些，骆太太把注意力从儿子身上转回来，温言道：“你们兄妹俩，不看戏，又说什么呢？”

　　“哦，没什么，我在跟二哥说社交圈里的一些八卦呢。”骆守宜嗑着瓜子，闲闲地说，“也没见过二哥这样的，一颗八卦之心熊熊燃烧，比我这个女人都好奇。”

　　骆守伟哼哼地笑了起来：“小妹，我不过是顺嘴附和了你几句，原来你又下套给我呢？”

　　骆守宜一扬眉毛，气焰嚣张地看着他，就差说一句：你TM的来打我呀。

　　骆太太正待说话，坐在中间的骆友梅却叹了口气，低沉地说：“一家人，一年到头也难得这么齐整地坐在一起看一次戏，吵吵吵，你们还要吵。”

　　顿时两人都不作声了，骆守宜低眉顺眼地亲自端了茶盅送到父亲面前：“爹喝茶，我们闹着玩呢，并没有吵。”

　　骆友梅重重地哼了一声，接过茶盅来道：“最好如此。”

《陈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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